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薔哥兒來啦!”


    寶釵剛剛喝止其母,薛蟠就頂著好大一個腦瓜出現,滿臉喜慶,叫道:“來的好來的好,我老娘非困我在家裏,你快同她分說分說,保我出去!”


    賈薔看著薛蟠,輕笑了聲,道:“薛大哥,可曾告訴過姨太太,豐字號這幾年連年虧損的緣由?”


    薛蟠聞言一怔,不解其意,不過也懶得動腦子,便大剌剌笑道:“都是張德輝那老貨,和他兩個熊兒子帶頭貪了去!那群球攮的忘八!”


    賈薔點點頭,又問道:“那些虧空了去的,都要迴來了吧?”


    一提此事薛蟠就覺得爽快,哈哈笑道:“要迴來了,咱們兄弟一道討迴來的!”


    賈薔嗬嗬一笑,再道:“若是沒發現這裏的門道,豐字號還能撐幾年?”


    聽至此,覺得哪裏不對的薛蟠眨了眨銅鈴大眼,道:“撐不過二三年怕就要被那群忘八肏的給坑完了……咦?薔哥兒,你說這些作甚?”


    賈薔搖了搖頭,看向薛姨媽道:“姨太太,我當初落魄時,薛大哥曾相助於我,不管恩德多寡,我此人素來講究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所以,不管是花解語之事那二萬兩銀子,還是至江南後,發覺豐字號不妥當,我都傾力相助。就我所知,豐字號近三年來,每年的近利一路下滑,去年更是連五千兩銀子都不到。而今年,卻至少有二萬兩銀子的淨利。往後每一年,這個數字都還會不斷的增加。假以時日,薛家縱未必恢複紫薇舍人當日之盛,也絕不會遜色於薛家先人。姨太太,我不是在擺功,我隻是想告訴你,做這些,縱然我不需要薛家的感謝,但姨太太也不應該如此羞辱於我。”


    說罷,冷冷的看了薛姨媽一眼,站起身來,在薛姨媽漲紅麵色,寶釵焦急想要解釋,熙鳳忍笑不語,薛蟠瞠目結舌中,轉身離去。


    背後傳來薛蟠咆哮聲:“媽,你到底說了甚?”


    薛姨媽覺得她都要冤死了,叫屈道:“我能說甚麽?”


    她這會兒又羞愧又氣惱,怎麽也沒想到,賈薔會上來就到撕破麵皮的地步!


    將花解語給賈薔,是王夫人曾給她出的主意,她也覺得不差。


    打心底裏,薛姨媽是絕不會接受花解語這樣的風塵女子進薛家門,也不願她登記在薛蟠名下,成為薛蟠的妾室。


    因為如此,會有辱薛家的門風,還會影響薛蟠娶親和寶釵出閣。


    哪家好人家,會願意自家嬌貴千金,和一個曾經的窯姐兒成為姊妹?


    而在薛姨媽想來,既然賈薔都願意讓花解語記在他名下,那就給他便是。


    且她自認為也是有感恩之心的,薛蟠花十萬兩銀子買的青樓花魁,如今她一文錢不要,直接過給賈薔,難道這不是她大方?


    誰曾想,話沒說完,賈薔居然會直接撕破麵皮,翻臉了!


    將這些話對急的跳腳的薛蟠說罷,薛蟠也納起悶來,雖然他斷不願將花解語送人,隻是他又覺得,他娘也沒錯的太離譜啊……


    這時,鳳姐兒在一旁解惑笑道:“姨媽話沒說明白,難怪薔兒會氣成那樣。姨媽想想,你隻說了將那勞什子花魁一直記在薔兒名下,卻沒說要送他。到時候,薛兄弟天天夜宿薔兒府上,和薔兒名下的妾室……豈不是鬧出天大的笑話?你這般說,不是羞辱人家又算甚麽?”


    此言一出,薛蟠又跳起腳來,差點沒氣死道:“媽,你瞧瞧你為花解語生了多少事出來,如今連薔哥兒也得罪狠了,你真真是惹禍……”總算還有一分理智,到底沒把精字說出口。


    “放你娘的屁!”


    薛姨媽也不是好惹的,眼淚都氣出來了,罵道:“還不都是因為你這畜生做下的好事,如今倒賴我?我給你講明白了,那窯姐兒,你休想接迴家!你要想偷偷的去改到名下,趁早先拿繩子勒死我!”


    薛蟠惱的不行,道:“有甚話你同兒子說不就是了,何苦去欺負人家薔哥兒?你都不願我招惹花解語,怎這般好心,把花解語給薔哥兒?”


    這話如同一記耳光一樣打在薛姨媽臉上,讓她臊的滿麵漲紅,惱羞成怒道:“他既然原先願意讓你把那窯姐兒記在他名下,可見他不在乎,既然原不在乎,如今又怎算欺負?我不過是話沒說完,讓人家誤會了罷,偏你這畜生在這胡唚!”


    薛蟠心裏跟刀絞一樣,覺得虧欠了賈薔,羞愧的叫嚷道:“這算甚麽?他多咱不在乎了?當初記他名下,也是我悄摸去辦的,都沒隻會言語一聲。薔哥兒為我白擔了一份名聲,如今你還這般說。再說,誰說薔哥兒不在意?他在揚州府,瘦西湖上第一名妓都想相好他,他連看也不看一眼,還勸我說,那些花魁都是不容易的,但凡有活路,誰願意跳那火坑?咱們就算幫不得她們,也不該再去糟踐人家……”


    薛姨媽奇道:“咦?這我倒糊塗了,照你這般說豈不正好,他讓那花解語當妾室,日後好好待人家,豈不正是善事?”


    薛蟠甕聲道:“你隻道納了花解語會耽擱我娶親,那薔哥兒難道就不在意?他不招惹那些,是他良善。可良善又不說人是傻子!他如今都快成林鹽院的姑爺了,你這會兒做這套事,豈不是連林家也一並折辱了去?”


    薛姨媽聞言愕然不說,畢竟先前已經聽過這信兒,可鳳姐兒正吃瓜吃的開心,猛然聽聞這信兒,一口茶沒咽下給噴了出來,隨即拚命咳嗽起來,丹鳳眼差點沒瞪出眼眶來,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後,都來不及擦拭唇角,目光滿是不可思議的看著薛蟠道:“薛兄弟,你說甚麽?!”


    寶釵素知西府老太太的心思,這會兒擔心他哥哥的話會引起波瀾,忙笑道:“不過我哥哥亂嚼舌根子罷,鳳丫頭你可別亂傳,惹出是非來,我不與你相幹!”


    鳳姐兒眼珠子轉了轉,笑道:“我往哪去傳?不過你們不說,我倒沒迴過神來,如今聽你們這般一說,再一細想,還真有這個苗頭!嘖嘖,林妹妹可是和寶玉一並長大的,我原以為……”


    寶釵搖頭道:“不過是姊妹們小的時候親厚一些罷。”


    鳳姐兒似笑非笑的看了寶釵一眼,就聽薛蟠譏笑道:“寶玉也能和薔哥兒比?薔哥兒自南下,一路護著那位林姑娘,和護眼珠子似的。到了揚州,先是救了林鹽院的性命,又幫林家處置內事,還幫林鹽院做下那麽多大事,連命都差點賠上。要是沒薔哥兒,林家早完了。寶玉又算甚麽?”


    鳳姐兒笑的極有深意,道:“薛兄弟,薔哥兒在你眼裏竟這樣好?”


    薛蟠哼了聲,道:“我這兄弟,能為且不去說,隻說這品性,但凡別人對他一絲好,他必還人十分!我當初不過行下針鼻兒點大小的好處,人家又怎樣待我的?再看看其他人,一群球攮的忘八,個個想沾我薛家的好,背後還罵我大傻子。”


    鳳姐兒提醒道:“薔哥兒如今連你家豐字號都占了去,你二叔都成了他的總掌櫃,這麽大的一番基業都落在他手上,他難道就沒占便宜?”


    薛蟠氣的瞪眼,道:“要不是看著是親戚,我今兒就罵人了,真當我是傻子不成?要不是薔哥兒,豐字號早被那些狗肏的畜生給掏空了!如今薔哥兒使人掌著,還是我親二叔在管,每年分那麽多銀錢給我,還有甚麽不知足的?”


    鳳姐兒聽了居然也沒見惱,反倒樂嗬嗬笑道:“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如今你家和薔兒糾葛那麽深,他又待你這般義氣,可惜不是一家人,要果真成了一家子,豈不是喜上加喜,親上加親?”


    此言一出,薛蟠一時還反應不過來,薛姨媽和寶釵卻紛紛變了麵色,薛姨媽都懵了,不知該怎麽說,寶釵卻是俏臉通紅,又羞又怒罵道:“鳳丫頭,你今兒是撞客了不成?再胡言亂語,我非撕爛你的嘴!”


    王熙鳳哈哈大笑著認輸告辭道:“胡說兩句,胡說兩句,可別放在心上!罷罷,我也該迴去了,府上還一堆子事。今兒個專門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告了假,想喘口氣修整一天功夫,到姨媽這裏討杯酒喝。如今看還是別喝了,後日去林妹妹府上討好酒吃罷!”


    說罷,扭身就走。


    鳳姐兒這般作態,自然是有意為之。


    她素來知道薛姨媽和王夫人的心思,是想將寶釵說給寶玉,親上加親。


    可賈母卻並不願意。


    果真再進來個寶丫頭管家,那賈府內宅連賈母說話的地方都不多了,都成王家的了。


    上有王夫人這個當家太太,中有鳳姐兒,再來個寶釵。


    王熙鳳介意的是,寶釵不比黛玉,黛玉身子弱,素不愛理會閑事,可寶釵身子骨豐壯,且行事穩重大氣,果真讓她進了賈家,成了太太王夫人的正經兒媳,那她這個大房媳婦再想如現在這般,在府裏大權在握,就萬萬不可能了。


    如今既然薛大傻子這般推崇賈薔,那她不如加一把火進去。


    這女兒家出嫁要拿主意,父在從父,父死從兄。


    正經來論,薛蟠若想嫁她妹,按規矩來說也是行的通,甚至比薛姨媽說的話更管用。


    至於薛姨媽和寶釵如何作想……


    今兒個她不痛快,也不想看別個太痛快。


    女人嘛,不都是如此?


    ……


    卻說鳳姐兒拍拍屁股剛離了梨香院,裏頭薛蟠猛地一拍額頭,銅鈴大眼明亮,抬頭看向自家妹子寶釵。


    不過,見她杏眸睜起,目光清寒凜冽,一副不可冒犯的模樣,薛蟠心裏一顫,到嗓子眼兒的話又咽下,然後轉頭,把目光落在滿臉無辜的寶琴麵上,嘿嘿樂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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