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過去,啟明星越來越耀眼,夜空的東方露出一絲魚肚白,劉宣一行人已經距離董家堡越來越遠。


    借著微弱的亮光,劉宣好奇的仔細觀察著這個全新的世界,在這個年代,與劉宣以前見過的陝北鄉下頗有些不同,植被更加旺盛茂密,在荒野中開墾的農田也遠沒有後世密集,在陝北農村隨處可見的梯田也幾乎沒有。


    梯田大發展在新中國時期,在農業學大寨的口號之下,新中國以驚人的組織能力,在全國各地修造梯田,才有了劉宣後來到處都是梯田的景象。


    過去的這個夜晚,對於劉宣來說是多麽的難忘,這一夜的驚心動魄,仿佛比劉宣二十四年生活全部都激動人心,昨天一夜經曆的生死,也遠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艱難許多。


    昨天一夜,劉宣殺傷不下於十多條人命,書上常說初次殺人,會有一種莫名的不適,常常嘔吐不止,吃不下飯。


    但是殺人對劉宣來說卻非常自然,仿佛吃飯喝水一樣簡單,隻是有些臉紅脖子粗,因為用力過度,身上還有些疲累,肚子裏更有些饑餓。


    “看來自己天生適合活在亂世之中,一定是冷血動物,對於被自己殺傷的認命,仿佛在看待宰的牛羊一般。”


    天越來越亮,太陽慢慢掙脫了地平線從東方升起,將東方的一大朵白雲照的像火一樣通紅。


    劉宣一行人騎著騾馬,趕著耕牛,從董家堡深夜逃出來,順著董家河,連夜走了七八裏路,眼見天色放明,劉宣見李昭雲的家眷有些勞累不堪,於是勒住了馬韁,跳下了戰馬,開口說道:“李老先生,大夥兒都累得不輕,不如先歇歇腳,然後商議一下去哪裏找一個容身之處。”


    李昭雲見女眷確實疲累不堪,尤其是自己的老伴兒,的確是非常勞累,畢竟一個小腳女人,昨天一夜擔驚受怕,還趕了半夜山路,堅持到現在還沒有叫苦,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李昭雲點了點頭,招唿大家拴好了騾馬耕牛,鋪開一張毛氈,眾人肩並肩背靠背,擠在這張毛氈之上。


    因為劉宣突然放火燒了李昭雲的茅屋,家中的用具也沒有帶出多少,還是李昭雲的兩個兒媳,才帶出了一口大鍋,一個銅瓢,一張毛氈,兩床鋪蓋,因為現在情況緊急,眾人也沒有顧忌理法,男人靠男人,女人靠女人的擠在一起。


    劉宣稍微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昨夜自己燒毀了他們的房子,還弄得差一點兵戈相見,尤其是對於李昭雲的女兒,劉宣昨日粗暴的將人家踩在腳下,受了不少苦楚。


    李昭雲全然不以董家堡為家鄉,隻認為失去了一個尋常的容身之處,在這十多年來,因為懼怕東廠的拘捕,李昭雲一家也居無定所,從不敢在一個地方長期定居,畢竟明廷對於塞外部落的滲透還是非常厲害的。


    自從明朝嘉靖年間名將戚繼光,在萬曆二年擊破朵顏三部,一戰打垮五萬蒙古騎兵後,這個昔日草原上的霸主早已經日薄西山。


    如今一部依附在建奴之下,另一部在蒙古大汗林丹汗麾下苟延殘喘,剩下的蒙古部落,早已經四分五裂,沒有多少戰鬥力了,從此以後,明朝對於塞外的滲透力量也大大增加。


    李昭雲身在塞外,還是非常害怕被錦衣衛,東廠等特務番子發現,他們流落塞外,四處為家,不僅學會了牧馬放養,李昭雲還學會了獸醫。


    李家的三個兒子,學會了騎射,尤其是李家幼子李旭升,幾乎算生長於塞外,性格習俗也與蒙古少年相類似了。


    劉宣長歎了一口氣,打破了沉默,開口說道:“李先生,如今董家堡肯定是迴不去了,董家族長董述昨日不見蹤影,恐怕是早已經逃離出去。”


    “以我的估計,董鄉紳應該連夜去了延長縣城,向縣令張雲柯搬兵求助去了,董家族人董文生高居四品京官,地位還在三品陝西布政使之上,延長縣令張雲柯哪裏敢怠慢董家,隻怕今日一早,延長縣中的官軍就已經出發了。”


    “眾所周知,官軍軍紀敗壞遠勝於盜匪,常常禍亂地方,就連軍中將校,也不敢製止,一旦官軍進入董家堡,肯定會燒殺搶掠,董家堡隻怕會成為非常危險之地。”


    “大家雖然萍水相逢,但是在這個世道,隻有眾人合力,萬眾一心,才能在亂世中生存,大家夥以後打交道的時間還很長,對於我昨日燒毀你家房屋的行為,希望李老先生不要介懷。”


    李昭雲爽朗的一笑,開口說道:“劉小哥,那四間小小的茅屋,本來就是董家的房產,不是李家的東西,對我而言,根本談不上損失。”


    “倒是昨夜逃出董家堡,即躲避了到來的危險,還平白獲得了許多耕牛騾馬,我本來也是欽犯,即便你不燒房子,過一段時間,也會離開董家堡,這一件小事,還請劉兄弟不必多提。”


    李昭雲招了招手,將家人分別介紹給了劉宣,除了老妻郭氏,李昭雲的大兒子名叫李旭中,如今已經年過三十,長得一臉濃密的胡須,看上去非常威猛高壯。


    李家二子名叫李旭通,二十五六歲,身子骨看上去遠不如老大,氣質也有些膽小畏縮,應該是少年時遇到驚變,受到過很大的恐懼驚嚇。


    李家三子名叫李旭升,雖然隻有十五六歲,但是看上去膽量甚大,性格也與草原牧民有些類似,體格看上去非常強壯,比起老二李旭通,還威猛一些,這位李家幼子,也是箭術最好之人。


    那位長得與後世佟麗婭有些類似的少女,名叫李金娘,年方十八,還沒有婚配,一般來說,這樣大的姑娘,早已經應該成婚。


    但是李昭雲這樣的朝廷欽犯,又不想委屈女兒,況且李金娘身材高大,比起一般壯漢還高出不少,自然就更難以尋找夫家。


    李旭中妻子是塞外漢人逃奴,娘家姓何,李旭通的妻子卻是一位蒙古族婦女,名叫烏蘭圖雅,這個名字在蒙古語中譯為紅色的晚霞,因為嫁給李旭通已經七八年,烏蘭圖雅已經能熟練使用漢話。


    劉宣與李家眾人一一見禮,以兄弟叔父相稱,隻是麵對李金娘,劉宣還萬分不好意思,反而是李金娘非常大方,笑著原諒了劉宣。


    眾人都互相認識之後,氣氛馬上活躍了許多,劉宣站起身來,將放在馬上的臘肉取出,用匕首割開交給眾人食用,然後開口說道:“大家夥逃出來的時候比較匆忙,沒有帶出多少糧食,今日先吃一頓飽飯,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劉宣將身上剩下的三個銀元寶一起交給了李昭雲之妻郭氏,接著說道:“既然大家夥在一起過日子,那麽也就不分你我,財物全都交給李嬸子保管,大家誰有急用,都可以從李嬸子名下支取。”


    “我的意思,趁著現在糧價還沒有到頂,先去縣城購買糧食,大家也不要顧惜銀錢,畢竟銀兩本是身外之物,既不能充饑,也不能禦寒,還是盡快花出去。”


    “我估計再過兩三天,董家堡的內情就應該隱瞞不住,到時候大家都會成為逃犯,畫像可能也會掛在城門口,進入縣城也肯定非常不方便。”


    “現在這個年月,陝北生存艱難,到處都是饑民,除了一些大的堡寨,尋常的鄉間山村,恐怕在難見到人影,大家要盡快進入縣城一次,將這些銀兩變成各種活命的物資。”


    李昭雲見劉宣講話條理分明,見解深刻,眼中頓時多了幾分亮色,微笑的看了一眼正在與嫂子說話的李金娘,心中忽然有了招婿之意。


    “這位劉賢侄雖然光著腦袋,像是出家的和尚,但是頭頂上沒有戒疤,不是受戒的法師,這年月,許多饑民為了活命,避托於寺廟出家為僧,況且出了家也能還俗,本朝的開國太祖,也在寺廟中當過幾年和尚。”


    李昭雲心思轉動,點了點頭,看起來十分認同劉宣的分析,於是接著說道:“劉賢侄說的話很有道理,但是這種元寶,不能隨便拿去使用,這種元寶,是朝廷恩賞官員的禮物,本身沒有一點雜質,幾乎沒有多少流通。”


    “如果輕易拿出去,隻怕會引起懷疑,不如先融化成銀餅子,然後在拿出去,這樣一來,才能保證安全。”


    劉宣點了點頭,開口說道:“李叔父所言極是,是在下考慮不周了,大家還有什麽要補充的沒有,如果沒有,大家先找一個僻靜的地方生火,將銀子融化成銀餅子,然後進入縣城采買東西。”


    李家眾人七嘴八舌說了一通,幾乎沒什麽重點,劉宣聽了片刻,磊好了一個石灶,加起鐵鍋,將五個銀元寶倒入鐵鍋,用火鐮點起火,開始融化銀元寶。


    李昭雲看起來非常喜歡這種精美的銀元寶,從鐵鍋中撈起一枚,揣在衣服之內貼身藏好,開口說道:“這種元寶非常少見,價格不菲,以後也許有些用處,現在全部毀在這裏,也有些可惜,況且四十兩白銀已經足夠,能買不少東西,還是不要將好東西全部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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