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清明,一輪大日東升。


    清竹園內,黛玉起床洗漱罷,正換了身利落些的衣裳,要去晨練。


    雖然她晨練時,從不讓別個看到,著實害羞,但這些日子來,她也體會到了晨練的好處。


    不至於一天裏隻半日有精神頭,餘下半天裏總是昏沉沉的沒氣力。


    也不似從前那樣,總是心裏有鬱結之氣,常常顧自哀憐落淚。


    更不必說,梅姨娘曾隱晦的告訴她,身子壯些,將來為人妻為人母,才能誕下結實的麟兒。


    好些身子不好的婦人,生下的都是小病秧子,常常夭折……


    這些話雖都是以發生在別家的故事說出口的,但黛玉何等聰慧,怎會不知梅姨娘的好心?


    因此,也就愈發開始在意起自己的身子骨了……


    晨練後,沐浴罷,換了身衣裳,黛玉就往飯堂而去。


    往年她都是習慣等嬤嬤們送到房裏用的,也就是從今年開始,才主動去飯堂去用。


    隻是今日到了飯堂,看到空空無人的桌旁,黛玉臉上的淺笑一凝,如雲煙般的秀眉也蹙了起來。


    打下揚州起,半年多來,每天早上這處必是有人在的。


    今兒個怎會沒人?


    正當她不解,想要去東路院看看時,忽然聽到後麵一陣“咚咚咚”腳步聲傳來,她迴過頭看去,就見香菱、楚兒和寶琴三個丫頭蹬蹬蹬跑來。


    香菱長寶琴幾歲,寶琴長林楚幾歲,偏三人能頑到一起去。


    黛玉看著香菱,皺眉問道:“你們爺呢?”


    香菱“唿哧唿哧”的平息了會兒喘意,搖頭道:“林姑娘,我們爺昨兒一宿沒迴來!我也是過來瞧瞧,我們爺在不在這裏用飯。”


    黛玉聞言,聽說賈薔居然一宿未歸,俏臉登時微沉。


    就聽林楚怯生生的道:“姐姐,嬤嬤說,薔哥哥昨兒夜裏半夜就出去了,天快亮的時候才迴來,又被老爺叫去忠林堂了,香菱兒是來看看,老爺放薔哥哥迴來吃飯了沒……”


    香菱連連點頭,黛玉聞言,沒好氣白她一眼,轉身就走,卻又正好遇到了從外麵急急趕來的雪雁。


    雪雁看見黛玉就道:“壞了事了,姑娘,姨娘身邊的秀竹跟我說,昨兒個薔二爺許是做差了甚麽事,半夜迴來後被老爺叫去,好一通教訓,訓的好狠呢,這會兒還在教訓!”


    黛玉聽聞此言,剛平複的有些揪起的心,“噗通”一下又沉了下去。


    她素來知道賈薔是個極剛強的人,對上賈赦、賈政、賈珍乃至賈母,都寸步不讓,厲聲反擊。


    她當然知道賈薔不會這樣對林如海,可越是這樣,她心裏反而越不忍,擔心賈薔會受委屈。


    因此,一言不發的往忠林堂而去……


    ……


    忠林堂上。


    和賈薔商議了兩個時辰的林如海,已經有些精疲力竭了。


    所議之題,當然不隻是昨日發生之事。


    林如海告知了賈薔京城各路巨擘的根底,讓他盡量知根知底,下次再行計時,不要再上趕著成為別人手裏的刀。


    講到最後,林如海疲倦的歎息一聲,道:“薔兒,記著,不要畏懼任何人,更不要小瞧任何人。且不說老奸巨猾的趙國公,便是那薛家子,不一樣算了你一道?”


    賈薔當然沒有隱藏這一段,他不願再在林如海麵前自作聰明,那會引起更大的誤會。


    為難的“嘖”了聲,他看著林如海道:“薛蟠此人,粗枝大葉,心思簡單直白,偶爾也有小聰明。但這個小聰明,算不上壞心眼。當然,他說的那番話,肯定做不得數。果真人沒了,或許真就被他算到了,可他人還在,那番話就是戲言。”


    “果真隻是戲言嗎?薛家子臨死相托,事涉薛家姑娘的清譽,又怎能隻用‘戲言’二字抹平?你說戲言就戲言嗎?”


    林如海顯然對這個交代不滿意,沉聲喝道。


    正巧,黛玉推門而入時,聽到了這一言,整個人都懵了,怔在那裏一動不動的望著賈薔……


    “……”


    賈薔迴過頭見黛玉如此,急忙解釋道:“你先別惱,且聽我說。是這樣,昨兒個薛大哥被趙國公的孫子,就是甄家二姑娘的姑爺,又給他打了頓,落下馬去,被驚馬踏在身上,差點壞了事……”


    黛玉畢竟心善,雖和寶釵不對付,卻也隻是姊妹間的不對付,這會兒聽聞此等駭人之聞,倒吸了口涼氣,用帕子掩住了口。


    她都不敢想象,薛蟠果真沒了,薛姨媽和寶丫頭會哭成甚麽,薛家的天都塌了!


    賈薔感到身旁有兩束不滿的目光瞪來,似不滿某人欺騙他閨女,便幹咳了兩聲,忙解釋道:“林妹妹莫擔憂,此事原是我和薛大哥設下的計謀,故意為之。”


    黛玉聞言一呆,隨即皺眉奇道:“那馬,沒有踩踏中寶丫頭的哥哥麽?”


    賈薔搖頭道:“自然是踩踏中了,不然,如何讓對頭們相信?雖傷不至死,到底也傷了肺經和心脈,吐了不少血……”


    黛玉愈發不理解,道:“設此計,這樣險,所為何事?”


    賈薔苦笑了聲,道:“你也知道,薛大哥當初花十萬兩銀子替豐樂樓的花解語贖身,可他娘死活不同意他納花解語入門,也不準寫入薛家名下。我也沒想到,薛大哥素日裏那樣不著調的一個人,如今卻對花解語不惜以死為代價,要納她入門兒。另外,也想以此計,逼退趙國公的孫子那群紈絝衙內,對花解語的覬覦。昨兒夜裏我就去忙此事去了……”


    黛玉進入堂來,邊走邊問道:“那你們的計謀,得逞了麽?”說罷,在林如海身邊落座。


    賈薔笑著點點頭,道:“薛大哥的目的達到了,姨太太答應,允許他納花解語入門了。”


    黛玉聞言輕輕一笑,又道:“那,寶姐姐的哥哥‘臨終’前將她托付給你,姨媽也答應了?”


    這笑,看的賈薔心都抖了抖,忙擺手道:“沒有的事,沒有的事啊!再者,薛大哥不是將他妹妹托付給我,是托我在他死後關照一下薛家,順便關照一下他妹妹,這是兩碼事。而且如今他活的好好的,所以連這一茬也不存在了。”


    黛玉好奇問道:“這也是你們共謀好的?”


    賈薔苦笑不已,道:“怎麽可能?是薛蟠那個大頭鬼,不知發的甚麽瘋,自作主張說出的!”


    黛玉深深看了賈薔一會兒後,眼睛微微有些泛紅,賈薔忙笑道:“我給你說個笑話,保準你可樂。”


    見賈薔眼睛裏布滿細碎的紅絲,難掩疲倦,卻這般在意緊張她,居然這個時候想著講笑話,黛玉貝齒輕輕的噬咬嘴唇,若非顧及父親在一旁,許是就要落下淚來。


    好在梅姨娘及時出現,端著林如海的早餐牛乳蒸羊羔,正好入門,聽到了這話後笑道:“甚麽笑話,快說來聽聽,熬了一宿,提提精神!”


    賈薔幹笑了聲,道:“我忽然想起來的,實在不尊重了些,說出來先生怕是要教訓我。”


    林如海嗬嗬了聲,道:“隻要你莫要背後議人長短就好。”


    賈薔遲疑了下,道:“應該也不至於……罷了,我說就是。在船上,有一天我在練字,薛蟠來尋我耍,見到我寫了‘不留破綻’四個字後,納罕問道:這不留破腚’是甚麽意思?”


    “嗬嗬!”


    梅姨娘最先一笑,黛玉雖用力抿了抿嘴,到底還能忍住,沒好氣的怒嗔了賈薔一眼。


    粗俗!


    賈薔又道:“後麵的字寫的有些潦草……”說著,他還專門借用了林如海的文房四寶,鋪開一張紙,寫下“賓至如歸”四字,然後嗬嗬笑道:“就這四個字,讓薛大哥認成了婦女之寶。”


    “噗嗤!”


    黛玉先狠瞪了賈薔一眼後,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林如海玩味的看著賈薔,想看他到底有多深的道行……


    賈薔顧不得許多,繼續“吊打”薛蟠,又寫下“勤能補拙”四個字來,笑道:“這四個字最有趣,林妹妹,還有姨娘,你們猜這四個字,被薛大哥認作甚麽了?”


    梅姨娘和黛玉紛紛搖頭。


    賈薔哈哈笑道:“他非說這四個字是‘杜甫能動’……”


    黛玉和梅姨娘又很笑一陣後,就聽賈薔溫聲道:“你放心就是,沒有你的點頭,我不會做任何讓你不高興的事的。”


    此言一出,黛玉自是“唰”的一下俏麵如血,頭都抬不起來了,心裏沒了平日裏的惱火,唯有酥酥麻麻的柔軟和羞澀。


    林如海卻受不得了,趕人道:“快去罷,這不是你們吃的東西,迴清竹園吃早飯罷。”


    黛玉乖巧的站起身,和賈薔一起往外行去。


    臨出門時,林如海又叮囑了句:“薔兒,眼下還不是沉迷頑樂的時候,該做甚麽,我不多言,你當自知。這個時候,朝堂上的交鋒多半已經結束了,你莫耽擱太久。”他雖因身子骨病弱,被特旨免了上朝之苦,但作為仕宦大半生的官員,今日朝堂上會發生甚麽,心裏卻還是有數的。


    賈薔幹笑了聲,連連點頭道:“知道知道!”


    其實不用林如海多叮囑,賈薔也不會在清竹園多待,更不可能行為不軌……


    在飯堂草草吃了一通後,賈薔就要去忙正事,卻聽林姑姑道:“今兒個我要去榮府,可有甚麽要囑托的話沒有?”


    賈薔想了想,道:“但凡有讓你為難的話,就隻管往先生和我身上推就是。先生太忙,若有哪個不滿,讓他們來尋我就是……對了,我會安排好人手送你。”


    “嗯!”


    黛玉看著賈薔,二人四目相望,看了稍許,一起抿嘴輕笑,賈薔轉身大步離去。


    而這一刻,隨著隆安帝怒喝一聲“退朝”,轉身迴到內殿,今日臨時招起的小朝會,也散了朝。


    不過,熟悉隆安帝的人都看得出,相比於過往,今日的隆安帝,步伐明顯輕盈了許多……


    盡管,他再次駁迴了由薑保呈上的趙國公薑鐸乞骸骨的折子,卻因為開國功臣一脈,終於拿下了至關重要的一城!


    今日甫一上朝,開國功臣一脈就借元平功臣子弟恣意殘殺開國功臣子弟一事,對元平功臣一脈展開瘋狂攻擊。


    論弓馬騎射,如今的開國功臣十個加起來都打不過元平功臣一個。


    但論嘴炮,論抱屈、喊冤、擺祖宗功勞……


    個個都是精兵強將,猝不及防下,元平功臣一脈根本不是對手!


    再者,順天府尹韓琮也如實上奏,趙國公府薑林昨夜已經前往府衙自首,對所犯罪過悉數認罪,不過堅持一人當之,兩次動手,皆他一人之過,與其他人無關。


    既然主犯都已經認罪了,元平功臣雖十分驚怒,卻也無話可說。


    趙國公世子,神威大將軍薑保被逼得辭官請罪,隆安帝為安撫受盡屈辱、群情激奮的開國功臣一脈,不得不黑著臉皺眉準了。


    然而其內心,卻是欣喜若狂的。


    神京城外西南方向的豐台大營,十二營兵馬四萬精銳兵馬,到手了!!


    雖然他恨不能連萊國公、汝南侯等一眾群情激奮的元平功臣的請辭折子都準了,連神京城內的兵馬一並拿到手,但他知道現在還不能。


    借此案準一個薑保已經頂了天了,再準多了,反而會生出大亂來。


    但連元平功臣中的扛鼎門閥如今都平了一個,其他的,還會更難麽?


    比隆安帝更高興,則是被元平功臣吊打了幾十年的開國功臣一脈!


    尤其是,王子騰以兵部尚書大司馬之位,接掌了豐台大營!


    揚眉吐氣!!


    而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先去了趟梨香院,又去了趟金沙幫,最後,率三十餘騎,前往了東城兵馬司衙門。


    既然無法隱世,以幕後之身當一個下棋者,那就出世,當一把斬盡不平事的刀!


    都說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


    今日,賈薔就親自來接掌東城的權力!


    ……


    東城兵馬司衙門。


    四個門子看到賈薔帶人到來後,臉上掛起油滑的笑臉,大聲往衙內報喜道:“指揮大人來給咱們發餉銀來……”


    話未喊罷,商卓、高隆已上前將四人打倒,而後護著賈薔,徑直入內。


    在衙門內一群老兵油子尚未反應過來前,一路快步衝向中堂,看到迎麵走出來的何健,賈薔冷笑一聲道:“何大人,你的事犯了!”


    說罷,高隆上前,一腳踹翻何健,刀口架在了他脖頸上。


    賈薔則轉過身來,麵對圍上來的百十麵色不善的兵油子,冷然一笑,道:“今日,本官帶你們去永安坊拿餉!”


    聽聞“永安坊”三個字,原本吃了一記窩心腳疼的喘不過氣來的何健,登時忍痛破口大罵起來:“小砸種,你敢?!”


    何家,就是永安坊最大的一家,也是唯一的官家門戶。


    去永安坊拿餉,其意,不言而明!


    ……


    ps:四千兩百字大章,邊個再說我短?其實在黛玉進門處這章就要完了的,想了想,還是保命要緊。唉,苟的毫無尊嚴,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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