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後,禁閉室內。


    大門再次打開,訓導處的一位幹員將一份外送的宵夜放在了門後,又兀自關門離開,而唐德睜眼,取來食盒後,拿出飯菜,又伸手在食盒的某個拐角探了探,用指尖細細的磋磨著那細微的刻痕。


    半晌,一抹笑容在他唇邊綻開,如盛放的花朵,絢爛悠然。


    他的這個局其實有很多變數,很多的不確定,就比如說假如孫無妄沒來,假如消息傳遞不及時等等等等,都有可能導致功虧一簣,但最終還是成了。


    自確認對手是孫無妄後,唐德其實心中就已經明了了,單純的兇殺案上,再有突破的可能性其實很小,他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最終還得落子在兇殺案之外。


    自那時開始,他就思考著如何做好這一計盤外招,比如說如何讓孫無妄得意忘形,又如何在緊急關頭拋出誘餌,如何用言語讓對方舉止失措,如何與自己來一場‘開誠布公’的談話。


    再有,又如何說動李乾坤和陸別塵,將他們拉入這事件中。


    至於陸別塵和李乾坤為何會堅定不移的站在他這一邊,其實原因也簡單——這個世界上有一種聯盟,叫做我們共享一個秘密。


    如果說李季死前的言論,僅止於猜測,那麽經過這一夜與孫無妄的交談,很多事情已經確鑿無疑了——老唐頭確實是因有毒藥膳而癡傻。


    沒錯,唐家是沒落了,自四年前的霧獸襲城一戰後,一蹶不振。


    可唐家仍舊是一個屹立與紅岩城足足上百年的家族,為了這座城市,家族十數代先祖負過傷,流過血,更戰死沙場,無怨無悔。


    到了這一代,老唐頭榮登高位數十年,所做出的貢獻和積攢的威望更是有目共睹,尤其是在戍衛軍團內盤根錯節的關係網絡,也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可就是這麽一個烈士家族,一位對城市貢獻青春的英雄,卻在晚年遭人下毒,從而變得癡傻。


    這已經不是什麽大事件了,這事件大到可以捅破天,大到足以引起紅岩軍團的嘩然,各個階層的人人自危,底層民眾對城主府的信任,甚至是上層掌權者的相互猜忌。


    僅此一點,紅岩城就會掀起足以讓城市傾覆的風浪,甚至引起焱武王朝的強勢介入。


    而身處在這風暴的中心,無論李乾坤和陸別塵,他們的家族都會承受第一波衝擊,雖然未來的事情誰都說不好,但被傾覆的可能性達到九成。


    李乾坤和陸別塵都算是老奸巨猾的人物了,他們不會將家族的興衰賭在那最後的一成可能上。


    所以,哪怕心裏已經將袁宏罵的狗血噴頭,哪怕後悔的腸子都快青了,他們仍舊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既然不想招致災難,那麽就努力將這秘密隱瞞下來吧。


    如此,他們就麵臨著兩個選擇,一個是將唐納德救出,不讓他破罐子破摔,另一個則是將唐納德滅口,毀屍滅跡,自然就不會在被人威脅。


    可問題是這局本就是唐家布的,袁宏等人既然有底氣讓二人知道秘密,自然也會防著他們狗急跳牆。


    再就是影影綽綽透出的顧副院長的身影,僅以實力而言,幾乎完爆孫無妄。


    所以,他們能選擇的隻有第一項——將唐納德救出來,也是如此,袁宏代唐納德提出了更多的要求,他要搞死孫無妄,並想好了一係列說法。


    對於這,李乾坤和陸別塵都得表示,他們雖然各種不爽,但搞死孫無妄是一件好事,這老頭就是罪魁禍首,一切禍患的根源,搞死了還能少點麻煩。


    於是,這一局的前半段,孫無妄占了優勢,他布局深沉,先發製人,差點讓唐德死無葬身之地。


    可後半段,卻是唐德抓住了一切能抓住的機會,盤外發力,以奇致勝,終於成功翻盤。


    這一局,最終,他贏了。所以,應該輪到孫無妄倒黴了。


    禁閉室內,昏黃的燈火閃爍。


    對於食盒內的食物,唐德一口未嚐,而是全都傾倒入了庇護所內,事實上,自從進了訓導處後,他沒吃過這裏的一丁點食物,又或者喝過一口水,有些事情該提防的,終究還是要提防。


    做完這一切,他又將食盒擺好,放在禁閉室門口,再次抽刀急舞。


    一時間,嗚咽的破空聲夾雜著雪亮的弧光分割著光影,似是滿室都是寒芒。


    時至今日,唐德所會的刀法仍舊隻有弧光,但僅是這一路刀法,哪怕有勇者之門後的大漢‘陪練’,他仍舊覺得意味無窮,前路無盡,足以讓他走上很久很久。


    就比如現在,他的刀劈出的弧光中仿佛沾染了一層血色和淒厲,如同染血前的興奮。


    是啊!他的刀要染血了,飽飲仇人的血,那將是何等的快意!


    ……


    孫府,書房。


    孫無妄癱坐在自己經常研讀藥膳典籍的桌案前,神色怔怔的,他本來光潔的皮膚上不知何時爬上了皺紋,平時睿智的雙眸也泛起濃重的挫敗。


    他的一隻手搭在桌子上,那裏有一封信件,裏麵的內容沒有半點意義,但隻要他將之送到固定的地方,就會被轉給薛鐵,然後,對方就會在固定的時間趕到固定的地點。


    這是二人的約定,也代表著他對薛鐵的召喚。


    可這一次,或許是最後一次了。


    他現在最後悔的莫過於唐德在剛剛被羈押時,沒找機會把他給弄死,無論是飯菜下毒,還是買通訓導處幹員刺殺,總還是有辦法的,隻要是死無對證,一切秘密都會被帶入墳墓裏,再也不會泄露,也就沒了現在的煩惱。


    可那是的他也有顧慮,他不想平添變數,造成事情對不可控的方向發展,而現在呢,他倒是狠得下心,也願意付出代價,可卻沒機會了。


    對方已經有了準備,就不再那麽容易得手了,而且,時間就隻剩下兩天了,容不得他細細考量布局。


    所以,沒辦法,他不得不將薛鐵交出去了,無論如何,渡過這一關,才能再說其他。


    主意已定,孫無妄開口:“管家?”


    “在的。老爺,您有事吩咐?”老管家匆匆忙忙跑來:


    孫無妄將信件遞出,道:“這封信,你知道送哪裏的,不用我說了吧?”


    “知道,老爺放心,我這就去。”


    老管家接過信件,就準備離開時,卻又聽孫無妄道:“那記藥膳的材料準備好了嘛?”


    “好了,老爺,藥膳房也空出來了,您隨時可以使用?”


    “招幾位藥膳學徒來吧,今夜開工,能夠有助突破銳士瓶頸的藥膳,所需時間可是不少的。”


    說到這,他微微一頓後才道:“何況,這一次我要熬製的還不是普通的藥膳。”


    隻是這最後一句話,他的聲音細微到外人都聽不見了。


    ……


    次日,副院長辦公室。


    “顧師,老爹那裏我追問了好久,他就是不告訴我,隻是說已經找到解決辦法了,讓我等著就行。


    可他空口白牙就這麽一說,我哪能放心啊?這可就隻剩兩天時間了,要是出了岔子,出了岔子可就……”黃雪若坐在一張椅子上,滿腹牢騷的抱怨著:


    她的對麵是一位大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男子麵容俊雅,膚色白皙,下巴有修剪整齊的短須,臉上則卡著一副黑色邊框眼鏡。


    他最讓人印象深刻莫過於氣質,那種舉止有度,溫文爾雅的學者氣質,若不是在書堆裏泡上十幾年,是絕對養不出來的。


    此人赫然是黃雪若在紅岩學院內的真正靠山,三科學士,學院副院長之一,顧家顧瑀。


    顧瑀聽了黃雪若的抱怨,微微一笑:“你父親不告訴你,其實是在保護你,要知道,秘密知道的越多,越是危險。”


    黃雪若驚奇:“顧師,你怎麽和我老爹說的一模一樣啊?”


    顧瑀:“這就是人生閱曆,見多了這種事情,自然就會懂得這些道理。不過,既然你父親都開口了,唐納德的事情應該是有眉目了,我也可以喘口氣了。”


    黃雪若:“我就說顧師你是關心小納徳的,等這次事情了了,我帶他來拜訪你,還有那藥膳,老爺子的藥膳,這人情可不是欠我的?”


    顧瑀皺眉:“你把藥膳的事情說出去了?”


    黃雪若吐了吐舌頭:“那啥,是我上次說漏嘴了,顧師,你可別怪我啊?”


    “這樣……,哎,紙終究還是包不住火,那就算了吧,等這件事,讓我見見唐納德吧,這麽多年了,故人之子,也是該見見了。”


    兩人又是續了幾句話,黃雪若就離開了,隻餘下顧瑀緩緩抬頭,木楞楞的看著緊閉的房門,神色間有迷茫,有黯然,也有神傷。


    “也就是說,終究還是躲不過去了,希望,希望小納徳別怪我,別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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