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很冷,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大風衣,灰長的圍巾隨意的搭在脖子上,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就那麽靜靜的站在空地上。


    比起上次見麵的時候,他清瘦了不少。


    那天從車上下來之後,寧無雙再也沒有見過他了,任何地方,包括報紙電視。


    她刻意迴避有關他的所有事情,身邊的人也從未曾主動提起,可許多時候,看著寧悅那張和他極為相似的臉,還是不免的想起他來。


    忽然,寧無雙看到他的唇瓣動了動。


    今晚的月光很亮,以至於寧無雙竟然可以清晰的看見他的唇形,甚至猜出他在說什麽。


    他說:無雙,新年快樂。


    心狠狠一顫,寧無雙扶在落地窗上的手緊了緊,下意識的抿住了唇。


    她怕她會忍不住喊他。


    喊他的名字。


    也怕自己會忍不住告訴他,她很想他。


    還有,寧悅……她大概也是想見爸爸的吧?


    隻是言瑾禾說完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便轉身了離開,大步朝小樹林深處走去。


    寧無雙瞳孔微縮,快步走到欄杆前,將半個身子探出去,伸出手……


    張了張嘴,喊住他。


    可喉嚨裏像是梗著什麽東西,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


    寧無雙就這麽維持著同一個動作。


    許久,眸色黯淡下來。


    轉身迴屋。


    這個冬天的夜晚,真的不是一般的冷。


    冷到了心裏。


    ……


    距離寧宅有一大段距離的山路上,一輛銀灰色的轎車停在路邊。


    似乎停了許久,引擎早已冷卻。


    言瑾禾慢步朝那輛車子走去,拉開後座的門,視線往裏探,便看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正坐在裏麵,雙手扶在一根拐杖上。


    “老先生。”


    言瑾禾低低的喚了聲。


    老者這才睜開眼,一雙眼睛蒼老卻不失銳利。


    白花花的胡子蠕動,略顯沙啞卻穩重渾厚的聲音響起,“見到了?”


    “嗯,見到了。”言瑾禾輕輕的點了點頭,眉目間盡是對這位老者的敬意。


    頓了頓,喉嚨裏想梗了什麽東西,聲音有些沙啞的開口:“她,很好。”


    “上車吧。”老者說完,再度合上了眼睛。


    等言瑾禾上車後,駕駛座上的中年男人不慢不緊的發動車子,朝下山的方向開去。


    夜裏空曠的山穀裏夜寂靜得怕。


    便是連車輪子滾過地麵的細微聲音都不曾給這片寂靜造成半分影響。


    車子終於開下了山,一直閉目養神的老者突然問道:“真的要迴去?”


    “必須迴去一趟。”言瑾禾頷首,隨後又低聲道:“這一次,多謝老先生相助。”


    之所以這麽快從監獄裏出來,眼前的這位老先生功不可沒。


    別看他已是退休的年紀,可在那上麵,仍舊有著極重的威望。


    老先生沒有再說什麽。


    車內再度安靜下來。


    在言瑾禾入獄的這七個月時間裏,已經足夠發生許多事情。


    言戌禾花三倍的價錢,從寧子翼手上買下了言家的祖宅地,而後又花了四個多月的時間重修言家舊宅,言家風風光光的迴歸a市。


    當年言家一聲不吭的遷離a市,如今風光迴歸,也算是全了麵子。


    如此喜慶之事,自然少不得大擺宴席,言家上下一片歡喜。


    似乎,並沒有人意識到,還有一個子孫尚在獄中。


    清晨。


    言瑾禾循著多年前的記憶,迴到了當年言家在a市的“家”。


    大年初一,一大家子都起了個大早,圍著餐桌吃著早餐。


    除了迴徐家陪徐夫人的徐媛和言家老爺子不在之外,其他人都在這裏。


    最先看到言瑾禾的是言靜。


    言靜看到言瑾禾進來的手,眼眶驀然一紅,“二……二哥。”


    聽到動靜的眾人朝門口看去,看清言瑾禾的臉時,一個個臉上神色各異。


    言母最快反應過來,連忙迎了上去,上下打量著言瑾禾,眼淚就這麽掉落下來,“阿瑾,你……你終於迴來了。”


    言瑾禾低著頭,靜靜的看著自己的母親,臉上沒有過多的情緒。


    歲月對任何人都殘忍無情,可短短的幾個月時間了,她似乎蒼老了不少。


    毫無預兆的,言父將手裏的碗朝言瑾禾砸了過去。


    言瑾禾雙眸一凜,拉著言母側身躲開。


    碗砸了個空,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孽障,你還有臉迴來!”言父站起身,氣急敗壞的指著言瑾禾,“你能耐了,連人都敢殺了,我言家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你給我滾!”


    幾位叔伯嬸娘連忙抱著兒孫讓到了一遍,眼底難掩竊笑的看著這一出好戲。


    “爸!”


    一直默不出聲的言戌禾突然喊了一聲,那不悅的目光讓言父心下微驚,好半響,冷著一張臉坐了下來。


    言戌禾這才站起身,朝言瑾禾走了過去,陰柔的臉上掛著欣喜的笑,冷沉的眸子浮現著詭異的笑,“阿瑾,可算迴來了,我……們都很擔心你呢。”


    言瑾禾沒有理他,隻是問言母,“媽,我的東西呢?”


    從b市搬遷過來,言瑾禾不在,東西必定是言母或者言靜來收拾的。


    沒等言母開口,言靜快步走了過來,拉住言瑾禾,吸了吸鼻子,道:“二哥,你的東西我都給你收拾好了,你跟我上來。”


    言瑾禾跟著言靜走上樓,言靜將他帶到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


    房門打開,一眼望去,地麵上擺了許多大大小小的箱子。


    言靜有些局促不安的搓了搓手,“那個,我不知道你的擺放習慣,所以放進來後一直沒敢動。”


    “嗯。”言瑾禾輕輕的點了點頭,視線從那些箱子上掃過,大步朝走過去,蹲下身開始翻了起來。


    看著言瑾禾翻找東西的動作,言靜咬了咬唇,忍不住哭出聲來:“二哥,大哥他……”


    “嗯?我怎麽了。”


    言戌禾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門口,似笑非笑的看著言靜。


    言靜嚇得差點兒尖叫出聲,麵色發白的看著言戌禾,話卡在喉嚨裏再也說不出來。


    隻聽言戌禾柔聲說:“小靜,你先出去,我有些事情要和你二哥說。”


    言靜有些不情願,可在言戌禾隱著一絲威脅的目光之下,還是走了出去。


    臨踏出房門之前,擔憂的迴頭看了言瑾禾一眼。


    房門關上,言戌禾大步走到言瑾禾身後,彎下身湊近言瑾禾的側臉,輕輕一嗅,“阿瑾,你不在的這段時間,大哥好想你。”


    言瑾禾已經找到了要找的東西,將東西放好在上衣內側的口袋,微微側身躲開言戌禾。


    迴過頭,看著言戌禾,不言不語。


    言戌禾明明是在笑著,卻讓人感到一陣寒意,“阿瑾,聽說,你手上還有一個u盤?”


    “沒有。”言瑾禾淡淡的否認。


    “這樣啊……”


    言戌禾低低的笑了一聲,忽然毫無預警的,抄起箱子裏的一個花瓶,朝言瑾禾的腦袋狠狠的砸了下去。


    “啪——”


    花瓶打在腦袋上,碎裂開來。


    碎片深深的紮進皮膚裏。


    鮮紅的血,順著鬢邊流了下來。


    在言瑾禾白皙的臉的映襯下,尤為的刺眼。


    言戌禾通紅著眼,丟下手裏生下的半個花瓶,嘶聲吼道:“言瑾禾,你所有的歉意和愧疚都是假的?”


    “哢擦——”


    房門忽然被人打開,去而複返的言靜失聲尖叫。


    言戌禾眼底逐漸聚焦,像是猛地迴過神來一般,臉上的怒意盡散,不知所措的看著言瑾禾,“阿瑾,對不起,大哥不是故意的……阿瑾你疼不疼……”


    說到最後,言戌禾的聲音裏竟然帶了一絲哭腔。


    宅子裏的人聞聲趕了過來,看見這一幕,微微睜大了眼睛。


    言母想要上前去查看言瑾禾的上,被言父拉住,帶著警告意味的看了言母一眼,言母頓時不敢再上前一步。


    “大哥,我沒事。”言瑾禾神色淡淡推開言戌禾,朝門口的方向走去,和言母輕聲道:“還有人在外麵等我,今天我就不留在家裏了。”


    言母眼眶一紅,重重的點了點頭,“好。”


    門外眾人立即讓開一條路。


    看著言瑾禾清冷的背影,言母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最終,隻是說了一句,“阿瑾,記得去看醫生。”


    言瑾禾沒有迴頭,也沒有應話。


    外麵很冷,還下起了毛毛細雪。


    鬱少思都被鬱夫人抓迴了公司,顧聽一忙得抽不開身,哪裏有什麽人在外麵等他。


    言瑾禾上了車,麵不改色的將車子開下山,朝最近的醫院行駛而去。


    正月初初,醫院裏除了值班的護士醫生和住院部長期住院的病人之外,沒其他的病人。


    一個人掛號,一個人繳費,一個人進去給護士包紮傷口。


    醫院裏的味道,總能勾起言瑾禾許多不好的迴憶。


    拒絕了留院觀察的提議,言瑾禾離開了醫院。


    靜靜的站在空蕩無人的街頭,言瑾禾將上衣的口袋裏麵的東西拿了出來,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上。


    那是一個戒指。


    將戒指捏在兩指間,映著陽光看向裏側,裏麵刻著三個小小的字。


    寧無雙。


    言瑾禾看著手中的戒指,低低的笑了笑,黑眸中隱有薄光湧動,“怎麽辦,我隻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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