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太後打出老太君的牌,亭幽無論如何也擋不了,眼圈一紅,皺了皺鼻子,好容易才忍住淚水,緊緊地迴握住敬太後的手。

    敬太後也是宮裏的刀槍劍戟裏掙紮出來的,如何不知道後宮女人的不容易,否則她也不會趟宋春花這渾水了。

    收拾好心情,不趁著敬太後動情的時候勸說,那還等什麽時候,亭幽抬頭望著敬太後,“娘娘還在同皇上賭氣麽?”

    敬太後鬆開亭幽的手,往後靠了靠,“哀家同他賭什麽氣,又不是哀家親生的兒子,怎麽肯為哀家這個母後修繕慈聖宮,隻怕是打心底覺得哀家不配……”

    亭幽萬萬沒料到敬太後的牛角尖鑽得如此深,“娘娘隻怕是誤會皇上了。觀這些年皇上的言行,可不曾違背過娘娘。”

    “他就是會做表麵功夫。”敬太後“哼”了一聲,“你是不是嫁了人也偏著他了?”

    亭幽趕緊表忠心,“老祖宗時常教亭幽,這天下最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這宮裏能照應亭幽的隻有娘娘,亭幽怎會偏著那邊?”

    敬太後不語。

    亭幽接著道:“過了十月,冬至就該到了,皇上必是要迴宮祭天的。那時候娘娘定也要迴宮,雖說誰也沒低頭,可看著倒像是娘娘忍了一迴。若不迴宮,天下人又該如何看,娘娘同皇上母子不和,隻會給其他人趁了間隙,況如今皇上理天下已久,朝堂上下都是他的人,便是想借眾論,但那起子人又何敢頂撞皇上,這一來,娘娘豈不就越是遠離……”

    敬太後如何不知曉這些,所以近來脾氣越發暴躁。

    “依臣妾看,皇上不是不願為娘娘修繕慈聖宮,隻怕是有心無力。”

    “什麽有心無力,這幾年風調雨順,各處都在報豐收,戶部會沒有銀子?”

    “戶部是有銀子,可這些銀子隻怕都流往了嶺北。”

    敬太後好歹也是權力場上掙紮了數十年的人,一聽嶺北就敏感了,“怎麽說?”

    如此,亭幽將自己從邸報裏看來的消息分析與敬太後聽,“你是說皇上要對嶺北用兵?”

    “正是。泰康十五年被突厥部落占去橫雲六州,始終是咱們大夏朝的恥辱,皇上是中興之主,隻看他的布置,就知道他是定要收迴橫雲六州的。”

    這打仗花錢自然是如流水的,如若膠纏,隻怕聚全國十年之力也未必能支撐,所以即使區區五十萬兩的修繕銀子,戶部也不肯出。

    “皇上是中興之主,娘娘又素來英睿,若娘娘同皇上有了罅隙,這仗隻怕也難勝。如若能勝,這史家筆下娘娘當是不輸太祖皇後之人。”亭幽這是拿身後名在勸說敬太後了。

    可敬太後又豈是在乎那虛名的人,“我知道你的意思,老太君沒白教你。咱們女人在宮裏鬥雖鬥,可不能苦了天下蒼生。橫雲六州,皇帝既然鐵了心要拿迴來,哀家自然是要助他的。”

    十月末,敬太後同定熙帝的鳳輦龍駕啟程迴宮,宋春花真如亭幽預料般的消失得幹幹淨淨,仿佛宮裏從沒存在過這樣一個女子般。

    接下來冬至大慶祭天,定熙帝忙碌不堪,一眾宮妃也自有職責,忙慌慌便到了臘月。

    這一個多月來,定熙帝招幸也不過幾夜,不是惠妃便是芳嬪,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有一夜是失寵兩年多的蘭貴人侍寢,都以為她是不是要複寵了,後麵卻仿佛石落深井,才激起一絲漣漪就沉沒了下去。

    過了臘月二十,各處衙門封印,唯有皇帝是一年四季無休的,一旦有要事,便是大年三十、正月初一也不得歇。

    定熙十一年,大年初一對宮裏的女人來說卻傳了好消息,這年定熙帝大發慈悲普降甘霖,擬給宮妃晉位,多則是晉一級,晉無可晉的,如於賢妃、曽惠妃、蘭昭儀等人,則是多加賞賜。

    亭幽借著這股東風,因伺候敬太後有功,從從五品的才人,晉了從三品的婕妤。

    如是,亭幽便算是定熙帝後宮裏位分不低的宮妃了,也不好再住在慈寧宮,另賜了和羲宮。按製,三品(含三品)以上的宮妃才可得主位一宮,亭幽所入乃是和曦宮偏殿,但因和曦宮無主位,她也算是獨大一方了。

    這一日宮妃各按品大妝,去乾元殿謝了恩,又去了慈寧宮謝恩,宮裏夜宴,忽有嶺北軍情,定熙帝並未參加,隻敬太後帶著一眾宮妃玩樂,各自無趣早早就散了。

    到得初三這日,亭幽在和曦宮練了一套老太君教的柔軟身體的功法,剛剛收功沐浴準備就寢,便得報俞九兒俞公公來了。

    俞九兒是王九福最喜愛的小徒弟,王九福是定熙帝身邊的頭號內侍,所以這俞九兒誰也得罪不起,還得巴結著。

    “俞公公怎麽來了?”亭幽笑著上前一步。這一步可大有學問,雖然嘴裏沒有什麽話,但腳下可十足十地表達了熱情的歡迎,如此又不失身份。若她要是迎上兩三步,那就有拍馬之嫌,自貶自低了。

    俞九兒今年也不過才十五歲,淨身入宮也才三、四年,還沒有失去男孩兒的天真,見得亭幽剛剛沐浴完白皙肌膚上透出的粉紅,和那水潤潤的光,刹那間有些失神,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皇上今晚高興多飲了幾杯,王公公請婕妤娘娘去乾元殿伺候皇上。”

    這可真真是大好事啊。這就好比排隊買鮮香的肉包子,你本來排在幾條街後,忽然賣包子的邀請你去插隊,你說這是不是好事兒?

    但亭幽自問她雖然也著意籠絡過王九福,但王九福這條滑溜的魚,根本就不上手,跟誰都和顏悅色,對誰都一視同仁,今日這等好事居然落到自己頭上,讓亭幽有點兒暈乎乎的。

    一路上,俞九兒的賣乖討巧更讓亭幽納悶兒。

    “皇上多飲了兩杯,招人伺候,王公公頭一個就想到了婕妤娘娘。”

    這自然說的不是實話,但亭幽當然不能指出來。

    王九福王公公頭一個想到的是曽惠妃,沒有他的扶持,曽惠妃也爬不了這麽快。定熙帝酒後性熱,王九福伺候了他這麽些年如何不知道,張羅著要請宮妃來伺候,定熙帝沒置聲兒,王九福便知道他這是允了。

    “惠妃娘娘今兒下晌才來東書房給皇上送了湯,皇上當時忙並沒見,這會兒要不要……”定熙帝住的乾元殿,分前後兩進,前一進是他日常處理公務接見大臣的地方,東翼是他的書房,宮裏人都稱為東書房。後一進則是他的寢宮。

    定熙帝閉著眼沒說話。

    王九福便知這是不喜了。

    “那皇上看芳嬪……”

    瑜貴人、婷才人、蘭貴人,個個皇帝都沒說話。

    王九福這才恍然大悟,恨自己怎麽就豬油糊了腦袋,“前幾日奴才遇見新晉的婕妤娘娘,娘娘說要來向皇上謝恩,皇上您看……”

    定熙帝抬抬眼,還是沒說話。

    王九福知道這迴是準了,趕緊給俞九兒使了個眼色,這才有和曦宮的一出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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