禛順十二年七月十九。


    因今早有著特別的安排,潭王妃一夜都睡得很淺,感到身邊的丈夫似是猛地動了一下,她便驚醒了。


    借著幔帳外透進的微弱光芒,見到丈夫仰麵躺著,大睜著雙眼,胸口因喘息而劇烈起伏,王妃嚇了一跳,忙坐起身拉起他的手道:“你怎麽了?可是身體不適?”


    源瑢將目光緩緩轉到她臉上,驚魂未定地愣了一陣,忽伸出雙臂將她摟進了懷裏:“我做了個噩夢,夢見……夢見……”


    王妃的臉頰貼在他臉邊,感覺到他臉上都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她有些哭笑不得:“一個噩夢而已,還會將你嚇成這樣?你何時變得如此膽小?”


    聽著她溫柔甜美的聲音響在耳邊,源瑢的心很快平靜下來,默默慶幸著:還好是夢,還好……


    他一直以為自己也算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可想起方才那無比真實的夢魘,他就心慌的無以複加。實在太可怕,太殘酷了,倘若現實真的如夢境裏那樣的走向,他簡直沒有信心自己還有膽量再活下去。


    窗外仍是一片夜色沉沉,王妃已伺候著源瑢起床了。


    “你究竟夢見了什麽?”王妃從婢女手中接過腰帶,親手為他紮上,又掛上了那枚雙魚白玉玨。


    “我夢見你嫁了二哥做皇後。”他隻情願說這一點,其餘的真是想都不願想起。


    王妃眨著秀美的丹鳳眼,噗嗤笑了出來:“這就至於把你嚇成這樣?你真多慮了,父皇是看在你是藩王、並非儲君的份上才好容易鬆了口,容許我嫁了你,怎可能全然視祖訓於不顧,讓我做二哥的皇後?”


    源瑢很不滿地皺起眉頭:“這話說的!你能嫁的成我,那是因為我去苦求的父親,幾乎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招兒都用盡了才求來的,又不是因為父親寬宏大量。再說難道父親能容許,你就真想去做皇後了?”


    王妃本想說“即使我想也不成啊,二哥的命定之人顯然不是我”,但看出他麵現不愉,知道他還在為那噩夢心煩,就笑了笑轉開話題:“你今日起得這麽早究竟要去做什麽啊?還不便說麽?”


    源瑢手拿溫熱的巾櫛捂在臉上,聞言笑了出來:“其實告訴你也無妨。二哥是終於忍不下去,昨日招來張天師恐嚇了一番,逼得張天師吐露天機,讓他今日醜正時分等在一處地方,便能見著他那位天命之人。”


    王妃霎霎眼:“醜正時分……能遇見那姑娘?”


    難不成今上未來的皇後,是個夜半出沒的遊魂?


    源瑢甩下巾櫛笑道:“說的是啊!這種不著邊際的鬼話,二哥怎就偏偏信了呢?”


    ……


    “你當我真信?”


    醜正時分,連上早朝的官員都還未起床呢,天色更是最最黑暗的時候。


    新晉皇帝白源琛刻意穿了一身皂色常服當做“夜行衣”,在黑燈瞎火的街道邊下馬時,撇著嘴角冷笑,“我就是要拉你來一同見證,若是今夜我依著那老道所言等不來人,看他還有什麽說辭哄騙父親!”


    “原來如此,我就說呢。”潭王白源瑢隨著他下了馬,把韁繩交給扈從,跟著他朝一邊的巷子裏走去,“可是你說,張老道把時辰地點說得如此清晰,又是為個什麽?難道他就不怕誑了當今聖上白走一遭被你降罪,也砸了他整個天一道的招牌?”


    源琛看他一眼:“你這意思,是覺得他真算得準?”


    源瑢搖搖頭:“我也不信,可我一直奇怪,他誑你這麽多年未成親,又能有何企圖。”想造反也不會想出這麽離奇的招兒吧?


    “誰知他有何企圖,反正今日必要揭穿他才行!”源琛憤慨非常,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袖下的拳頭。


    源瑢暗暗慨歎,也難為二哥了。


    就因為十多年前張天師為二哥卜的一卦,咬定二哥在二十二歲這年才會遇見自己的天命之人,在那之前決不能與其餘女子有肌膚之親,否則便會有性命之厄,偏父皇對張天師的道術極度推崇,信服得不行,就嚴格禁止了二哥與年輕女子的接觸,連五十歲以下的宮女都不分派一個,更是直至前日登基為帝,都還沒為二哥娶妻。


    其實二哥不是還沒娶妻,而是碰都沒碰過女人,二哥今年都二十一了啊,是皇子啊,現在已經是皇帝了啊,還連侍婢都沒有過一個啊,被這個荒唐卦象害得有多慘啊!


    源瑢由衷地表示同情。


    今天二哥終於忍不下去,逼張天師又給算了這麽一卦。昔日的太子已然成了九五之尊,張天師總還是多了幾分忌憚,就此讓步了。


    其實也對,如果真有那麽一個命定之人,提前一年來見見也無何不可。源瑢此刻倒盼著預言為真,好見識一下值得二哥守身如玉等到今天的女子是何模樣。


    他拍著肩膀安慰源琛:“反正如果是真的,今天就要見著了。是假的,今天也要拆穿了,怎樣都是好事。”


    源琛默然點點頭,時至此時,他也說不清自己盼著是真的還是假的。是真的或許也好,上天安排下的緣分,無論是說給外人聽還是自己心裏琢磨,都是派頭十足,風光無限,可萬一這位上天安排下的皇後不怎麽盡如人意,長成一副歪瓜裂棗樣,他也能如卦象上說的那樣與之兩情相悅?


    源琛越想越是心裏打鼓,心口的通通重擊簡直蓋過了腳步聲。


    偏源瑢還在這會兒很“體貼”地說著:“就怕這姑娘不如二哥的意,張老道又沒說,命定之人就一定與你般配,倘若隻是容貌不佳也還罷了,萬一她性子暴躁乖戾,或是年紀比你大了許多,甚至是個克夫的寡婦……”


    源琛踅身向後轉:“罷了,既是命定還有一年,不妨就等到了時候再說吧!”


    源瑢連忙扯住他:“我不過隨口一說,你怎就打退堂鼓了?來都來了,哪能白來?說不定一會兒就見著個絕色美人呢!”


    源琛掰著他的手掙紮:“說得輕巧,敢情你才是看熱鬧來的。朕不看了,你快放手!不然判你大不敬!”


    “你也知道自己已是九五之尊,還連這點膽量都沒?”


    “廢話!誰告訴你九五之尊就不怕娶性子暴戾的老寡婦做皇後了……拖一年算一年!”


    源琛鐵了心要不戰而逃,源瑢則誓死捍衛自己看熱鬧的機會。兩人在昏黑的巷子裏扭作一團,仿若瞬間又迴到了無憂童年。


    他們名為兄弟,實則年紀僅僅相差一個多月,依常理說皇家子嗣之間難有親情,能少些猜忌提防就不錯了,他倆卻因生來都是一樣的權欲淡泊,又本性相近,竟相處得比一般人家的兄弟還要親密和諧。在外人看來都覺不可置信。


    從小一處長大,早已笑鬧得慣了,前日父皇因病遜位,兄長做了皇帝,兩人有了君臣之別,都有些不大適應,這一刻就都原形畢露,一時間兩人都覺得這情景十分怪誕好笑。


    “放手,快放手!”


    “噓!”源瑢忽地立起手指讓他噤聲。


    兄弟倆停住動作,依稀聽見旁邊的牆內傳出了些許動靜。


    聲音似乎並不很近,隻因周圍十分寂靜,才得以聽見。聽上去像是有人匆匆走過時掛倒了什麽東西。而對方或許也聽見了他們二人的說話聲,一時也靜了下來。


    說歸說,一想到馬上有希望見著等了多年的未來媳婦,源琛的好奇心還是很快蓋過了膽怯,甩開源瑢重又朝前走去。老寡婦就老寡婦吧,錯過了今天怕是真要再等一年,我可再也忍不了了……再說,我一向光明磊落正直無私,從小到大一件虧心事都沒做過,何至於就那麽倒黴?


    源瑢跟在後麵,抬頭看了看牆頭,方才一直是隨著二哥過來,這會兒他才分辨清了這個方位:“這牆裏難道是……”


    “嗯,平遠侯府。”皇帝低聲迴答。


    “張老道說的地點在哪?”


    “就在前麵,時辰也差不多了。”說話間正拐過一個拐角,源琛陡然停步,同時也抬手示意源瑢止步。


    拐角那邊一片昏黑,不見一點燈燭之光,僅憑著天際淡淡的月色,隻見不遠處的牆頭上動著一個黑影。黑影由小變大,漸漸可以看出是一個人動作笨拙地爬上了牆頭,正欲翻牆而出,似乎背上還背了個包袱。


    源瑢心裏萬分訝異:二哥的皇後,竟是個賊婆?!


    【綺雯:不對啊,那次我偷跑出去根本沒有成功出自己的小院就被發現了!


    源玘:那你以為你當時踢碎的那個空花盆是誰放的?


    綺雯:……靠。】


    源琛不錯神地盯著那個人影,一步步靠了過去。等接近了,就漸漸看清那是個身形苗條的女子,身上穿的像是深紫或是深藍的比甲,想必是與他身穿皂色一樣為了夜行考慮,下身沒穿裙子,而是條同為深色的長褲,想來是為行動方便,頭發上還纏了條深色絹帕,大概是為了……掩蓋身份?


    高門府第的外牆都有一丈來高,女子小心翼翼地抱著牆頭倒退著沿牆溜下,直至身子抻直雙手掛在牆上,腳仍離地有著一截,她似是橫了橫心,猛地放了手跳下。


    也正因是這樣的姿勢下來,她完全沒留意到有兩個男人一前一後靜悄悄地來到了跟前。她似乎很是柔弱,爬牆的動作就顯得很不利落,這一跳下更是平衡全無,眼看就要仰麵摔倒。


    源琛看得心裏一忽悠,卻沒反應到自己能做點什麽,關鍵時刻源瑢在背後猛推了一把,他不由自主地撲上前去,正好把仰倒的女子抱進了懷裏。


    月亮雖然黯淡,卻因近在咫尺,抱著女子的源琛和亟不可待伸過脖子來的源瑢瞬間都看清了女子的麵貌。


    因心裏剛有著貌醜暴戾寡婦的形象墊底,源瑢差一點就驚唿出來:好標致的一個小姑娘呢!


    差點摔倒就受了一驚,再突然見到跟前無聲無息地出現兩個陌生男人,那姑娘自是嚇得不輕,一個激靈脫離開源琛縮身避到一旁,同時緊緊捂住了嘴,才免於驚唿出聲。


    源琛呆呆望著她,一時間癡然好似入定。這就是我所謂的命定之人?看上去既青春年少,又美貌無雙,比父皇那兒的每一個宮妃姨娘都好,也比母後從前指給源瑢的每個小宮女都好,比我從前看中的銀兒……也要好得多。


    卻原來,老天讓我一直等到今天,就是為了讓我等來一個最好的?


    這種感覺十分奇異,知道了她就是自己天定的愛人,再見到她處處都挺好,幾乎完美無缺,內心就堪稱飛速地把她接受了下來,無理由地堅信:既然是上天的安排,她一定與我性子相投,一定能與我心心相映,一定是處處都與我契合無間。


    隻這驚鴻一瞥的工夫,張天師在他眼中已經由江湖騙子一躍成了至尊神明。


    他白源琛,就是如此簡單又直接地對這姑娘一見鍾情了。


    可是,對方對他卻顯然不是。


    那姑娘顫巍巍地貼牆站著,水亮的大眼睛滿是警惕地看著他,很顯然若非怕他動手阻攔,早就跳起來逃跑了。


    源瑢看看她又看看二哥,動作輕小地抻了抻源琛的衣袖。


    源琛勉強迴過神,試探開口道:“你……為何要深夜之間越牆逃走?你不是趙順德的女兒麽?”


    源瑢一怔:“二哥你認識?”


    源琛沒好氣地瞥他一眼,小聲道:“即便是上天安排的緣分也不會太過荒誕不經,她是趙順德家的人,就隻會是趙順德的女兒,不會是丫鬟,更不會是姬妾。”


    他的眼神很有些鄙夷,那意思就是:你平時的聰明勁都哪兒去了?


    源瑢大感無趣:又不是我媳婦,我費那個心幹啥呀!


    姑娘的眼睛從他們倆之間閃過來又閃過去,沒有出聲。


    “閨閣小姐半夜出逃成何體統?你快給我迴去!”源琛朝巷口一指,全然一副威風凜凜的家長架勢。


    那姑娘被他唬的愣愣的,忽然嘴角一抽,竟然哭了。源琛頓時呆若木雞。


    源瑢在背後輕扯著他的衣袖小聲道:“你幹什麽呢?還想不想讓人家看上你了?”


    “那又該如何?”


    源瑢湊上前微微欠身道:“姑娘,我們不是壞人,既然碰巧遇上這事也情願幫一幫你。你究竟有何委屈,為何要逃出家門,不如與我們說說如何?”


    他生來嗓音好聽,相貌又好看,溫柔微笑配上溫和語調,真可謂魅力十足。


    那姑娘呆呆望著她,眼裏閃著光,既忘了哭,也忘了迴答。


    源琛立時嗅到了危險氣息,一把抓住源瑢手腕扯著他退開幾步,小聲斥責:“你又幹什麽呢?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


    這兄弟哪樣都好,就是時不常地犯犯風流病,從小便以調戲婦女為樂,也不知他怎麽忍得下至今一個小老婆都沒討的,想必是芝凝外柔而內剛,深藏不露。今天這場見麵本來就是逆天而行,意外之事,要是被他搶了先機,在這姑娘心裏紮下了根,可怎麽得了?


    那可是我媳婦!


    “那要不我走了?”源瑢說到做到,這便踅身而走,一點也不留戀。反正熱鬧已經看成了不是?


    “慢著!”源琛一把扯住他,更加咬牙切齒,“你走了,我……怎麽辦?”我連怎麽跟女人說話都不知道好不好!


    這任務也太難完成了,源瑢皺緊眉頭,深感自己泥足深陷進退兩難。


    忽然聽見些許響動,再一看,那姑娘已經噠噠噠地沿著巷子跑遠了,邊跑還邊迴頭看他們。兄弟倆眨著眼睛反應過來:方才她那哭竟是裝的!


    “追!”源琛話音未落已然拔足追去。


    源瑢有心勸說,張天師說今天守在這裏可以遇見命定之人,也沒說要他今天就把人娶迴家不是?跑了就跑了唄。唉,二哥實在是等不及了。也難怪,忍了那麽多年再見到對方是這樣的成色,可不是再也等不得了麽……


    那姑娘本就一副嬌嬌弱弱的樣兒,又跑得慌忙,時時迴頭看著,見到源琛追來更是驚惶,很快就身子一歪撲倒在地。


    源琛趁機追到了跟前伸手來扶她,那姑娘邊抗拒邊哭著懇求:“求你放我走,我嫂嫂欺負我,我爹爹也不管我,我前幾日就差一點自盡死了,再迴去必然活不成了。”


    源琛聽得隱然心痛,抓著她的手臂不知如何勸說:“你聽我說,我……”


    卻沒等他說下去,那姑娘就身子一軟,眼睛一閉,竟暈過去了。源琛趕忙將她橫抱起來。這是成年以來頭一迴親近年輕女子,又是一步到位地如此親近,指尖感受著她衣衫之下肌膚的柔滑與彈性,鼻子聞著似有若無的奇異幽香,他手足無措,慌得無以複加,轉頭求助地問源瑢:“現在又該如何?”


    源瑢故意要逗他,大方地一伸雙手笑嗬嗬道:“要不由小弟代勞?”


    源琛沒心思理他,低頭望了姑娘一會兒,猛地吐出兩字:“迴宮!”


    源瑢呆若木雞:“二哥……好魄力!”


    源琛將懷裏的姑娘朝他一攤:“她這模樣,自然須得盡快迴宮醫治!”


    源瑢這才看見,那姑娘唇角竟然緩緩淌出了一縷絳紅色的血跡。原來這迴,她不是裝的。


    對於那一次離家出走,綺雯的解釋是:誰剛經曆了穿越這種奇葩事兒還不能懵逼一下下啊!


    死了一迴就夠嚇人了,再睜眼看見一個奇異的新環境,忍受著身上自殺未遂留下的傷痛,放眼一看身邊沒一個靠得住的人,不跑等什麽呀?至於外麵的世界是否能好一點,她還沒緩過神來去細想。


    沒想到這副病弱的身子剛夠支撐她跑出牆外百餘步遠就停電了。


    再睜開眼時,看見的又是一個全新的環境,這木雕精致的拔步床、花紋好看的幔帳、金閃閃的幔帳鉤,似乎比侯爵府又高了一個檔次。難不成是又穿了一次?


    不遠處有人敘敘說著話,聽上去好像是丫鬟在向主人匯報著什麽。綺雯支撐著坐了起來,就看見敞開的槅扇門那邊站著一個身穿墨藍色常服的高挑男子,似是察覺了她的動靜,那人轉頭看過來,目中閃起驚喜之光,隨即就走了過來。


    認出他就是夜裏遇見的那個“怪人”,感覺得到嘴裏有著些許湯藥殘餘的味道,身上也比昨日舒適了些,又是置身這麽整潔高檔的環境,綺雯比昨晚冷靜了許多,很容易就想明白,自己這是被人英雄救美了。


    “公……子,是你救我的?多……多謝了。”她笨拙地笑著道謝,盡量端正了一下坐姿,大概不用像影視劇裏那樣下跪磕頭吧?


    “怪人”來到床邊,挺局促地在木墩上坐下,遲疑了一下才問:“你可覺得好些了?”


    “嗯,好多了。”


    “那就好。”他說完這寥寥幾個子就沒詞兒了,但很顯然還有話想說,就是不知如何開口。


    綺雯看得大感奇異,他是救人的,幹的是好事又不是虧心事,為啥還要這麽為難?甚至是……臉紅?


    源琛早把她醒來後自己要說的話盤算了好幾遍,等到這時卻又覺得哪句都不合適,遲疑再三,才橫下心道:“這麽說出來你或許覺得荒誕無稽,不過這確是實言。我不是碰巧救你的。是天一道的張天師算命說,我那個時辰去到那個地點,便會遇見命中注定與我兩情相悅廝守終生的人,也就……是你。”


    他頓了頓,似是將全身力氣化作勇氣,才又一鼓作氣說下去,“我等你已經等了十五年,為此我沒納過一房姬妾,沒接近過一個年輕女子,才總算見著了你。你願不願意……留下來?願不願……做我妻子?”


    要形容綺雯此刻的表情,那隻能是一個大寫的“懵”字。


    雖然歐巴的深情表白很動人,可是,哪有半夜遇見個人就表白求婚的?人家牙都沒刷呢!


    看著瞠目結舌的她,源琛心裏七上八下,半失落半無奈地道:“你若是不情願,當然我也不會強求,嫁給我……本也算不得多享福的事。罷了,我先送你迴家吧。哦,你一定不願迴家,那你想去哪裏呢?我著人送你去便是。但凡是大燕疆土之內,我便辦得到……真迴家也沒事,有我在,自此天下間再不會有人欺負你。”


    綺雯呆呆望著他,不自覺地閉上了因驚詫而張開的嘴。


    這種感覺十分奇異,初到一個完全陌生的時間地點,放眼見到的都是糟糕至極的人和事,正值最最彷徨無助的當口,一位歐巴橫空出世,主動要為她擋去所有的厄運,還向她表白,求婚,更重要的是——他長得還挺帥,任綺雯再怎樣生性理智不相信一見鍾情,也難免怦然心動。


    穿來三天,她也大體接受下了自己置身古代這個現實,知道結婚什麽的,在這裏本來就是件很突然、無可準備的事。比起進了洞房被掀起蓋頭才看見新郎的臉,現在這樣已經很不算是突然了。


    直直望著他,不覺間臉上就開始發熱,好像忽然心虛起來了似的,綺雯轉開目光,再不敢對他直視,但又忍不住隔一會兒就望他一眼。


    他長得挺好看的,看起來也像個正派的好人,又對我這麽好,按說能嫁給這麽個人也不委屈了,雖說突然了點,可……過了這村沒這店啊,錯過了這迴我還上哪找這樣的人去?唉,突然就突然了點吧,穿到古代沒有盲婚啞嫁就算不錯啦。


    “那個,”她很不自然地朝他笑了笑,“其實我留下來,也不是不行。”


    源琛立時精神抖擻,兩眼閃出亮光:“你說真的?”


    綺雯臉上燒得更加厲害:“不過,我都還不知道你是誰啊,公子你能先告訴我你的身份嗎?”


    “我……”源琛遲疑起來,方才源瑢告誡他,最好先別急著暴露身份,讓對方知曉他是當朝皇帝,那感情就不好說純不純了。不過,他自己倒不怎麽在意這事,上天安排的嘛,哪需要計較那麽多?


    他這會兒遲疑,是因為忽然想起來,她是平遠侯之女,自己要娶她為後,少不得又要請父皇違一迴祖訓了,也不知這事能不能順利成行。不過,好像聽說趙順德是個貪官,要是能查證屬實,趁機擼了他的爵位,削職為民,那就沒什麽可顧忌了。


    嗯嗯,如此甚好,反正她也說了爹爹對她不好,想必是不難接受的。


    “我姓白,叫白源琛,你可能也聽過我,我三天前剛剛禦極,如今是大燕皇帝。你若決定留下來嫁我,就是作我的皇後。”


    “……”


    “啊你臉色如此不好,還是快躺下再歇歇吧,小心病情反複。”


    站在槅扇窗外偷聽的源瑢緊緊捂著嘴,幾乎憋笑憋出了內傷。


    二哥果然有二哥的高明之處!不過上天安排的緣分,也當真是惹人羨慕呢。不自覺就聯係到自己身上,很快他就再沒了羨慕之情——誰敢說我與芝凝就不是上天安排的呢?


    剛起步要走,忽聽見屋內又傳出綺雯的聲音:“昨晚上與你……與皇上您在一處的那個人是誰呀?”


    源瑢立時打起精神來聽著。


    源琛聞聽也難免心頭一顫,源瑢形貌上強過他,他心裏有數,難不成……


    卻沒等他迴答,綺雯先自己領悟過來,彎著一雙笑眼說:“是了,既然是陪著皇上的,自然是太監了。沒想到那麽年輕的公公便能陪王伴駕了呢。”——怪不得看上去女裏女氣的呢……


    源瑢再也聽不下去了,當即大步走離。


    太監……給我扣的官職還挺高!怪不得是二哥的命定之人呢,果然夠特別!


    直至走出了隆熙閣好遠,他還是滿心的氣不順,撇著嘴暗暗發誓:我再也不要見到這個把我看作太監的女人!免得以後看見她“原來他不是太監啊”的神情。


    以後我是藩王她是皇後,想必這個心願,不難實現吧……


    ……


    “真是讓你說中了,根本不必讓源瑢生母死而複生,也無需轉換源琛的性子,隻需我這做大哥的多花點心思,多關照上幾分,便能有望改換源瑢的命盤。可見我確實是虧待了他的……”


    “不過,既是讓我去親手改命盤,為何我自己還要英年早逝?真是!哈哈,說笑而已,這樣看了一遭你也能稍稍釋然了吧?我這便告辭了,緣起緣滅,說不定將來咱們還能後會有期。”


    睜眼看到的,已是被清晨天光映亮的拔步床頂蝙蝠木雕,是隆熙閣西暖閣再熟悉不過的情景。耳邊似乎還迴響著源玘的聲音,綺雯幽幽歎了口氣,心裏又是惆悵,又是憤懣。


    這位大哥是以替她實現心願為由堵了她的嘴讓她別去對皇帝言明,可等到旁觀了一轉命盤修改後的情形,他又改口說,那隻是假設一下命盤改變後的情景,為她虛構一個美滿的夢境,安慰她一把讓她放下罷了。


    正如他所言,他又不是輪轉之神,哪有真去修改命盤的本事?那個他們四個人都能得償所願的美滿情境,畢竟還隻能是出現在夢裏。


    真太無良了!醒來的綺雯憤慨不已,暗暗決定,必須要把源玘就是係統的事原封不動報告給皇上才行!看他二弟知道了是大哥一再地阻止媳婦愛他會怎麽想——皇上,都是係統不讓我愛你的啊!


    此時天已大亮,皇帝肯定已經起床多時了。暖閣外傳來腳步聲響,皇帝的聲音響在門口:“她可起來了?”


    芹兒的迴答綺雯沒有聽清,做了那麽長而清晰的一個夢,腦筋有些疲憊,昏沉之中想起昨日安排的一個日程,便提聲道:“對了,昨日寧妃終於吐了口想走,我正想與你說起……”


    “什麽寧妃,你睡糊塗了?”皇帝含糊地念叨了一句,快步走進暖閣來。


    就像老夫老妻那樣,他一點也不溫柔、一點也不見外地過來將她身上的被子一掀:“還不快起來?平日我縱著你犯懶也便罷了,今日源瑢帶芝凝迴京為母後做壽,這便要進宮來了,你個做皇後的,總不想讓人家弟妹把你堵在床上吧?”


    “……”


    我是不是聽錯了什麽?還是……醒來的方式不對?


    綺雯滿心驚惶,狠狠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又見跟前沒人了,也不知是他又一陣風地出去了,還是根本沒來過。這樣下去人會精神分裂的好不好?真不該讓死鬼大哥給自己造這個夢。


    她起身下床,芹兒聞聲進來侍奉她更衣,綺雯卻等不及,隻披上一件褙子就出了暖閣。聽見皇帝與王智談論公事的聲音自明堂傳進來,她緩步走過去,透過槅扇的空隙看著他,仍覺得頭腦一片混亂,分辨不清夢境與真實。甚至也分辨不清,自己是希望哪一樣才是真實。


    不過望著他,聽著他平靜的聲音,她的心很快就靜了下來。或許無論哪一樣是真的,有他在,就一切都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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