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房外。


    唐德深深的看了眼仍舊站在那裏動了不動,如泥塑一般的齊震,最終緩緩將房門關上。


    此時的黃安已經走到了一處牆壁的油燈之下,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包香煙,這個世界也是有煙草的,據說有一座城專門生產種植,以至於每當豐收的季節時,整個城市都飄蕩在香氣中,謂之‘香城’。


    不過,香煙的價格很是昂貴,能抽的起的人卻是不多。


    黃安自顧自的取了一根,就著燈火點燃,就在那裏依著牆壁吞煙吐霧。


    於是,空曠的走道裏,除了油燈的光芒,又有一點火星亮起,忽明忽暗中煙霧飄散,映襯著黃安也隱於煙霧後,更顯深沉。


    唐德也是走了過去,挨著黃安,斜身靠在牆壁上,一言不發。


    此時的走道上寂靜無聲,唯有油燈內油脂燃燒時發出的輕微劈啪爆裂聲,久久迴蕩,又過了不知多久,丙子房內有嗚咽聲傳來,那聲音不大,但蘊含在聲音裏,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痛苦卻是清晰可聞,直至深入了旁觀之人的骨子裏,心窩裏。


    一支煙抽完,黃安又是取了一支,就著最後的星火點燃,居然遞到了唐德麵前,道:“要不要來一支?”


    唐德抬頭,看著自己的胡子叔,他沒說話,但哪怕是有黑暗遮蔽,他的眼神都清晰的表達出了自己的意思——我今年可才十六歲啊,你居然讓我抽煙?


    黃安笑著解釋:“我其實也不怎麽抽,以前倒是好這一口,但你嫂子不喜歡這味兒,再又有了你雪若姐後,我就基本上是戒了。


    到了現在,我也是隻有心煩的時候才會點上一根,放鬆下精神,也清清腦袋。你要不要試試?”


    說著,他又將手中已經點燃的香煙對前遞了遞,唐德略略猶豫就接了過來,他前世倒還真吸煙,但沒有成癮,最多就是應酬時點上一兩根,做做樣子。


    可這一世的身體還真沒經曆過香煙的熏陶,隻一口,唐德就被嗆的鼻涕眼淚都出來了,一旁的黃安笑著又點了一根,於是,整個長廊內,除了燈火的搖曳,就隻有兩點火星忽明忽暗,和不時的咳嗽聲響起。


    唐德漸漸的找到了感覺,尼古丁帶來的麻痹作用,緩解了些許他心靈上的壓抑,直到這時他才開口:“胡子叔,這事情你們警務司不管嗎?”


    “怎麽管?怎麽敢管?又讓誰去管?”似早就等著唐德發問,黃安幾乎第一時間就用一連串的反問,犀利刺骨的直指事情核心。


    緊接著,他又深深的吸了煙,吐出一道煙圈才道:“事情的內情你大概也清楚,姚家那位大爺要的是震懾,卻又不想讓手底下的產業有太大波動,否則姚家年終考核,他肯定會被踢出局。


    所以,掌櫃級別的人物他不能動,而齊家夫婦就成了替罪羔羊。


    當然,齊家的身份太低,要起到震懾作用必然要下狠手,這才有了光天化日之下,活生生打死兩人的事情發生。”


    說道這,黃安又是深吸了一口煙,才緩緩道:“不過,姚家大爺既然敢這麽幹,那也是因為他對姚家的勢力有足夠的信心,事實也是如此,姚家那位老爺子雖說隻是個稅務長,但卻是焱武王室派遣的。


    你要知道,這種派遣人員雖然在各地身份不一,勢力也有大小,但幾乎都和焱武王朝的情報機構有瓜葛,他們負擔著所在城市各種大小事務的匯總和報告,監視各地的變化。


    甚至,他們的情報也是王朝對官員政績考核的標準之一。”


    “換而言之,焱武王朝官方就是他們的隱形後盾。僅此一點,哪怕是紅岩城崔家都得給姚家幾分麵子,雙方都會小心翼翼的保持距離,不會觸碰對方的敏感點和根本利益。


    所以,對於齊家夫婦的死,大家都知道是為什麽,但哪怕是北市區警務長都不會過問,也不敢過問。”


    “意思就是,齊叔齊嬸死了也就白死了?”唐德抬頭,用一雙泛著血絲的眼睛,盯著黃安。


    “不僅僅是他們白死了,裏麵這位小兄弟也得銷聲匿跡,否則活不久。”大胡子陡然猛吸了一口煙,又緩緩吐出,與煙霧中,他迎著唐德的目光坦誠而直率:“其實這事情我之前就已經知道,但我沒和你說,就是怕你衝動,即使現在你已經知道了,我仍舊得勸你一句。


    小納徳,這件事情和唐家,也和你無關,我們可以幫助你這位小兄弟逃脫姚家的追殺,但僅此而已,你不可涉入太深,更不可讓姚家知道你的所作所為。”


    所以,說了這麽多,胡子叔的意思和羅三是一樣嗎?


    不想讓我淌這渾水而已。


    唐德沒有說話,陰影中,隻有那支煙蒂的火星閃爍著,越發頻繁。


    也就是此時,丙子房的大門打開,齊震大踏步走出了房間,此時的少年已經擦幹了鼻涕眼淚,雖整個人散發著哀傷的氣息,但卻不似之前的渾渾噩噩。


    快步走到了唐德麵前,齊震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雙膝一軟就跪了下去,他仰著頭,赤紅的眼睛看著唐德:“我知道姚家很不好惹,我也知道你能先一步將我救出,已經是全了朋友情義了,我更清楚不該奢望太多。


    但是,唐納德,你是我所認識唯一能夠幫我的人,所以,我求你,求你助我報仇。”


    “現如今的齊震已經什麽都沒了,沒了家,沒了父母,沒了過往的一切,現如今的齊震隻有這一條爛命,隻要你能助我報仇,我這條命就是你的。


    是生,是死,隻要你一句話,我絕不遲疑。”


    少年終究是直視了彌天大霧的人,雖遭逢變故,但卻沒有意誌消沉,反而升起了一股搏命之心和複仇的意願。


    唐德被齊震的舉動嚇了一跳,他本能的想要扶起對方,但身子剛剛彎下,就被一旁的黃安給拽住了。他扭頭,隻見大胡子目光灼灼的看著他,雖沒有言語,但眼神中的意思卻不言而喻。


    唐德又是迴頭,看向齊震,少年人的目光中充斥著無盡的哀傷,卻又平靜,與平靜中又蘊含著恍若暴風雨即將到來的決絕死意。


    僅僅是一個眼神,唐德都被震撼到了,他緩緩掙脫了黃安的手掌,俯身,將齊震給扶了起來:“我,唐納德……”


    “小納徳。”黃安的聲音驟然拔高,將唐德的話語打斷,然而,唐德確實抬手,止住了對方的動作,仍舊對著齊震,一字一頓的道:“我,唐納德答應你了。”


    “齊震,我不要你的命,我也不僅僅是因為你的求助而管這檔子事。世間的不平事太多了,我管不過來,也不想管。


    但齊叔齊嬸的事讓我難過傷心,茶不思飯不想的都好幾天了,所以,我很不爽,既然讓我不爽,我就得找人麻煩。”


    這話說的似是俏皮,又似是在胡吹牛逼,要是讓旁人聽了去,非得笑他膽大無知,姚家是何等體量,怎是他們倆能撼動的?


    可齊震卻是真的信了。


    說著,唐德又扭頭,對著胡子叔咧嘴一笑:“胡子叔你放心,我沒傻到現在去找姚家麻煩,但有句話雖說的俗套,可道理還是那個道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我們都還年輕,我們也會成長,我們會成為那陰影裏的毒蛇,在等待著姚家虛弱的時候。


    我相信會等到的,隻要有足夠的耐心,隻要找到了致命弱點,總有一天會我們會了卻恩仇。”


    大胡子黃安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幽幽一歎,再也沒說什麽了。


    此時時間已經不早了,三人收拾下心情,就迅速離開了停屍房,又出了值班室,消失在夜色裏。


    停屍房內再次恢複了寂靜無聲,唯有油燈的光芒在搖曳,可奇異的,此時不知哪裏又有一縷風遊蕩而過,吹滅了所有燈火。


    悠悠的,一個蒼老而溫吞的聲音響起:“人生啊,幾多無奈,幾多堅持,又幾度瘋狂,複仇大幕拉開,也不知會死多少人,沾染多少恩怨情仇。


    隻不過,這焱武王朝啊,真是越來越讓人看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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