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嶼崢還沒走到宿舍前麵就看到剛才的陌生女子餓狼似的撲到尤商商身上,隨手就朝她臉上扇了過去。


    “要不是因為你,李凡會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嗎?要不是因為你,李凡父親會自殺嗎?李凡母親的眼睛會瞎掉嗎——你毀的不是一個人——你明明不喜歡李凡為什麽要拉著他一起,你憑什麽還有臉在這裏和臭男人打情罵俏!”那女人拳腳相踢時還不忘衝尤商商大吼大叫著,發瘋的模樣恨不得要把尤商商給生吞活剝了似的。


    他不是沒見過她的身手,若是她有心要阻止麵前的女人,完全輕鬆的綽綽有餘。


    然而,她沒有。


    就像是進入了一場沒有盡頭的夢魘似的,尤商商整個人脫力的杵在原地,任由麵前的女子罵她砸她捶她扇她,她都沒有挪動避開一步。


    眼前這個頹廢到毫無生機的尤商商,他是第一次見著,卻也是第一次讓他開始重新認識了她,以至於他的動作都比他的思維慢了一拍。


    那個女人顯然是發泄的體力都有點虛脫了,視線瞥見不遠處的地上還有一根粗鋼筋放在那裏,是先前過來湊熱鬧挖寶的村民落下的,她喘了口氣,突然鬆開抓在尤商商頭發上的手,疾步跑到那邊撿起那根粗鋼筋就往尤商商站的位置衝過來。


    那人雖然體力漸差,舉起鋼筋的手卻是毫不含糊,她往尤商商臉上砸下來的時候,陸嶼崢甚至都能看到那人眼眶裏的紅血絲。


    他第一次見到一個女人的恨意,居然能夠可怕到眼前的地步。


    那根鋼筋眼見得就要砸到尤商商的臉上,陸嶼崢嗖得飛奔過去,不假思索的伸手擋在了她的腦袋上方。


    隨著悶實的一聲,那鋼筋的大頭都砸在了他的手臂上,陸嶼崢下一秒就奪走了張瑾手上的那截鋼筋。


    饒是如此,尤商商的臉上還是被鋼筋底部的一點鋒利給擦到了,隨即有點血絲滲了出來。


    “喲,這麽快就找相好來幫忙了?”張瑾依舊氣喘籲籲著,然而臉上卻是譏笑了起來,整個人都泛著幽幽冷意。


    尤商商一言不發的看著張瑾,沒有不甘也沒有憤懣。


    她整個人都像是丟魂了似的。


    陸嶼崢帶尤商商迴到車上時,尤商商依舊沒有從剛才的狀態中迴神過來,坐到副駕位置後,視線一直望向窗外。


    他不知道她在看些什麽乃至於想些什麽,唯有看到她整個人都在微不可微的發抖著。


    “你——沒事吧?”他見著她左邊的臉頰上還有點血水滴濺在上麵,剛發動車子又遞了紙巾過來。


    她木膚膚的接過去,隨意往臉上一抹,其實壓根都沒有擦到血水滲出的位置。


    這麽一耽擱,等陸嶼崢從土林鎮出發的時候就已經傍晚了。


    兩人已經大半天沒有進食,路上經過一個加油站時,陸嶼崢把車子開到加油站的側邊上停著,他自己進去裏麵買了飲用水和麵包,等他付好錢出來的時候,看到尤商商不知何時已經下車,蹲在他的車門那側專心致誌的看著地上的東西。


    是張宣傳海報,上麵是展館的地點和閉館時間。


    他往地上看了一眼,應該是過路車輛上扔下來的一張廢紙。


    她察覺到他已經迴來,這才起身,突然自言自語起來,“今天是最後一站的最後一天了。”


    “你喜歡先鋒派的作品?”他突然很想點支煙,礙於在加油站裏,下意識的掏了下褲袋,最後什麽都沒掏出來。


    “還行。你也知道陳鬆?”她顯然覺得詫異至極,這才問了一句,倒是沒有像剛才那樣失魂落魄了。


    “以前聽人提起過,他幾乎都是深居簡出的,好幾年才辦一次畫展,算是小眾畫家,難得遇上,過去看下吧。”陸嶼崢說完就打開車門坐到了主駕位置上。


    一個小時後,尤商商和陸嶼崢就到了a市開發區那邊的畫館。他們過去的時候畫展已經臨近收尾,有幾個工作人員在幫著收拾東西。


    外麵電閃雷鳴,沒一會就下起了傾盆大雨,幸好畫館裏麵沒受影響。


    陳鬆是新一代的先鋒派畫家,偏小眾,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閉館的緣故,畫展裏冷冷清清的,一眼望過去都沒看到什麽人,幸好展覽的作品都還沒開始整理。


    尤商商和陸嶼崢進去後,依次瀏覽起來。


    走到裏麵的展廳後,陸嶼崢盯著靠牆邊的那幅作品看了好一會,忽然開口,“你和陳鬆認識?”


    “不認識。幾年前本來專程想去看他的畫展的,那天剛好發高燒就沒去了。”


    “可是那幅畫上麵的人是你。”


    循著陸嶼崢的視線,尤商商立馬抬頭望去。


    果不其然,那張在太陽花海裏的許願女孩就是她,原照片還是李凡給她拍的,就在澄江村的後山坳上拍的。


    最下方還有作畫的時間,居然是四年前的同一天。


    尤商商盯著那畫像看了好幾分鍾,忽然無比焦灼的問起了旁邊的工作人員,“陳鬆在哪裏?”


    “在那邊。”工作人員朝最裏麵指了指。


    尤商商立馬就飛奔過去了。


    “你好,請問下是誰委托你畫那張太陽花的?”她剛看到裏麵的背影,就迫不及待的問了起來,聲音抖的都不像是從她自己的喉嚨裏發出來的。


    陳鬆轉身,看了尤商商一眼後就自顧自點頭起來,“對,是你。”


    大概他也察覺出麵前的女孩子一臉緊張的看著自己,他略一思索後接著說道,“應該有四年了吧,我記得那天也是下著暴雨,有個挺年輕的小夥子過來給了我一張彩打的照片托我作畫,約定是一天後過來取的,說是給他朋友的生日禮物,不過直到畫展結束他都沒來拿,我那時大意的忘記留他的聯係方式了,所以隻得每次辦畫展的時候都帶上。”


    “他——後麵就再也沒出現過了嗎?”尤商商覺得大腦一片混沌,整個人都眩暈的可以,然而心裏愈發坐實了最可怕的猜測,可是沒多久另外一個聲音又立馬從心底深處冒出來。


    李凡既然幫她預定了心儀畫家的作品,他肯定會如約迴來取畫的。


    “恩,我也等他迴來。今天這麽巧遇上你,那就物歸原主了。”陳鬆說時走到靠牆邊上,拿過畫框想要把它交給尤商商。


    “不!他一定會迴來取畫的!你是他最喜歡的畫家,他肯定會迴來的!”未料到尤商商一口迴絕了陳鬆,沒一會就從畫展裏退了出來。


    外麵大雨依舊傾盆而下,酷暑的悶熱倒是消退了不少,不過a市糟糕的排水係統的弊端立馬就顯示出來了。


    這畫館的位置是在a市略為偏僻的新開發區裏,周邊人氣還不是很旺,住宿的旅館什麽的自然也不是很多。


    陸嶼崢從畫館裏開出來後,才開了兩條街道後就往地勢高點的地方開去。


    “這邊的排水係統很差,現在開去機場有點困難,我們先就近找個地方休息下,等雨小點了再送你去機場。”


    “恩。”她點頭。


    兜了好一會後,陸嶼崢才開到最近的廣場前麵的空地那邊停好車,等兩人跑進避雨的建築那邊,身上都已經淋得落湯雞似的。


    他看了看不遠處停車的位置,看到亮堂堂的積水越漫越高,擔心第二天車子都要開不起來,又重新衝進雨幕裏跑到車子那邊。


    等陸嶼崢重新找了個地勢高點的地方停好車才跑迴到剛才避雨的地方。


    他乍一看都沒看到尤商商的身影,心頭莫名收緊,直到環視一圈後,才看到坐在樓梯拐角那邊的尤商商,背對著他,整個腦袋都深埋在臂彎裏,沒有一點聲音,唯有削瘦的肩側在微微聳動著。


    他無從得知她的過去,便也無從安慰。


    他走到她背後,抽動了下嘴角,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在她的旁邊並肩坐下。


    “這世上,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他很少會講這種正兒八經的大道理,憋了很久才口拙的冒出一句。


    “李凡失蹤了,那天我發燒了,和他打趣讓他幫我弄幅張鬆的真跡迴來,他就出發去畫展了,然後他就失蹤了。都這麽多年了,他會不會已經死掉了?”她忽然抬頭,直勾勾的盯著他,仿佛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出另一個世界。


    他沒有接話。


    “要不是我心血來潮要看張鬆的畫,我們那會就可以一起迴學校的了,他也不會就此失蹤了——”她忽然又去亂抓她自己的頭發,泣不成聲。


    有些事實無須捅破就已成定局。


    所有的假如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失蹤並不代表死亡。”他緩緩開口。


    “你不知道,在他那個村子,出個大學生有多難。他父親傾家蕩產找了他好幾年,終於扛不住自殺了。他母親因為家破人亡長年以淚洗麵,喜歡他的張瑾為了找他中途輟學,甚至不惜和家裏斷絕關係,我才是害了他們的劊子手,要不是我的緣故——”她說時又發狂的去砸她自己的腦袋,一下又一下,絲毫不覺得痛一樣的。


    那樣深埋於心的苦痛和愧疚,他不知道她壓抑了多少年。


    可是,他也知道,這世上有感同身受這個詞。


    因為,很不幸,他們湊巧是同一種人。


    “你沒有做錯什麽。”他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錯覺還是她的錯覺,他忽然近身,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力道之大,她的胸膛撞在他的身上,就像是在暗夜獨行的夜行者,悄無聲息的飛進了他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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