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雲柯帶著忠心的老仆,加上十幾位衙役來到混亂不堪的城頭。


    卻見城頭上飛矢如蝗,亂箭如雨。張雲柯心中一陣躊躇,還是不敢親冒箭矢,登上城頭指揮作戰。


    劉宣的攻心計策非常有效。趁著城頭的大亂,炮兵哨劉武麾下的火炮連續開火。破碎四濺的石彈在城頭上亂飛,凡是被石彈碎片打中的軍丁,鬼哭狼嚎的倒地一片。


    劉武一邊使用佛郎機重炮壓製著城頭火炮,一邊推動著輕便的虎蹲炮,在距離城牆百步之內建立陣地。


    虎蹲炮雖然射程不遠,但是發射的散彈殺傷範圍極大。一枚炮彈中可以安放三百枚散彈,能有效的殺傷城頭的軍士。


    這一次劉宣決心很大,幾乎做了一錘子買賣,將麾下的五個步兵哨全部投入攻城戰中。


    劉宣麾下的各哨勇士,全部身披重甲,手持利刃,身先士卒親自登城。


    尤其是楊四寶、張虎成、李旭升、張五鬥、李旭中、白旺等人,更是驍勇善戰,幾乎在同一時刻登上城頭。


    這幾人中,楊四寶幾乎算是千裏挑一的勇士,在邊軍中也算勇冠三軍。而張虎成,白旺都是官軍骨幹,即便不如楊四寶驍勇,但是也是少有的勇士。即便是李家兄弟,也能說是弓馬嫻熟,武藝超群,膽氣過人。


    幾人登上了城頭,仿佛一股股旋風,帶動著眾多士卒結陣而戰。不大一會兒工夫,就將城頭上無心抵抗的丁壯殺散。


    等楊四寶等人在城頭上站穩腳跟,劉宣的心情終於放了下來,臉上也露出幾分久違的喜色。


    劉宣見勝利在望,決定再加一把火,於是親率自己的衛兵,向城頭上攻去。


    劉宣邁開大步,三兩步踏著雲梯登上了城頭,高聲喊道:“等會兒攻破城池,不準燒殺搶掠,禍害百姓。我到時候一定會論功行賞,無論是銀兩糧食,還是官職地位,隻要立下功勞,我都不吝厚賞。”


    古代的軍隊,很少有最高指揮官能身先士卒。劉宣登上城頭,甘冒箭矢,不避危險,頃刻間就大大的提振了士氣。


    古人說,將有必死之心,士無貪生之意。對於麾下的士卒來說,連首領都不避彈丸箭矢,士卒更不會怕死惜力。


    明末的一支精銳部隊天雄軍,兵甲遠不如關寧軍精良。但是戰鬥意誌與戰績,卻遠遠比關寧軍強出不少,就是因為首領盧象升能身先士卒。


    盧象升在與闖王高迎祥的上萬重騎作戰時,士卒斷糧三日,而盧象升也三日不吃飯,甚至不喝一口水。靠著這種與士卒同甘共苦的精神,盧象升以兩千兵力,一舉擊破高迎祥上萬鐵騎,終於名震天下。


    劉宣在地方窮困、錢糧無多的陝北,手中沒有多少銀錢糧食,並不能給麾下士兵多少物資保障。加上劉宣麾下軍紀嚴明,管束甚嚴,士卒將校也常常有些埋怨。


    麵對這樣的情況,劉宣隻能效仿吳起:“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臥不設席,行不騎乘,親裹贏糧,與士卒分勞苦。”


    盡管劉宣還做不到為士卒吸允毒瘡,但是在這個時代來說,向劉宣這樣處事公平的將軍,也已經幾乎沒有了。


    哪怕是前朝名將戚繼光、俞大猷、李成梁、麻貴等人,也萬萬沒有向劉宣這樣做到與士卒同甘共苦。


    不僅是劉宣,就連張虎成,李旭中等劉宣麾下的重將,在軍中也沒有多少特權。每日的糧食也是定量,隻比普通士兵稍微多一些。


    像這種情況,劉宣也知道不能持久,隻能在起兵之時,條件艱苦時勉強為之。隻要情況稍微有些好轉,劉宣麾下的骨幹隻怕都滿腹意見了。如果沒有這些軍中骨幹支持,劉宣在軍中的地位可能馬上就不穩了。


    雖然從力量上來說,力量最大的肯定是人數最多的普通士卒。但是普通的士卒限於性格、能力、與智力的關係,這股巨大的力量常常不能凝聚在一起。


    反而是軍中的骨幹,因為性格、能力、智力等關係,常常能凝聚人心,手下都有一大群追隨者。他們這樣的人,才是一支軍隊中正真的靈魂,哪怕是到了近現代軍隊,這樣的情況也從沒有改變。


    劉宣親自登城,更激發了麾下士卒的士氣。短短的時間之內,登城的士卒已經超過百人,眾人將守城的官軍殺散,打開堵死的城門,一舉攻破了延長縣城。


    縣城中的兵丁亂成一團,幾乎全部拋下了手中的兵刃躲在家中。張雲柯見到如此慘景,不由得嚎啕大哭道:“大勢已去!大勢已去!奈何?奈何?”


    他跌跌撞撞的逃入了縣衙,想要舉火自盡。將這座縣城最宏偉的建築燒毀,將府庫的糧草銀子全部毀於一旦,給劉宣留下一個爛攤子,但是又懼怕烈火燒身的疼痛。於是找到了三尺白綾,想要懸梁自盡。


    在老仆的幫助之下,張雲柯磕磕絆絆的站在凳子上,看著眼前的三尺白綾,眼中不由得有幾分懼怕。


    他閉上了眼睛,轉過頭對老仆說道:“張家養育我們多年,今日一定不能讓張家先人蒙羞。我走之後,你將縣衙徹底燒毀,萬萬不能便宜了這夥兒可惡的流賊。”


    老仆對著張雲柯磕了幾個頭,開口說道:“老奴伺候老爺多年,一定不會讓老爺一個人孤零零的去下麵,這次就讓老奴先去探探路吧。”


    這個老奴,已經有些人老心軟。在他想來:“將縣中的存糧全部燒毀,隻能禍害縣中的百姓。流賊如果沒有吃的,當然不會活活餓死,即便是吃人,也能活下來,這樣缺德的事情,到了臨死之時他也不想幹。”


    老奴解下了腰帶,掛在房梁之上,高唿一聲:“老爺,老奴這就去了。”


    他雙腿用力一蹬,將支撐的凳子踹倒,隻聽見嗚嗚的一陣聲響,老奴的手腳不住的亂蹬。不大一會兒工夫,就屎尿齊流,徹底沒了響動。


    張雲柯見自己這位忠仆臉色鐵青,舌頭長長的伸出來,大小便也徹底失去控製,死狀如此淒慘。想道自己死後這種可怕的後果,他怎麽也下不了這個決心。


    “隻有事到臨頭,才知道死也是如此艱難。早知如此,我就不能貪戀權位,如果早早掛印而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也不會像今天這樣為難。”


    張雲柯壓下了心中的想法,看了看房梁上的三尺白綾,長歎一聲說道:“不是我不想為國盡忠,殉城守節,隻是因為今天的繩太長!繩太長!”


    他跳下了凳子,脫下了自己的衣袍,與懸梁自盡的老仆換過衣服。將白淨的胖臉抹上了鍋底黑,然後悄悄的躲進了縣衙的菜窖中。


    劉宣並不知道張縣令這一聲無恥的繩太長。如果劉宣知道,一定會大笑三聲,這位張縣令,盡管官很小,還沒有名望,但是他的矯情,他的無恥,與當朝的禮部侍郎錢謙益幾乎一模一樣。


    錢謙益身為東林黨領袖,文名傳天下,門生故舊多不勝數。在沒有劉宣的那個時空,八旗軍入關之後,錢謙益的至交好友河南巡撫越其節,河南參政兵備道袁樞俱誓不仕清相繼絕食而死。


    而當時名望最高的錢謙益卻留下頭皮癢與水太涼的典故,被當時的文人寫詩嘲笑:“錢公出處好胸襟,山鬥才名天下聞。國破從新朝北闕,官高依舊老東林。”1


    這位東林領袖錢謙益的氣節既比不上他的朋友,還比不上他的姬妾柳如是。


    即使他迴到江南後有知恥之心,偷偷的交通鄭成功反清。還親自冒險赴金華策反清朝總兵馬進寶,偷偷聯絡張煌言、張名振。


    但是一句頭皮癢,一句水太涼,讓錢謙益在曆史上徹底留下了臭名。盡管錢謙益還稍微有些節操,超過百分之九十的其他東林黨人。


    而延長縣令張雲柯麵對五品的武官顧世虎,也敢無令處斬,從這一條看來,他也並不遵守朝廷的規矩。對待百姓更是非常嚴苛,不講情麵,視百姓如豬狗。


    以張雲柯的表現看,一定是一個兇狠殘暴,刻薄惡毒之人。但是如今事到臨頭,張雲柯卻表現出自私懦弱,膽小心黑不要臉的另一麵。


    劉宣率領大軍入城,一路上秋毫無犯。他先令李旭升,張虎成二哨封鎖四門,不讓任意一個士紳逃出縣城。然後嚴令李旭中封鎖府庫,還讓麾下的書記官葉謬之清點財物糧食。


    劉宣讓陳鐵牛,張五鬥後哨清查縣城中的糧店,當鋪,酒樓,妓院等油水豐厚的地方。接著讓看上去最兇狠的楊四寶清查城中的官員士紳的府邸宅院。


    盡管還沒有清點出到底繳獲多少糧食,但是劉宣還是第一時間貼出招兵告示,盡最快的時間擴充自己的力量。


    劉宣還命令騎兵哨分出兩隊騎兵,去董家堡接人,將劉宣留在董家堡的近兩千老弱一並接到縣城來。


    打破了延長縣,劉宣已經決定在這裏停留一段時間。


    現在已經接近年關,固原鎮發生了大規模兵變,榆林鎮的精兵已經傾巢而出前去鎮壓,最近這一段時間也沒有任何危險。


    注釋1:弘光元年(順治二年,1645年)四月,清軍南下,揚州危急,錢謙益自請督師江北,被皇帝溫旨慰留。


    清軍兵臨城下,弘光帝出狩,柳如是勸錢與其一起投水殉國,錢以手探水說:“水太冷了,怎麽辦?”


    柳如是奮身想跳入水中,卻給錢謙益拉住。錢又告訴其他大臣說:“事至此,唯有作小朝廷求活耳!”


    史敦《慟餘雜記》記載:“豫王(多鐸)南下江南,下令剃頭。南明民眾對此議論紛紛。一日,錢謙益忽然說:‘頭皮癢得厲害”,突然出門而去。家人以為他去用篦子篦發。不一會兒,剪了頭發,留著辮子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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