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太後生辰後,定熙帝帶著嬪妃啟程迴了禁宮。

    亭幽照舊是每日去乾元殿伺候,隻怕定熙帝的寢宮她每日待的時間比定熙帝還來得長。

    入了秋後,敬太後的身子又開始壞起來,周身的骨頭酸軟疼痛,久坐不得。亭幽如今不是在慈寧宮伺候,便是在乾元殿伺候,自己的和曦宮反而少在了。

    這日從慈寧宮迴來,亭幽開始沐浴梳洗,穿了襲今秋新做的橙桔色交領宮裙,雪白鑲暗菊紋邊的中衣,腰上是橙紅金菊紋寬束腰,係了鵝黃宮絛,垂著壓裙玉環。脖子上更是別出心裁地帶了一串由六、七根兒長短不一的鏤空金珠子串起的複雜項鏈,金珠子間隔之前嵌著瑩亮的紅寶石。

    紅寶石質地極為純淨,紅得又正又亮,是難得的佳品,更何況這麽一大串子。項鏈的模樣也不是日常慣有的,風格接近永安附近的婆娑族,添了股子野性。

    這一身映襯下來,別說伺候的宮人看著她出神,就是亭幽自己也在鏡子前端詳了自己好一陣子。額間的紅寶石將她的肌膚和眼睛都點得極亮,這等容顏便是她自己瞧著也癡了。

    亭幽有些僵直地坐著,怕扭來扭去,將新作的這身衣服給弄皺了,隻是天已經暗了,俞九兒還是未到,這讓亭幽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來。

    弄箏也覺得奇怪,她素來是包打聽,將自己手裏的事兒托付給抱琴後,就出去溜圈子了,好半晌才迴來。

    “娘娘,聽說皇上去了媛容華的玉漱宮。”

    這位媛容華便是穀心玉,因她名字裏帶有玉字,所以賜住玉漱宮,宮裏沒有高位主子,所以也算是獨大一方,寵愛可見了。

    亭幽“嗯”了一聲,將頭上的步搖取下,“壓著頭疼死了。”

    抱琴、弄箏不知該如何勸,其實大家也都明白這一日遲早是要來的,亭幽已經專房獨寵三個來月了。

    “皇上怎麽親自去了玉漱宮,你再去打聽打聽。”亭幽還算知道定熙帝,他是甚少屈尊去宮妃的宮室的。

    這一迴弄箏帶迴來更驚訝的消息,“說是媛容華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亭幽驚訝地微張開嘴,一個多月的身孕,那就是在她自以為是獨寵的時候有孕的。亭幽算著時間,隻怕是她小日子那幾日吧。本來心裏還為定熙帝的“守身如玉”而感動,不想全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亭幽這陣子總是懸在半空的心總算是落了地,雖然裂了、壞了,可總好過一直懸在半空的恐懼感。

    亭幽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到底是人比人氣死人。媛容華滿打滿算那些日子最多也不過承寵一、二次,居然就有了,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幾個月都不見動靜。

    “她倒是這宮裏最有福氣的。”亭幽喃喃道。

    入宮便得寵,又懷了身孕,若是個兒子,後半生都有了依靠。所以比起聖寵什麽的,這後宮有了身孕的女人才最讓人羨慕和嫉妒。

    再看這宮裏能夠懷孕生兒育女的,無一不是曾經大受寵愛的人。雖然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母妃犯了事,但當年都是寵愛有加的。這麽些年,也不是什麽人都能懷上的。

    至於那位曾經的蘭昭儀,若其中沒有太後的幹預,隻怕也是懷不上的。

    亭幽懶懶地脫衣上床,月上中天,漸漸地連心底最後一絲希望都落空了,俞九兒到底還是沒來。

    第二日亭幽打扮得整整齊齊,還上了點兒桃花粉,將自己弄得容光煥發這才去了慈寧宮。

    剛坐下不多久,就見得媛容華姍姍而來,臉色有些憔悴,卻也正常,有孕了嘛。

    “你是懷了身子的人了,不用行禮。”敬太後淡淡地對媛容華道。

    媛容華依然守禮,並不敢妄自尊大。

    “你快坐下吧,瞧你這臉色白得。”於賢妃緊著對穀心玉道,“皇上已經派人來告訴我了,如今你晉了貴嬪,我想著玉漱宮較偏遠又不當陽,你看去平樂宮可好?”

    平樂宮近乾元殿,甚是好地方,是以前曾惠妃的居所,眾人聽了都不得不承認於賢妃確實賢良,毫無私心。

    隻是咋聞媛容華晉了正三品的貴嬪,眾人臉上都有絲愕然,這還沒生呢,就晉了兩等,要真生了兒子,隻怕不是妃位也是牢坐九嬪之首昭儀的位置了。

    媛貴嬪起身謝道:“謝謝姐姐照顧,隻是我在玉漱宮住慣了。”

    “那也好,搬來搬去也勞累你。”於賢妃也不多勸。

    如今除了新出爐的媛貴嬪是眾人的焦點外,亭幽也不例外。她獨寵多日,早就有人不滿,隻是不敢言而已,這下媛貴嬪有孕簡直是當眾打了亭幽一個耳光,眾人都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恭喜貴嬪姐姐了,咱們這些一起進宮的人裏就數你最有福氣。”劉貴人湊趣上前,她同穀心玉同在玉漱宮,如今自然要討好這位主位。

    於賢妃也笑了下,“可不是,咱們宮裏好久沒有喜事兒了。”

    芳嬪也笑著道:“昨兒早晨就聽得喜鵲叫,臣妾便知道有喜事兒,還以為是……”芳嬪朝亭幽看了看,她是惠妃一派,如今惠妃倒了她也失了寵,心裏恨著亭幽呢,“沒想到卻是貴嬪姐姐。”

    “這進宮不到一年就能到正三品的,媛貴嬪可是第一人呢。”連素日少話的昭妃也趕來湊趣道。

    穀心玉笑得有些疲憊,又朝亭幽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這一笑越發顯出亭幽的窘境來。

    隻是人的運氣要是走了,什麽麻煩事都會接踵而至。敬太後身子欠安,亭幽的小日子又來了,將她折騰得憔悴不已。

    這迴的小日子拖拖拉拉到了第九日上頭才結束,亭幽越發覺得自己疲憊不堪,有時候照顧敬太後,她坐著都能睡著。也或者她實在需要一場病來結束。

    是以,小日子剛結束,亭幽就讓抱琴去請太醫診脈。

    “娘娘,周太醫來了。”

    亭幽聽了心裏一沉,當朝太醫裏姓周的隻有那一位,隻不想卻是他來替自己診脈。“請周太醫進來。”

    太醫院正周草易低頭走了進來,一旁隨侍的小童遞上衣箱後,周草易從裏麵取出脈枕,亭幽將手擱了上去,抱琴取了一方手絹搭在亭幽的手腕上,周草易這才坐下,將三指搭上亭幽的手腕。

    亭幽心裏暗忖,這位周太醫想來自己是收買不了的,這事兒可就費些琢磨了。

    良久後,周草易示意亭幽換一隻手。這期間他的眉頭漸漸皺起來,端詳著亭幽的臉色看了良久,最後才收起手。這一番診脈足足用了一頓飯功夫。

    亭幽收迴手,狀似不在意地問道:“周太醫,我的身子可是有不妥?”

    周太醫躬了躬身子,低頭斟酌道:“娘娘這是陰虛,氣血不足,又血滯而不暢,臣開個方子娘娘先吃兩服藥,看看藥效,臣過些日子再來為娘娘診脈。”

    無論如何亭幽決定試試,陰虛嘛,什麽都可以扯上關係的,“周太醫,這些日子我時常覺得疲憊,頭暈眼花的,你看我這身子還可否侍候皇上?”

    周太醫張了張嘴,半晌才道:“娘娘有些內虧,侍候皇上一事上並不著急,還是先調理好身子為要。”

    這真是意外之喜了,“是,還請周太醫開藥,我想抄一份脈案於賢妃娘娘。”管她陰虛還是內虧,反正是不適合侍寢就對了。

    其實周太醫也鬆了口大氣,醫者父母心,他一開始就想建議這位敬修儀暫緩侍寢的,但後宮爭寵就好比戰場征伐一般,他那樣一說定是要得罪敬修儀的。周草易思及定熙帝指明今後這位敬修儀由他負責診脈,便知道這位身份不同,所以先才才支吾不言。

    但這位娘娘確實是玲瓏七巧心,周草易總算少了為難。

    亭幽實在沒料到這位周太醫給她帶來了這麽大的驚喜,想來他寫的脈案,定熙帝是不會多想其他的。或許自己真是有些內虧了,真得好好養養。

    亭幽讓弄箏將脈案送去於賢妃處,撤了自己的牌子。

    這一番硬抗,雖有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意思,但至少心裏好受些。亭幽有時候難免不無諷刺地想著,老祖宗對自己期望頗高,囑咐頗多,連自己的那一樁“憾事”她隻怕也是放任居多,就想著亭幽有了那件“憾事”,進宮後方能守著自己的心。老祖宗費盡心思,肯定沒想到,自己會如此不爭氣,輕易就喜歡上了這個人。

    從那夜定熙帝去了玉漱宮,亭幽的小日子接著來了,後來又撤了牌子,亭幽再沒私下裏見過定熙帝。往日的恩愛仿佛煙雲般,很快就散盡了。

    敬太後的身子越發不好,已經起不來床了,亭幽整日伺候在跟前,難免還是會在慈寧宮見到定熙帝。

    “皇上金安。”亭幽從敬太後床頭起身向定熙帝問安,也看見了他身後的媛貴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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