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戶之子不得為官,這是何等惡毒的一項政令?


    崔氏直覺地眼前發黑,連怎麽送走王嬤嬤的都不知道。她的庭兒,已經為了仕途苦學八年,如今身上已經有了秀才的功名。先生都說過,隻等再熬上幾年,就算一甲還差點,二甲是少不了的。


    “夫人,王嬤嬤說的事,您不必太在意。太後下的懿旨,將來今上親政了,指不定會怎麽改。”秋嬤嬤篤定地勸道。


    大周從建國開始,就扶植商人,全國上下商人無數。真要禁止商人之子入朝為官,用不了多久就能動搖國之根本。竊國者就是竊國者,大好的一片局麵拿到他們手上,他們也翻騰不起浪花來!


    雲嵐不知道秋嬤嬤的心思,隻是知道從一開始秋嬤嬤的表現來看,比之那位王嬤嬤做派都還要大方,以前的主家不知何等尊貴。隻是不知道為何會被賣到這麽一個小地方為奴。“娘親,三哥先生想必早就收到消息,如今還沒放三哥迴來,應該是有打算。”


    “你三哥看起來溫和大方,實則心眼比你二哥還小,娘親就怕他因為這件事走進死胡同,進去就出不來了。”崔氏焦急,小時候雲庭表現出在讀書上的天賦的時候,她和丈夫真開心許久,以為雲家子孫後代終於要出一個當官的,結果來這麽一場。


    三哥心眼確實不大。雲嵐肯定。“還有秦先生在呢!三哥可是他唯一的弟子!”


    茶園老板秦疏,自己在科舉一途上天份極高,下麵的子弟偏偏興趣都不在官場上。僅僅一年的時間就看透官場的秦疏,臨近晚年遇到天份同樣不錯的雲庭,動了心思。


    “要是我們不是商戶就好了。”崔氏蹙眉道,“可惜,如果不是染坊,就靠著幾十畝地,也養不了一家子人。”


    世間事總是難以兩全。


    臨近傍晚,雲庭被放迴來,臉色正常,絲毫沒有一丁點受打擊的樣子,崔氏終於放心不少,卻小心翼翼地不敢提及科舉一詞,就怕影響到兒子的心情。


    晚膳的時候,得到叮囑的一家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雲庭何等通透的人物,很快就明白過來,哭笑不得地道,“你們不會是在擔心我不能當官的事吧?”


    “我就知道三個才不是那等易碎的水晶心肝的人!”雲嵐朝著雲庭燦爛一笑,“娘親他們都說三哥你這次虧大了,當不成官,您以後還不知道靠什麽活呢!”


    雲庭臉上已經初現清俊風姿,微微上挑的眼角和著風輕雲淡的淺笑,實在很難讓人猜到他此刻在想著什麽。雲嵐看見三哥雲庭著重看了一眼二哥雲康,用尚且帶著甜脆的嗓音、胸有成竹道,“先生早有安排。”


    “阿庭的事總麻煩秦先生。”雲峰沉穩的臉上透出思索,“阿庭,秦先生那兒有什麽需要,你盡管說,我們能幫上忙的,必定不會推辭。”


    “秦先生那兒,著實什麽也不差。不過孩兒這幾天看先生每日看賬本,似乎極為費神。”雲庭渴慕地看了一眼雲康,“要是二哥有空,將先生那兒的賬本按照咱們家的賬本重新整理一番。想必先生就不會那麽累。”


    大周現在流行用傳說中來自遙遠的阿拉伯的數字記賬。隻是雲家的賬本是雲嵐親自操刀做的表格。好歹是曾經看慣各種報表的人,雲家的賬本比別家要清晰明了許多。


    “二哥要是忙的話,就當阿庭說的是廢話。等來年,阿庭在慢慢學會記賬……”雲庭遲疑地道。整個雲家的人都知道,在儒學上天份十足的雲庭,於算學算不得精通。至今也就能勉強看看賬本。不然也不會正式拜秦疏為師後,還幹看著秦疏忙活生意上的事情。


    “你二哥最喜歡算賬,這差使給他辦正好!”雲峰一錘定音。


    “爹,這都快年三十了。”雲康雖然喜歡看賬喜歡算學,但是再喜歡的東西,天天做也會厭煩的。雲康正想著趁過年的機會好好休息。


    “二哥,這事不急一時,開年再去也無妨。”雲庭趕緊道,這事還要他提前去打聲招唿。


    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在搞鬼!雲康瞪了一眼雲庭。雲庭隻是淡然對雲康一笑,不再搭話。


    翌日,雲家人各懷心思地迴到差不多已經有一年沒迴過的的小橋鎮。


    這一次大概要在小橋鎮住上近十天,崔氏收拾了兩箱的行禮,還帶著幾個丫鬟。秋嬤嬤則被留在建安。要是有人來拜訪,需要秋嬤嬤處理。


    “喲,真是稀罕人。”趙氏羨慕地看向崔氏頭上的赤金簪子,她這幾年雖然已經盡力攢銀子了,可是有那麽個兒子在,她兜裏能落得到幾個錢?買一支銀簪子她都要心疼好久。耳朵上掛的金耳鐺還是吳氏孝敬她的。


    “二嬸,不知弟妹現在情況如何?”崔氏聽說這迴弟妹吳氏生產有點兇險。


    “她,她能有什麽事?就會裝!”惹得她兒子現在跟她越來越不親近了!趙氏嘀咕。


    “大伯母!”崔氏僵硬地跟趙氏寒暄,翻來覆去就那麽幾句話,忽然聽見小孩子軟軟糯糯的聲音。往趙氏身後一看,隻見如今五歲大的雲垚一路小跑地過來。


    “垚垚真乖!”崔氏接住撲騰過來的壯小子,歡喜地將一盒專門給小孩子買的板栗糕遞給雲垚。“垚垚今年又長高了!”


    “大伯母今年又變美了!”雲垚一張嘴盡得他娘親吳氏的真傳,加上吳氏慣會教孩子。小小年紀的雲垚整個一開心果。


    趙氏看大孫子一來就往崔氏懷裏撲騰,心裏酸溜溜的,“垚垚,奶奶還在這兒呢!”


    雲垚眨巴眨巴眼睛,仰頭望著趙氏,胖嘟嘟的臉上隨時帶著甜甜的笑,“奶奶抱!”


    趙氏看著這個跟兒子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的大孫子,簡直心都要化了,趕緊將胖墩墩地雲垚抱起來。


    雲嵐一直乖乖地站在崔氏身側,看見眼前情景,暗道,怪道二叔婆這幾年怎麽一直不見發福。天天這樣運動,吃再多也長不起肉來!“娘,我們還要去看二嬸嗎?”


    “自然要。”崔氏聽秋嬤嬤說,行事不必避諱孩子,須知越是隱瞞,越容易讓小孩子好奇。所以,現在崔氏隻要可能,都盡量帶著雲嵐。


    “怎麽忽然就早產了?”按說吳氏這一胎,怎麽也要等到來年。崔氏責備地看了一眼在一邊乖乖裝孫子的雲峻,見雲峻渾身一僵,就知道自己猜測得*不離十。


    “淑娘,我去看看鍋子裏的雞湯燉好沒有!”雲峻比婚前瘦了好幾圈,雲家人的好容貌漸漸顯露出來。


    吳氏點點頭,竟是一句話也不想與雲峻多說的樣子。雲峻低著頭,愧疚地離開。


    瞧見這小夫妻的相處模式,崔氏也知道這迴吳氏會早產,與雲峻脫不了幹係。“阿峻他又做什麽了?”崔氏目光落在一邊瘦弱的小孩子身上,這孩子出生時才七個月。


    “跟他沒多大關係。”吳氏臉上露出一抹憤恨,咬牙切齒道,“是雲茉兒那個窩裏橫的。當初我看她性子嬌懦,給她說個普通人家,她不幹。現在她夫君納妾了,竟然想給她嫡親的哥哥也送個妾室!”


    吳氏跟崔氏這幾年關係越發的好,當即把事情一一說了。“我看這事不像是雲茉兒一個人能做得出來的。至少那一盞茶裏麵加的藥不是她能弄得到的。”


    “估計是我們拖累你了。”崔氏歉然笑道,“沒想到他們打不了阿峰的主意,倒是想從阿峻這兒入手。”


    現在染坊的生意越來越大,就有人想給雲峰送妾室通房。下藥偶遇苦肉計,無所不用其極,隻是身邊有秋嬤嬤經常指點著,雲峰一次也沒中過招。如今建安雲家的後宅,還是隻有崔氏一位夫人。真真是羨煞建安的婦人們。


    “這有什麽好拖累的!”吳氏不在意地道,“我們一家子能在小橋鎮過得好好的,還要多虧大哥大嫂。再說,這迴也是一個教訓。要是他真那麽容易就被得手了,我帶著兩個孩子迴娘家,一樣能過得好!隻是到時候就要多靠大嫂給淑娘撐腰!”


    崔氏正想說好,卻聽見雲峻急急地在門外表衷心,“淑娘,任誰也不能拆開咱們夫妻二人!那天那丫頭就是爬成了,我也不會讓她進雲家大門!那等不知廉恥的人,合該被賣青樓!”


    雲嵐坐在一邊吃著缺鹽少味的糕點,聽到雲峻的話,不由噗嗤一笑。果然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這個以前沒少耍橫的二堂叔,一遇到二堂嬸就腦袋發愣。不知道二叔婆聽到這話作何感想。


    吳氏蒼白帶著病容的臉上露出些許得意。崔氏對雲峻的變化倒是喜聞樂見,畢竟這二房一家,如今就剩下這個二弟妹一個明白人了。


    大年初二,雲茉兒果然迴了娘家。隻是往年還裝裝樣子來雲家的周家公子,今年卻是沒來。想來是被新納的妾室迷住眼。


    雲茉兒一身打扮比崔氏還富貴,隻是她身上沒有養尊處優出來的那份貴氣,反而更襯得她本人怯弱。那通身氣度,連還在坐月子的吳氏都不如。


    雲茉兒心裏不得勁,看什麽都不順眼。隻是她如今丈夫都納妾了才明白過來,她現在能依仗的隻有娘家人和兒子。可惜兒子自小被婆婆報過去養著,跟她關係不親。娘家人,就沒一個靠得住。


    “少奶奶不好了!少爺被人打了!”周家專門配給周岸的小廝雙福急慌慌地跑進內院道。


    “快去請大夫!誰打的我兒?快帶我去看看!”雲茉兒慌了神。她今日好不容易單獨把兒子帶出來。要是迴去的時候兒子身上帶著傷,她婆婆以後還會讓她接近她兒子嗎?


    未幾,幾人就跟著雙福到了打架的地方。


    八角亭內雲嵐在香雪的伺候下喝茶吃點心看熱鬧,好不閑適。不遠的花叢處,光禿禿的花枝旁邊,身單力薄的周岸被高壯的雲莊按在地上。雲垚時不時在周岸身上打上一拳。三人臉上都多多少少地掛彩了。


    雲茉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跑過去,將雲莊從周岸身上推開,抱著周岸就心啊肝啊地開始哭。


    雲莊一時不察被雲茉兒推開,頭撞在一邊的枯枝上,頓時見了紅。


    “四哥!”雲嵐艱難地挪到雲莊身邊,怒喝道,“堂姑!有你這麽當姑姑的嗎!我四哥要是有事,我讓你以後都進步了周家的門!”


    雲垚也揮舞著小粉拳,“不要姑姑!姑姑討厭!”


    “我能有什麽事?”雲莊一向以自己的壯實自豪,立馬站起來,看到雲嵐眼睛裏還帶著淚意,有些不知所措。他還是喜歡以前每天歡歡喜喜欺負他的妹妹!說著,雲莊指著周岸,厲聲道,“臭小子,以後要是見到你欺負我妹妹,老子見一次打一次!專門往臉上打!”


    雲莊雖然壯實,著實不是個招貓逗狗的性子。幾兄弟,就數他最老實。要不是見到周岸將妹子雲嵐頭上的珠花扯下來往池塘扔,他才懶得理周岸。


    這話說得,雲茉兒當場就落下淚珠子,“我的兒啊,都是娘親沒用,淨讓你受欺負,娘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雲茉兒還沒哭訴完,就聽見聞風而來的趙氏道,“活著沒意思就去死唄!每迴都帶著兒子迴來欺負侄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家那小子帶著小廝搶垚垚的點心!”


    趙氏心中,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再者,當初周家下那麽多聘禮,全部被吳氏那個殺千刀的給雲茉兒當陪嫁了。趙氏沒落到一枚銅錢,自然高興不起來。尤其是雲茉兒每次迴來的時候,還不會給她孝敬錢。


    雲茉兒心裏比黃蓮還苦。果然,大嫂這就把娘親的心都攏了去?十幾年的女兒還比不過一個才進門幾年的兒媳?


    想到這兒,她忽然就想通了。看向雲家眾人的目光充滿憤恨,很快就掩飾過去。


    是你們先對不起我的。我這也是被逼不得已的!雲茉兒在心底默念。你們但凡對我好一點,我也不會幫別人。一時間,雲茉兒心底愧疚盡散,低垂的眸子掩飾著難以言喻的光彩。


    崔氏知道媳婦難當,尤其是遇上手段強硬的婆婆,便對雲茉兒道,“這事我會著人去跟周家夫人說道說道,周公子這傷,還是先讓大夫看看。”


    雲茉兒垂頭不語,任由雲家人擺弄她兒子周岸。


    雲垚年紀小,手上勁不大。雲莊得雲嵐的話,沒用全力教訓周岸。三個孩子反而是被雲茉兒推了一把的雲莊傷得最重。崔氏心有不悅,礙著雲茉兒還姓雲,沒跟雲茉兒多見外。雲嵐就受不了了,畢竟教訓人的主意是她出的。


    雲嵐自認為是個大度的人。姑姑雲茉兒傷了她哥哥,她也就不遷怒姑姑那一家人了,隻讓人隨時盯著雲茉兒。隻待機會合適,給她姑姑來一個痛徹心扉的一擊。


    正月初六,崔氏考慮到雲嵐今年要去參加淑慎居士的宴會,早早就帶著女兒先行迴建安。雲家父子幾個還有應酬就被留在小橋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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