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宮宮主將守護者的刀技看作完美的藝術,那守護者也確實當得起這樣的稱讚。


    在水月宮地下深處的重犯黑獄中,兩人的纏鬥已過整整一個晝夜。地底不見日月,酣戰的人亦忘記了時間。一者刀殘,一者氣衰,在看似勢均力敵的戰鬥中已達劍神之境的神煥竟無法在技巧上占到任何便宜!


    “鏘”一聲清響,問心劍再次脫手!


    神煥已經記不清這是問心劍第幾次被擊飛了。在這名守護者麵前,神煥不論在自己攻擊中加入怎樣的變化,都仍是逃不掉被一刀破解的命運。


    不論是神煥使用多次、已經成熟的劍技,還是神煥臨場所創的全新劍技,都無法在守護者麵前占到哪怕一絲的上風!


    明明是落於下風,但神煥卻能不斷地主動發起攻擊!因為他麵對的,是一位根本不追求勝利的對手和一套永遠不可能獲勝的刀技!


    這種奇異的不協調感令神煥心中漸漸有了莫名的煩躁,可是神煥卻不得不繼續下去。因為已經走到了這裏,他不可能在距離成功隻有一步之遙的地方放棄!


    “你仍不放棄嗎?”守護者看著已經露出疲態的神煥,問道。


    神煥的堅持亦令守護者欽佩。他手中的黑色長刀早已接近崩裂,本來他以為憑自己的實力,強行支撐刀身在這場戰鬥中不斷,並不會有什麽問題,哪知實際上的消耗遠遠超過了他的估計!


    他不知道,神煥手中的問心劍不僅僅是天下間難得一見的神兵利器,更融合了少量地氣,加上其本身材質特殊,可謂是三島第一神劍!他想要以自身之氣維持他已經廢掉的長刀不在問心劍的鋒芒下斷裂,並不是什麽輕鬆的事情。


    纏鬥一個日夜,守護者雖仍立身不敗之地,但心中已隱隱對黑獄中關押的尹祁華盛有些改觀。


    在過去,他隻知道那羅宮宮主尹祁華盛是個恃武傲物、目中無人的異類。但現在看見一位赤血雲龍的精銳願意放棄赤血雲龍的身份、冒著死亡的危險前來援救尹祁華盛,令他的心裏第一次懷疑起自己對那羅宮宮主尹祁華盛過往的印象是不是錯了。


    若尹祁華盛隻是一位恃武傲物、目中無人的異類,怎麽會有曾經的下屬願意犧牲一切來救他?


    這樣的誤會,令守護者在心中暗暗做下決定——如果這個闖入者願意知難而退,那麽他將隱瞞住有人闖入重犯黑獄這件事,放闖入者一條生路。


    神煥心中可沒有守護者那麽多亂七八糟的想法,神煥所思所想隻有一事,那就是如何取勝!


    “你覺得你已經獲勝了嗎?”神煥再次握上問心劍,體內所剩不多的氣源源不斷地灌入問心劍中,在劍意的加持下,神煥身上的氣勢開始不斷拔升!


    再出手,劍式已無半點變化!


    這一劍,是最簡單最純粹的劈斬!


    一劍劈落,氣凝風止!連大地都被這一劍所懾,好似要坍塌下去了似的!


    “劍之極意——劈!”


    這一劍,神煥沒有留下變招的餘地和餘力。神煥的想法很簡單,既然守護者的刀技核心在於“有餘”,那麽他就以“盡”破“有餘”!


    在神煥出劍的瞬間,守護者察覺到神煥劍式上的變化,目光一凜,改為雙手握刀。


    長刀自下而上,引動升流刀氣。樸實無華的一刀,再次以最少的力量攻擊在了神煥這一劈中最脆弱的環節!


    劍氣再碎!


    再次失利的神煥並沒有因此沮喪,而是繼續思考起來:“即使是最純粹的劈斬,他依然能準確地找到攻擊中的弱點所在。‘有餘’是他刀技中的核心,簡單、準確、擊中則是他刀技中的基礎。僅僅是突破‘有餘’這一點,並不能擊敗他。到底要怎樣的劍技,才能取勝……”


    苦思不得其解的神煥心中煩躁,下意識地揮舞起手中長劍,開始一招一劍地練習起劍技基礎來。


    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攪、壓、掛、掃基礎十二技以及劍技中九九八十一種普通變化以及九九八十種特殊變化在神煥劍上一一演來。


    這些神煥早已爛熟於心的技巧,在神煥舞動的長劍上變得好似一場經過大師編排的優美舞蹈,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麽的自然、那麽的迷人。


    神煥渾然忘了對手還站在他身前不遠處,漸漸完全沉浸在了他自己的世界中。


    而守護者也出人意料地沒有上前幹擾神煥,而是將他那柄幾近斷裂的長刀插在身旁的土地中,靜靜地坐在機關門門前,注視著神煥。


    在這種略顯詭異的默契中,兩人一人練劍,一人觀看,沒有殺氣,沒有敵意。隻看他們兩人現在的狀態,誰又能想到前一刻他們還在生死相搏呢?


    神煥一絲不苟地演練著劍技的基礎,好似他非是已經踏入了劍道無上境界的大成就者,而是一名剛剛開始學習劍技的初學之人。


    在這樣無休無止的練習中,時間又過了三日。


    最初,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攪、壓、掛、掃基礎十二技以及劍技中九九八十一種普通變化以及九九八十種特殊變化神煥都會一一練習,半日之後,神煥所練習的變化已經不足最初的一半。


    第二日,神煥除了練習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攪、壓、掛、掃基礎十二技外,所練習的變化隻剩寥寥數種。


    第二日晚上,神煥已不再練習變化,而練習的內容也變成了劈、撩、刺、截、攪、掃六式基礎劍式。


    第三天清晨時,練習的內容再次少減少。


    到第三天晚上時,神煥所練習的,就隻剩下劈和刺這兩式!但如果有人細心觀察,就會發現,此時此刻,神煥所使出的劈已像是刺,刺亦像是劈!


    “天快亮了。”這是第四天清晨即將到來時,守護者忽然開口說出的一句話。


    黑暗的重犯黑獄門口是看不到陽光的,但不論是守護者還是神煥,都沒有覺得這句話有任何突兀和不和諧感。


    當第四天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到水月宮大殿之巔時,神煥完成了他最後一次刺擊的聯係,收劍納氣,氣態全變!


    “恭喜你,終於完成了。”守護者由衷地祝賀道。


    “你有機會阻止我、打斷我的,為什麽不做呢?”神煥終於問出了他心中的疑問。


    “能看見另外一人走過我曾經走過的路,對我而言,是一種天賜的恩惠。”守護者看向神煥目光中早已沒了敵意。


    “那麽,你還要繼續擋在我前麵嗎?現在離開,我不為難你。”神煥看向守護者的目光中隻有惺惺相惜。


    “換成你,你可能離開嗎?最極致的刀和最極致的劍相遇,卻不分一個勝負,換成你,甘願嗎?”守護者慣常冷漠的麵容上第一次出現了笑意。


    “其實……更適合你的,是盾。你的刀,以最少、最精確的力量化解對手的一切攻擊,這是防禦,而不是攻擊。以刀使用這樣的技巧,還沒戰鬥,你已先輸三分。”神煥好心提醒道。


    “在此之前,我尚未敗過。”


    “那今天,就將是你不敗的終結。”


    “如果你可以做到的話,輸,又有何妨呢?”守護者已經忘記了他守護在此的職責。他這一生,從來沒有遇上過這樣一位令他滿心期待、戰意沸騰的對手。在這一刻,他隻是一名純粹的刀之達者,想要與眼前的對手在刀劍上分出勝負,至於其它的事情,他已無心去理會。


    神煥見守護者心意已決,默然點頭。


    其實,神煥又何嚐不想分個勝負呢?這樣的對手,這樣的機緣,錯過了,恐怕就再無第二次的機會了……


    劍起,刀揚!


    最極致的防守之刀,最完美的進攻之劍,在這黑暗的地底迸射出最美麗的火花!


    刀劍相交,人影錯身!


    黑暗中沒有聲音,隻有搖曳的火光所照射出的兩道絕世身影!


    忽然,刀斷!人敗!


    曾經不敗的守護者口嘔朱紅,不支跪地。神煥剛要上前攙扶,卻見守護者強撐著因重傷而顫抖的身體緩緩站了起來!


    雖是敗北,傲骨猶存!


    “我敗了……”


    “我占了武器上的優勢,如果你擁有和我手中之劍不分伯仲的武器,這一戰的勝敗,尚不可知。”


    “將萬技歸於一劍,雖是一劍,卻包含了劍技中所有的可能……可謂是‘萬劍歸一’……這一劍,我敗得不冤……”說罷,守護者又嘔出一口血,臉色迅速地白了下去,離死不遠。


    “若非你的刀技給了我啟發,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邁出這劍道中的最後一步……多謝你!”神煥朝守護者深深地鞠了一躬,沒有勝利者的喜悅,隻有最衷心的感謝。


    “最後,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請講。”


    “拜托你,等我死後,你再去救尹祁華盛……咳咳……讓我能不在死前失職……”


    “我答應你。”神煥點了點頭,答應了這微不足道的請求。


    “陪我安靜地度過我生命中這最後一點時光吧……”


    黑暗中,亦敵亦友的兩人相向而立,筆直的身軀,一如他們的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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