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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識相見,卻說交易之事,豈不大煞風景?”蕭閑抬手做引,笑道,“何不入內小飲一番,一敘舊情?”


    他的目光落在葉青籬身上,其中隱含著一絲被掩藏得很好的審視意味。


    “師兄相邀,敢不從命。”便見這青衣少女溫雅一笑,手了手中的神意索,衣袂輕輕擺動,就自矮牆之上輕盈地躍下。她動作從容舒緩,仿佛此刻躍入的隻是自家後院,而非一個極可能充滿了危險的陌生之處。


    蕭閑心底有些訝異,他自然不會以為葉青籬是心性單純所以才會表現得如此毫無戒心。


    微微一笑,他便也緩步自虛空中行落於地。


    魯雲在牆邊上抖落了一下身上的塵灰,瞬間又將身體縮小成白毛獅子的模樣,然後縱身一躍,跳到葉青籬懷裏。


    葉青籬將他接住,聽他在心念間傳音道:“籬笆,我感覺到這裏麵最少有十幾股危險的氣息,每一股都在金丹後期以上。”


    葉青籬伸手撫了撫他身上的長毛,臉上雖然情緒不顯,心中著實震驚:“以陳家的勢力,在進入眾香國的時候也隻帶了十幾個金丹期高手過去。蕭閑到底是那一派的人物,居然有膽子帶上這麽一批高手深入昆侖地界?況且,那十幾股危險氣息還隻是魯雲能夠感應到的,那些超出他感應能力的高手卻不知道還有多少?”


    此地越危險,葉青籬的表情反而越鎮定。


    她跟著蕭閑從一條碎石小路中轉過。就見眼前小角門一過,現出了一方後院。從這格局來看,這應該是個三進的院子,葉青籬沒走正門,隻是跳了後牆進來,就直接跟著蕭閑轉進了後院的小花園。


    蕭閑不緊不慢地步入一個八角小亭,亭中擺了圓桌小凳。他伸手相邀。


    兩人分賓主坐下。蕭閑還未開口,就有一個臂間纏繞著淺紫色披帛的女子端著一個翡翠玉盤,娉娉嫋嫋地自假山後一條小花徑上走過來。


    “尊主。”女子蹲身行禮。原本低垂的眉眼微微一抬,霎那間便顯出了無邊婉轉的豔色。


    “這位是葉姑娘,”蕭閑淡淡道,“我稱師妹。”


    紫帛女子的杏眼瞬間張大。雖然她很快就掩飾了過來,但那一閃而過的震驚還是未能逃過葉青籬和蕭閑的注目。


    蕭閑隻是玩味地笑了笑。葉青籬卻若有所思。


    “見過葉居士。”怔了片刻,那紫帛女子又向葉青籬行禮,隻不過她出口的稱唿著實有些好笑。


    葉青籬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連忙伸手虛扶:“姑娘多禮。直接喚我名字便是。”


    “紫寧不敢。”這女子反而後退了一步,又向葉青籬微一蹲身,見她收迴了手。這才將手中的翡翠玉盤放置於圓桌上,然後恭恭敬敬地退到蕭閑身後。


    魯雲在葉青籬懷裏扒拉了一下爪子。溜圓的眼睛自她身上轉過一圈,又向葉青籬傳音道:“這個紫寧的修為境界我看不透,就不知道她是有特殊的隱藏之法,還是實力太強。”


    葉青籬早有心理準備,因此隻是暗自記下,卻也不再驚訝。


    她知道這個紫寧之所以表現得如此恭敬,隻是因為蕭閑適才稱她為師妹而已,倘若是葉青籬一人在此,隻怕人家連看她一眼都會嫌她修為太低,不夠資格。


    卻見蕭閑從翡翠盤中取出兩個非金非玉的杯子,他將其中一個杯子放到葉青籬麵前,又親自執起上麵一個雕刻著花鳥蟲魚四象的長嘴酒壺,然後往葉青籬杯中倒酒。


    酒線剛從壺嘴中出來,便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奇異幽香四散飄開,這股幽香說濃不濃,說淡不淡,飄飄蕩蕩,不遠不進,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誘惑之意。


    又見這酒線初出時顏色碧綠晶瑩,在陽光之下仿佛剛自新葉脈絡中滾落而出的晨露,待得酒水被傾入那個瑩白的酒杯之後,又漸漸顯出了一點琥珀般的澄黃色。這新綠的酒液成線滴落在一杯澄黃中,濺起了一圈漣漪,數顆滾珠,隻與這杯壁的顏色相和,百般剔透可愛。


    “此酒乃是五花珠玉酒,此杯名為古藤金玉杯。”蕭閑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舉杯相敬,“五花珠玉酒采五種靈花精華而釀,古藤金玉杯取自萬年離火金烏藤,兩者相宜,味道差可。”


    葉青籬端著酒杯的手幾乎頓住,先不說那五花珠玉酒取的那五種靈花,隻說這古藤金玉杯,便已是價值不菲。


    離火金烏藤本就是地級一品的金烏藤變種,再加上這前綴的萬年二字,真不知該有多珍貴。但蕭閑卻隻是用它來做一個盛酒的器物,甚至還說“兩者相宜,味道差可”。


    若不是知道這位本身實力深不可測,葉青籬幾乎就要以為他是在故意炫耀或者示威了。


    不過不論蕭閑有沒有示威之意,對葉青籬都沒有什麽影響。她舉杯的手隻是稍停,隨即便笑道:“如此說來,這杯中之物竟是遺世佳釀。今日叨了師兄的光,青籬便不客氣了。”


    她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動作幹脆而從容,沒有分毫作假。


    酒一入口,就有一股說不出的芬芳溢滿她口腔,然後一線清甜如蜜的奇異滋味從她喉間一直甜入肺腑,最後更有一道蓬勃的靈力自她丹田中轟然炸開,瞬間就席卷了她全身經脈。


    坐在她對麵的蕭閑微一挑眉,淺飲著同樣的五花珠玉酒,微微笑了起來。


    從一開始就表現得很鎮定的葉青籬臉上終於現出了一點驚愕,受這酒力一激,她雙頰上不自覺飛起一點薄紅。周身靈力蒸騰,更是逼得她慌忙引導,一時間再也顧不得什麽氣度高下。


    蕭閑的聲音在她耳邊不緊不慢地響起:“葉師妹,這五花珠玉酒的滋味如何?”


    葉青籬渾身靈力鼓蕩,根本就說不出話。她索性也不再裝什麽淡定,幹脆就將眼睛一閉,自顧引導起驟然沸騰的靈力來。


    恍惚中。她仿佛進入了一個百花齊放的奇異空間。無數品種特異的花朵在她眼前次第開放。空氣中混合著甜膩的花香,這些花香纏繞在她周圍,讓她幾似是陷入了一個香甜的泥沼中。走不動看不清,隻是頭暈腦脹。


    她依稀聽到有人在說:“葉師妹,你還是頭一個敢一口就喝幹一杯五花珠玉酒的人呢。”


    那人又輕輕笑了聲:“魯雲,你這個小東西可別亂動……”


    一股無形的壓力透過了百花的纏繞。直接壓到葉青籬元神之上。


    有那麽一刻,葉青籬幾乎就要以為自己被無底的深淵吞噬得點滴不剩了。


    然而數次的磨練早就使得她心性堅韌無比。盡管那股壓力越來越大,她卻始終維持著元神中一線星火的清明。這一線星火在無窮黑暗的壓迫下數次搖曳不定,幾近折倒,卻又堅持不滅。越是微弱越是凝練。


    黑暗中,百花的香味越發清晰濃鬱。


    葉青籬一種一種地分辨過去,每分辨一種她的眼前就現出那花的具體模樣。四周的黑暗也就消減一分,壓力又減小一分。


    那雍容華貴的是牡丹、豔麗灼目的是芍藥、嬌媚明快的是薔薇、嫋娜清高的是水仙、幽雅孤獨的是蘭花、清麗高潔的是蓮花……漸漸地。葉青籬被百花顏色衝亂的心緒又平定下來,她一種種看過去,忽然間唿吸一滯。


    有這麽一種花,仿佛是開在最最不起眼的角落裏,然而有無數的人可以忽略她,卻惟獨你不會。


    葉青籬現在麵臨的,就是這麽一種奇異的相和。


    仿佛尋尋覓覓了千百載,被無數亂花迷了眼,然而隻要一看到那一朵,她還是會知道,這就是她想要的。


    似乎是受到了蠱惑,在這開滿了百花,半明半暗的莫名空間中,葉青籬蹲下身,伸出手——這是一朵幾乎無法被稱之為花的不知名花朵,她的植株約有一尺高,莖稈呈現出溫雅的淺黃色,看起來水潤剔透。


    奇異的是,這花莖上幾乎沒有葉子,隻是從主幹上分了細枝出來,每一枝上都掛著數顆圓潤得好似珠寶一般的淺青色小圓珠。


    這些圓珠團團滾滾,憨態可愛,那一抹淡淡的青色若有若無地洇開在圓珠表麵,說不出是何等寫意悠閑。


    百花的盛開的喧囂好似從這一刻起,全都在葉青籬身邊遠去,她鼻間隻是忽遠忽近地遊走著一股悠悠淡淡的清香。這清香著實調皮,她若是刻意去聞,反而聞之不到,會以為先前滋味全是錯覺,但一等她放開心思不再在意,那香味偏偏又跑到她鼻端,隻透得她全身血液都是沁涼舒爽。


    “就是她了……”葉青籬想,然後毫不猶豫地伸手拈住花莖,一折。


    忽然又有一聲意味不明的笑聲在她耳邊響起,葉青籬還沒來得及實實在在將那花枝拈在手中,就感覺到眼前大亮,一切景象迴歸原狀。然後她身體裏蒸騰的靈力猶似百川落海,又一齊自她經脈內奔流迴丹田中。


    葉青籬仿佛聽到了丹田的唿吸聲,就聽到“噗”一聲響,壁障被打破,她已是從築基初期巔峰的境界,跨入了築基中期。


    所有意識迴流,葉青籬恍然。


    她看到蕭閑微帶笑意的麵容就在對麵,便也向他頷首一笑:“蕭師兄這一杯五花珠玉酒,竟抵得青籬數載苦修。師兄慷慨,青籬不勝感激。”


    說是感激,其實她心中疑惑更甚。


    蕭閑反而又搖了搖頭,饒有興味地說:“蕭某的酒,敢飲者不過數人。葉師妹既有膽量麵不改色地喝下去,自然是合該有這一場機緣。”


    葉青籬笑盈盈地說:“師兄雖非君子之流,卻也是坦蕩磊落。師兄既然請我飲酒,難道還會在這酒水中做什麽手腳不成?若是這般作為,蕭閑便不是蕭閑了。”


    她不動聲色地拍著蕭閑的馬屁,話雖好聽,不過從本質上來說,著實是明著奉承,暗著擠兌。


    實際上葉青籬之所以毫不猶豫地喝下這杯酒,隻是因為無法拒絕而已。


    雙方實力根本就沒有可對比性,蕭閑如果要對付她,根本就不需要在這酒中做手腳,所以她還不如光棍一點。再說了,蕭閑既然還跟她在這裏維持著表麵的客氣,她又何必當先打破這種局麵,自取其辱呢?


    蕭閑哈哈一笑,眉眼間卻隱隱跳動著愉悅的光輝。


    他那長發和眼眸的顏色原本極深,深到幾近墨黑的程度,隻是在不經意間才會偶爾流瀉出一點幽紫的色彩,然而他這樣一笑,卻陡然間就使得眸中光暈流轉,好似是打碎了一池深水。


    “葉師妹,君子尚且不可信,我這惡人你竟然也敢相信麽?”他大笑一聲,拂袖起身,“師妹請吧,今日一敘蕭某著實盡興得很。改日有了機會,再請師妹飲酒。”


    一番話再次推翻了葉青籬先前所有的假設。


    葉青籬心底下咯噔了一聲,表麵上也還是客客氣氣地站起來,行了個禮,笑道:“師兄這裏的好酒饞人得很,就不怕青籬下次過來牛飲個精光麽?”她說了句玩笑話,也不管蕭閑還有什麽反應,放出水藍雲舟便直接在城中飛行起來。


    昭明城中倒是不禁飛行,不過這一項特權隻對巡城弟子以及昆侖高層開放而已。隻是葉青籬現在已經顧不得這許多,眼看蕭閑已經表現出了送客的意思,她哪裏又還敢再逗留?


    此刻還不趁機離開,她就真的是犯傻了。


    她這幹脆利落到幾近於落荒而逃的飛行姿勢著實有些取悅了蕭閑,倒了一杯酒,他一口飲酒,忽然又大笑起來。


    一個黑瘦少年的身影躲躲閃閃地從假山後麵擠過來,蕭閑一眼橫掃過去,冷哼道:“鬼鬼祟祟地,你躲的什麽?還不快過來?”


    “嘿嘿,尊主……”黑瘦少年抓了抓頭發,擠出笑臉期期艾艾地走過來,“我這不是怕那個惡女人繼續追我麽,你不知道,她那個速度不可怕,就那感應能力實在是太可怕了。”


    “人都走了老遠,你還怕什麽?她能吃了你?”蕭閑的眼睛微眯,忽然意味深長地問,“小石頭,你說魔頭的話可信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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