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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專案組聽匯報,研究案情,一直搞到淩晨一點多。


    作為案件的主要偵辦人,應成文和馬學付非常清楚頂頭上司已旗幟鮮明地站到惡勢力團夥的對立麵,已經通過行動表明了要一查到底嚴厲打擊的決心。


    越是這樣越危險,天知道那些家夥會幹出什麽事。


    大半夜迴去,二人不放心,堅持把韓博送到局裏,同誌們如此關心,韓博非常感動,堅信自己並非孤軍奮戰,這一夜睡得很香很踏實。


    原計劃今天召開全市公安係統刑偵工作會議,幾天前就通知過市局各處室、各支隊主要負責人,刑偵支隊領導和各大隊長,各縣(區)公安局、分局局長、主管刑偵副局長、刑警大隊長。


    然而,計劃不如變化。


    一上班就接到市委的緊急通知,常務副局長黃忠海和韓博一刻不敢耽誤,匆匆趕到市委會議室與孟書記匯合。


    參加會議的除了公檢法司機關的主要領導,還有市委、市政府直屬的部委辦領導及城管等部門負責人。市委聶書記宣布,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明天要到東萍視察,今天的會議就是安排接待和安全保衛工作。


    接待是市委市政府的事,安全保衛雖然是公安局的工作,但有局長、常務副局長在,有主管警衛工作的副局長謝誌華,讓自己這個刑偵副局長來做什麽,難道跟郝英良有關,難道省領導是郝英良搬來的救兵?


    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聶書記和唐市長先後講完話,相關部門負責人表完態,聶書記突然提出先走走省領導明天要走的路線,提前去看看那些要視察的單位情況,且點名要求孟書記和韓博陪同,黃忠海則趕緊迴局裏召集相關單位負責人進行部署。


    陪同市-委書記視察,甚至跟書記坐同一輛車,本應該受寵若驚,但視察的路線卻讓韓博心裏拔涼拔涼的。


    第一站鴻豐大廈,第二站城東工業園區,第三站是一個剛破土動工的地產項目,然後直奔鄉下,在警車引導下往路況極差的邊遠農村走,視察了一所又一所建在大山深處的希望小學。


    這些地方全跟郝英良有關,盡管他自始至終沒出麵。


    早上8點55出發,一直視察到下午7點多才迴市裏,午飯是在其中一所希望小學跟衣衫襤褸的山區貧困兒童一起吃的。


    聶書記給孩子們贈送早準備好的圖書和紙筆等學習用品,給孩子們打飯,甚至係上紅領巾跟孩子們一起合影。


    他興致勃勃,對所及之處,對看到的一切都很滿意,唯獨看孟書記和韓博二人的眼神不太對勁,透出不知道是親切還是疏遠的目光。


    總之,剛剛過去的一天很難熬。


    不過更難熬的是現在,聶書記一下車便迴頭道:“衛東同誌,韓博同誌,你們稍等一下,其他同誌都迴去吧,跑了一天都很累。早點迴去休息,養精蓄銳,明天打起精神迎接鄭省長。”


    ……


    東萍市委去年換屆的,聶書記是去年上任的,同樣是“外來和尚”,跟郝英良不太可能有什麽交集。再聯想到今天視察的那些地方,韓博意識到現在承受壓力的不隻是頂頭上司孟衛東,還有東萍市的一把手聶書記。


    看樣子這次真捅了馬蜂窩,真摸了老虎屁股。


    注意到孟書記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韓博很是內疚,正想趁聶書記跟唐市長交談的空擋說點什麽,孟書記拍拍他胳膊,快步走到聶書記身後,臉上再次露出得體的笑容。


    聶書記跟唐市長說完工作,迴頭看了一眼二人,徑直走進辦公樓。


    韓博硬著頭皮跟上孟書記腳步,一直跟進書記辦公室,聶書記已經坐下了,臉色並不難看,至少從表麵上看不出多麽生氣。


    “衛東書記,喝茶。韓博同誌,坐。”


    秘書上完茶,剛帶上門走出辦公室,聶書記微笑著打開話匣子:“我們今天不談工作,談談一個舶來詞----原罪。韓博同誌,你出過國,也是我們東萍為數不多的高學曆幹部,請你給衛東書記講講這個原罪。”


    原罪!


    言外之意再明白不過,不就是談郝英良,不就是談工作麽。


    孟衛東裝出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韓博隻能接過話茬:“原罪這個詞出自基督教,是說人一下生就帶著罪。這個罪是始祖遺傳下來的,確切地說是由於亞當與夏娃偷吃禁果,犯下錯誤,上帝把他們逐出伊甸園,但卻把罪遺傳給了所有後人。這所有人的罪都要由上帝來救贖。可以說原罪是基督教的邏輯起點。與原罪相對稱的還有本罪,是人生下來以後所犯下的罪。”


    “精辟。”


    聶書記表揚了一句,旋即話鋒一轉:“人有原罪,企業家也有原罪,這不是我們中國的發明,這在世界上是通用的,國內引進這一說法也是最近十來年的事。企業家原罪涉及到這個企業的原始資本積累來源,即第一桶金是黑是白。


    一般說來,私人企業的第一桶金,大都不那麽光彩,或多或少有些問題,有的是偷來的,有的是搶來的,有的是走私,有的是偷稅漏稅等等。這在經濟學上叫血汗積累,也就是馬克思說的是每個毛孔都沾滿著血和汙穢的東西。”


    領導就是領導,理論水平毋庸置疑。


    孟衛東連連點頭,韓博坐直身體洗耳恭聽。


    “企業的原罪是不以人的主觀意誌為轉移的,在資本的起步階段,總是這樣沒有辦法光彩。但到了後來,企業做大了,從良的還是大多數,是自身具備了光彩的能力,也有反思與良心的發現,要迴饋社會懺悔過去,完成自我救贖的過程。”


    聶書記喝了一小口水,從理論聯係到實際,循循善誘:“中國的私營企業在改革開放之後,如雨後春筍一樣勝出。大部分是從公有製的體製內脫胎出來的,有的是公有製企業的管理者,如廠長、供銷員搖身一變成了私營業主。


    後來的國企改革,也是這些人用所處的特殊地位同政府搞好關係,一夜之間,公字頭的企業就變成私字頭的。還有些膽子大的人走私販私、投機倒把,賺了錢辦起了公司企業。還有些膽子更大的,打起國有銀行的主意,同銀行內部人員勾結一個勁貸款,然後把資金轉移,最後用倒閉的方式使貸款變成銀行的壞帳,然後拿轉移出來的錢辦企業。


    還有那些黑社會,靠打打殺殺強取豪奪,吃地頭、抽稅頭甚至壟斷某一行當,後來也正兒八經地辦起企業。這些錢無論怎麽都算不上幹淨,這就形成了企業的原罪,也就有了企業家的原罪。”


    “聶書記,我覺得吧,歸根結底,還是法製不健全,法製建設沒跟上。”不能讓領導一個人說,孟衛東放下杯子,不失時機插了一句。


    “對,以前我們是摸石頭過河,沒有經驗可循,自然談不上法律。”


    聶書記笑了笑,接著道:“言歸正傳,我們接著說企業,企業是國家稅收的源泉,這是社會財富的第一次分配。企業主得了利潤,國家取得稅收,還有相關部門得了各種費,甚至一些有關單位拉了讚助。


    進入這不同腰包的錢則進入了二次分配,一下子就產生了很多享受這企業創造的財富的人,這就是企業的貢獻,至於是不是創造了就業,那還另當別論。其實作為企業僅此也就夠了,照章納稅,就是最規矩的企業。如果企業再去搞慈善,再去參加社會的一些公益活動,那就是額外的智慧的修補社會,或是培養消費人群。”


    領導的水平比想象中更高,至少韓博聽了覺得非常有道理。


    看著韓博若有所思的樣子,聶書記意味深長地說:“企業家的原罪其實在這個時候已經可以抵頂了,他們已經用實際行動在救贖自己。有的人主張追究企業家的原罪,要把他們用不正當方法取得的原始積累吐出來,我認為這是純理論的正義,實際是無法行得通的。


    這可能再次掀起仇富的情緒,點燃摧毀生產力的均貧富,等貴賤的絕對平均主義烈火,使社會陷入動蕩,目的與結局會完全相反。更重要的是在追究原罪的過程中,成本會大於收益,後果會一塌糊塗。同時也會造成天下無好人,人人自危,所以這無論如何不可輕言。”


    之前隻是旁敲側擊,“無論如何不可輕言”,這就是明確表態了!


    沒有確鑿證據,韓博正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郝英良的原罪跟其他企業家的原罪是不一樣的,聶書記突然臉色一正:


    “但是,對於有些企業在發展過程中的故意犯罪,經營中的違法活動,我們要發現一起要查處一起,這與討伐原罪是兩碼事,可以說這是基督教意中的本罪!原罪可以通過企業創造的社會效益來救贖,而本罪則必須由現實中的法律來作出決斷!”


    以前發生的就讓它過去,以後再發生就嚴厲打擊,是不是這個意思?


    孟衛東沉默不語,韓博自然不好辯解。


    聶書記摸摸下巴,輕歎道:“曆史走過來了,那些已經發了財的企業家,是國家政策的機會或地緣上的機會,讓他們占了便宜。這裏麵有方方麵麵的錯,追究起來是一筆說不清的帳,無法厘清就割舍吧,有什麽辦法呢,這也可能叫做規律吧。”


    “無法厘清就割舍,要是我能厘清呢?”韓博暗暗地想,可這些話隻能藏在心裏。


    眼前這位不是一般市管幹部,可以說是半個欽差大臣。


    生怕韓博不聽招唿一意孤行,聶書記決定說得更透徹一些:“企業家原罪的形成是在一個特殊的曆史條件下,是在一種生產力取代另一種生產力的初期,那個時候一般要伴隨著法製不健全與市場發育不良,成功者取決於膽量的成分大一些,學識並不重要,甚至在這個時期越是有學識的人,越是觀望徘徊,這也就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的道理。


    而到了社會與市場成熟期,那些第一批的創業者已經大浪淘沙,可能所剩無幾了,那些被淘汰的企業家,就像西方國家信奉的所謂上帝意識,是徹底地讓他們贖罪去了。那些站住腳跟的企業家,能快速地提高自己,跟上發展的步伐,脫胎換骨,懂得如何去迴饋社會……”


    領導不隻是在談大道理,也是在用事實說話。


    剛剛過去的一天看到的什麽,明天省領導又會來看什麽,不就是他郝英良“脫胎換骨”、“迴饋社會”的一係列舉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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