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銅鍾的嗡鳴聲還在四方傳蕩,當城主府戰鬥的餘波還未及擴散到遠方時,主城區,軍團大營,也是一片忙亂,無數士卒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在伍長的帶領下,化為一條條小蛇,在營地內到處奔走。


    或是領取物資,或是整備軍械,或是頂盔帯甲,直到最後,每一位士卒都武裝完畢,又匯聚到軍營的操練場上。


    偌大的操練場內,仿佛海納百川,越來越多的士卒在這裏匯聚,又有督戰官在隊列中到處穿梭,校對人員,核對裝備,最終匯聚成冊,送上了點兵台。


    點兵台上,有十多位人持刀而立,分列兩排,他們大都身著亮銀色金屬盔甲,頭戴鷹盔,皆是軍候以上的高等軍官,而在他們圍著的中央位置,則有一須發皆白的老獸化人麵無表情的坐著,做閉目沉思狀。


    也僅僅是坐著,自有一股子恍如龍盤虎踞的威勢彌漫,肅穆威嚴,正是胡百煉。


    時間不長,操練場上,數千士卒已經列成整齊的隊列,一言不發,空氣中彌漫的躁動迅速平複。


    又有一位督戰官抱著一遝花名冊快步走上了點兵台,在老獸化人麵前放下,高聲唱諾:“紅岩戍衛軍團,主營,士卒三千兩百人全員到位,請主將點驗。”


    胡百煉聞聲睜開了眼睛,隻見一道冷電閃過,他身上的威嚴驟然厚重數倍,他隻是瞟了一眼花名冊,就直接站起,隻身向前走了幾步,來到台前,目光緩緩劃過這數千兒郎後,才開口:


    “銅鍾已響,城北正在遭遇霧獸襲擊,在這裏我不想多說什麽,我隻想告訴你們,這裏是我們的城,這裏有我們的妻兒父母,有我們的朋友親人,有我們熟悉的一切。


    我隻要讓你們明白,我們用血肉生命守護的是我們自己的家!!!”


    胡百煉的動員簡短幹練,但卻切中要害,在彌天大霧籠罩下的世界,若是城市被攻破,那能夠逃走的也隻有上層那一小撮人,或者真正的銳士強者,普通的百姓最終難逃一死。


    所以,他們就是這座城最後的堅守者,他們和霧獸的每一戰都是破釜沉舟,隻能勝,不可敗的一戰。


    幾乎就在胡百煉的話音落下,整個操練場上,三千多名將士已經高舉武器,發出震天的咆哮。


    “殺!殺!殺!”


    那衝霄的殺氣,足以震破人的耳膜,也展現了將士們守護家園的決心,更讓胡百煉心下稍安。


    值此關鍵時刻,胡百煉之所以還在這裏,就是因為這數千將士對他的亞人大軍有著最直接的威脅,甚至可以說,他之所以甘願冒險,再次掀起霧獸襲城,就是為了抹除這最後的不穩定因素。


    至於霧獸襲城之下,會死多少人,有多少將士血染沙場,馬革裹屍,那從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他是梟雄,是亞人,對於人類的生死,根本不在意。


    另一方麵,他也有些擔心城主府內的那個老家夥搞鬼,雖然對方一副快要老死的模樣,雖然他也做了多手安排,但對方畢竟是控製紅岩城這麽多年的人物,留些後手不足為奇。


    索性,現在看來一切順利,隻要將這三千將士送到臨水鎮,不,送上火車,已經是大勢已定。


    當咆哮聲稍稍落下,胡百煉立刻冷冷的開口。“出發!”


    隻是,他的話音還未落下,就有另一個滄桑的聲音在偌大的廣場內迴蕩:“慢著!!!”


    聽這聲音,胡百煉心中一驚,一雙虎目立刻眯起,他迅速扭頭,看了一眼後方那捧著花名冊上來的督戰官,那督戰官也是會意,立刻提氣開聲,暴喝:“軍營重地,誰敢放肆,來人,將喧嘩者拖出去,斬首祭旗。”


    他這命令來的又急又快,更兼口齒不清,說的也是不清不楚,台下的士卒都聽的一片懵逼,倒是他手下的督戰官清楚上官的風格,立刻分出幾人,沿著聲音的源頭追尋而去。


    也是這時,那聲音的源頭,本來列隊整齊的士卒恍如劈波斬浪一般分開,露出一個麵貌清卓的老人緩步走來,他的步伐不疾不徐,但每一步踏出,那幹枯的身軀都多了幾分威嚴,數步之後,積蓄的氣勢已經壓的四周將士,都喘不過氣來。


    匆匆趕來的督戰隊成員也是近了,但看著那緩步行來的老人,大多數人都露出驚容,不敢再進一步,甚至有幾人本能的挺立身軀,站的筆直,又恭敬的垂下頭顱。


    這其實無關與威嚴氣勢,僅僅是他們認出了這老人的身份,赫然,這一位就是紅岩戍衛軍團和先鋒銳士軍團的前任總教官,唐山。


    這裏畢竟不是唐德的前世,社會變化沒那麽快,人員變動也沒那麽頻繁,五年的時間看似很長,但其實並不足以讓整個紅岩戍衛軍團完成更新換代,就算是排除退伍和戰死的老卒,這廣場上也有很大一部分將士是認識唐山的。


    唐山並沒有過多關注督戰隊,他隻是隨意的從他們身邊走過,又看向點兵台上的那督戰官,問道:“何成,數年不見,認了新主子,你的膽子到是大了不少啊,就是這說話仍舊不利索。”


    名叫何成的督戰官也是看清了唐山,臉上更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且不說他,整個點兵台上,十多名高級軍官也都是臉色變換,有激動,有難以置信,有忐忑,也有高興的。


    隻是礙於軍規,他們也隻是微微騷動,就安靜下來。


    “唐,唐師,您怎麽?不是,您不是?”何成的聲音都在顫抖:


    唐山看的何成,冷笑著問:“我人沒傻,你是不是很失望啊?還有這一句‘唐師’,我可擔待不起。


    這幾年來,你做的‘好事’我可是一清二楚,欺上瞞下,克扣軍餉,排除異己,誣陷同袍,你倒是做的一點都不差。


    新主子的意圖,你是貫徹的一點都不含糊,偌大的一個紅岩戍衛軍團,愣是被你弄得雞飛狗跳。”


    胡百煉終歸還是亞人,雖然因為一些政治訴求,他成了紅岩城戍衛軍團和先鋒銳士軍團的首領,但實際控製力卻又是另一說,更不要說曾經還有唐家這等軍方世家,和他對著幹。


    所以,當唐家沒落,他和崔二爺合作,真正開始截取權利後,立刻做出了很多安排,比如說他將李生安排進了先鋒銳士軍團。


    再比如說他自紅岩戍衛軍團內提拔了很多‘自己人’,並讓他們在軍團內搞風搞雨,而他則坐收漁利,倒也漸漸的掌握了一些實權。


    何成就是胡百煉提拔的眾人之一,也是混的最好的一人,他總是能充分理解胡百煉的意圖,每一次為了完成任務更是不擇手段,宛如一條瘋狗,到處咬人。


    尤其是他掌握的還是督戰隊,有獎罰的權利,針對原本的唐係,和後續的袁係人馬,他幾乎是鍥而不舍,窮追猛打。


    若是排一下紅岩城戍衛軍團內最不受將士們愛戴的人,他何成排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


    隻是,麵對唐山的嘲諷,他臉色漲的青紫,卻不敢多說什麽,他也是紅岩戍衛軍團的老人了,雖曾經‘鬱鬱不得誌’,但很清楚唐山在軍團內的地位。


    說一句尊崇都不為過,若是他現在敢出言不遜,搞不好半夜就有人敢潛入他的宿舍,抹他的脖子。


    不過,看著何成吃癟,胡百煉終於不在沉默,他緩步向前,狂猛的氣勢徹底放開,威壓四方,令眾人色變。


    隻是他的話語出奇的平和而決絕:“如此看來,唐總教官的癡症倒已經好了。


    不過,現在卻是臨戰關鍵時刻,北方臨水鎮正被霧獸圍攻,耽擱一分鍾,就會死很多人,我等大軍還得開拔,救人如救火,耽擱不得。


    唐‘前’總教官就算是有所指示,也等獸潮退去,戰事終了再說,可好?”


    胡百煉雖問的是‘可好’,但語氣卻是不置可否,而且,他並沒有一位的彈壓,反而是擺事實講道理,有理有據。


    直到最後,他更是把‘前總教官’這句話說的極重,似是在提醒胡百煉他現在的身份,其實是要點醒廣場上的所有士卒,眼前這位就算身份特殊,但也隻是‘前總教官’,現如今可沒有絲毫權位。


    也是到了這時,唐山一步踏出,身形如幻影消失,再出現時,已經到了點兵台上,他的氣勢勃發,隱約間和胡百煉分庭抗禮,同在點兵台上的這些高級軍官一個個臉色微白。


    他們實力更強,感知更是敏銳,承受的壓力也越大,高等銳士的氣勢比拚,隱隱間已經有由虛化實的跡象,他們似乎能聽到空氣中隱約傳來的‘劈啪爆裂’聲。


    唐山看著胡百煉,目光沉凝,這是時隔五年的又一次交鋒,是冥冥中宿命給他的最後機會。


    所以,這一次,他決不能輸。


    深吸了一口氣,唐山大笑出聲:“是啊,我是阻礙了你,但我若不阻你,當你將主營拉到了臨水鎮去,那永川鎮那邊的獸化人軍團,由誰來阻攔?”


    此言一出,滿場嘩然,‘永川鎮’‘獸化人軍團’之類的字眼太過敏感,不僅僅讓台下士卒騷亂,更讓台上那十多位高級軍官臉色大變。


    他們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就由一位兩鬢略有白發的漢子邁步走出,聲如洪鍾,開口便道:“唐師,我敬你,稱你一聲唐師,可事關重大,有些話可不能亂說?”


    唐山微微扭頭,看著那人,冷哼一聲道:“肖柳生,你也是在紅岩戍衛軍團內摸爬滾打三十年以上的老卒了,我隻想問你,我,唐山,可曾在你們麵前說過哪怕一次謊?”


    名叫肖柳生的漢子臉色一怔,繼而眼神眯起:“唐師的人品毋庸置疑,這倒是沒有。”


    “那你為何不願再信我一次。”唐山直視對方:“獸化人已經在南市區外的那五個霧獸養殖場內囤積了過萬兵力,隻等你們去了臨水鎮,他們就能長驅直入,先占了永川鎮,在占了紅岩城,最後趁你們和霧獸拚個兩敗俱傷,又將你們和霧獸一起拿下。


    從此,這紅岩城就已經不再是人類的紅岩城,而是獸化人的棲息之地。”


    肖柳生一臉難以置信:“這不可能,且不說你說的是真是假,就那萬人規模的獸化人軍團,也不可能悄無聲息的潛入紅岩城周邊,我們不是瞎子,怎麽可能發現不了?”


    “是啊,你們不是瞎子,但若是有些人蒙上了你們的‘眼睛’呢?”唐山目光掃視四方,又一指胡百煉,道:“若做這件事情的人是他呢?”


    “這,這?”


    滿場騷亂,這一次哪怕士卒們訓練有素,但已經無法壓下心中震驚,嘈雜之聲漸起。


    點兵台上,胡百煉麵無表情,他一雙虎目驟然眯成一條縫隙,又一步踏前,暴喝道:“唐山,看來你不僅僅癡症沒好,反而更嚴重的,居然在此胡言亂語,壞我軍心。


    左右,我以紅岩戍衛軍團首領的身份命令,給我拿下此人,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無論如何,胡百煉的身份在那,他一聲令下,有些士卒本能的舉起了武器。


    隻是唐山冷哼一聲,也是向前踏出一步,抬手就取出一份公文和虎符,道:“軍團首領?從現在開始,你已經不是了。


    這是勇毅伯崔毅,崔老城主下達的親筆公文,罷免了你的一切軍職,並由我代替,調兵虎符也在此,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嗬嗬,笑話,這等大事居然不是有政務司下發,而是你隨手拿來,你以為我會相信,莫不是偽造的吧?”胡百煉說著,又是一步踏前,身軀微傾,頭顱上不由自主的微微變形,那額頭更是顯出‘王’字:


    “是與不是,你說了不算,在場這麽多人對老城主的筆記和印章也都熟悉,驗一下不就可以了?再說這還有半闕虎符,你那半闕拿出來,一比較,是真是假,不就一目了然?”唐山也是一步不讓,他踏步,睜眼,眼中血色重瞳顯現,他的身後,更仿佛有巨獸虛影盤踞。


    胡百煉虎目瞪圓,又踏出一步,這一步後,兩人已經很近了,他們的氣勢已經真正的在虛空碰撞,宛如風暴肆虐,看台上的那些高級軍官已經被逼下了點兵台,而士卒們更是被逼得不斷後退。


    “就算這一切都是真的,我退下了,由你領軍。但我就想問了,你準備怎麽解決臨水鎮的霧獸襲城,可別告訴我,你準備任由它們肆虐,屠戮無辜?”


    唐山吸氣,再進一步,兩人已經麵對麵,僅一臂之距:“我來之前,暴猿金剛袁宏已經趕赴前線,我更通傳了所有世家,讓他們派出供奉,趕去臨水鎮支援。”


    “就憑那些遊兵散勇?”胡百煉不屑:


    “當然不全是,我還請了老龍頭出手,有他在,就算真有領主級霧獸,也不足為患。”


    胡百煉微微沉默,再看向近在咫尺的老對手,居然熄了所有的怒火,讚歎了一句:“不錯,不錯,我的布局謀算基本上都落在你眼中了,這一次破局,你盤算的很周全。”


    唐山微笑:“吃一塹長一智,我也總該有所長進了,這一次,也算是搬迴一局。”


    胡百煉:“說來,這算是宿命之敵了吧,兜兜轉轉又迴來了,真有些意思啊!”


    唐山:“我可不覺得有意思,我死了兒子兒媳,死了那麽多袍澤戰友,更癡傻了好長時間,終歸得討迴些什麽吧?”


    “所以,還得一戰!”


    “為了這一戰,我等了足足五年。”


    “那,請吧。”


    “請!”


    轟轟轟轟轟轟!!!


    下一瞬,唐山和胡百煉幾乎同時動了,近在咫尺的碰撞化為無盡的轟鳴,第一時間就掀翻了偌大的點兵台,交鋒之處更升起了一股煙塵組成的蘑菇雲。


    ps:幾近五千字大章,完整的故事,不拆了,大家連著看吧。


    額外說一句,我當初設計唐老爺子和胡百煉時,腦海中就醞釀著這一段碰撞,二百一十七章,總算寫出來了,也不知道算不算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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