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天地間果真存有氣運這個說法,每每到了氣運末期,不僅大勢漸去,連血氣也跟著衰敗,子嗣艱難。


    王朝如此,家族亦是如此。


    整個賈家,看起來丁口數百近千,可榮寧二府的嫡支,當真談不上血脈昌盛。


    譬如偌大一個寧國府,自賈敬往下,隻賈珍和賈惜春這一子一女。


    到了賈珍這一輩,就更稀缺了,獨賈蓉一子。


    都是妻妾成群的主兒,可在子嗣上,卻十分艱難。


    便是西府這邊,又何嚐好過些?


    賈政還好,三子二女一孫,雖亡了長子,可也還算子孫不缺。


    可長房賈赦這一支,嫡出之子又隻一個賈璉,偏賈璉娶親數載,頑過的女人不知凡幾,卻連一條血脈也未留。


    如果說這還不能說賈家氣數將盡,什麽才能說明呢?


    而往往氣數將盡之前,總會出現群魔亂舞之相,譬如眼前……


    “賈薔,敬爺爺說了,讓我們寧國正派玄孫輪番給珍大伯守靈,我和賈菱各守了大半月,接下來該你了!”


    “沒錯,現在就和咱們一起去罷。祖宗留下的玄孫沒幾個,這個時候不敬孝道,合該天打雷劈!”


    “我聽說你先前還招惹過珍大伯生氣,他老人家這次得了惡疾,就是氣壞了身子骨突然沒了的,你要是不在珍大伯靈前跪上十天十夜,磕一萬個頭,我賈菱和你不共戴天,再認不得你這族中兄弟了。”


    “不孝子孫啊,不孝子孫啊!珍大伯就是被你氣壞了的,你自幼老子娘死的早,是他老人家一手把你撫養長大啊,誰知道竟養出條惡狼來!敗壞他老人家的名譽,把他生生氣壞了性命!”


    “你若還有一絲人性,就把這身孝衣穿好了,去珍大伯靈前磕頭守靈三年,報答他的養育大恩!”


    碼頭上人來人往不知多少人,絕大多數都是不知情的人,聽聞賈菖、賈菱的一唱一和後,賈薔在他們眼中登時成了十惡不赦的不孝小人。


    賈薔麵色冷靜的嚇人,卻沒甚別的反應。


    對於寧府那個爵位,若果真能被這倆沙雕給鬧沒了,他求之不得。


    隻是,他可以忍耐,卻有人不幹了。


    素來沉悶老實的舅舅劉實,此刻卻像是舐犢的老牛一般,突然暴怒,衝過去將賈菖手裏的孝子服一把奪過來,扔到地上狠狠踩幾腳,大罵道:“放你娘的狗屁!賈珍那卑鄙下流的人,仗著族長的身份,氣死了薔哥兒他爹,又逼死了薔哥兒他娘,最後還把祖上分給薔哥兒他老子娘的家業都貪墨了去。這樣的賊人死了,薔哥兒不敲鑼打鼓燒高香還願,就是他心軟。給那畜生當孝子守靈,做你娘的春秋大夢。”


    眼見賈菖、賈菱勃然大怒,要讓人來打劉實,鐵牛跟個兇獸一般,“嗷”的一聲衝上前去,把劉實給護住。


    賈薔自然不會讓舅舅一家卷進來,對身後的高隆淡淡道了聲:“把他們趕走。”


    隨即不再理會,上前攙扶住氣喘籲籲的劉實,笑道:“舅舅,和這兩個壞了心眼的下流東西置甚麽氣?他們隻是包藏了見不得人的心思,故意來鬧事的,沒出息的緊。”


    劉實聞言再忍不住,看著賈薔道:“薔兒,我聽芸哥兒說,東府那個畜生死了,他兒子也廢了,賈家很可能讓你去承爵。可這承爵,到底是過繼到那一房,給那畜生當兒子,還是以你這一房去承?若是過繼過去,可萬萬不成哇!”


    賈薔連連點頭,應道:“舅舅放心,斷不會認賊作父的。那爵位有什麽稀罕的,並不放在我眼裏。”


    一旁賈芸也適時開口小聲道:“薔哥兒,東府的家業都被西府老太太讓赦老爺分完了,連官中的銀子和外麵的莊子、鋪子、園子,分了蓉哥兒一些,還有大半落到赦老爺手裏了。如今那邊宅子是蓉哥兒的,其他的也都分完了,就剩一個空名頭,比赦老爺還不如。”


    賈薔聞言,氣急反笑,不過笑的卻是有些得意。


    都說豬隊友豬隊友,不過這一迴的豬隊友可不是他這邊的。


    好啊,賈家這邊幹的實在是漂亮!


    隆安天子本想以一座國公府來重賞他這個太上皇的良臣,再由他出麵當攪屎棍,攪動風雲。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天經地義。


    可若這天子的俸祿給的稀薄,就是一個空名頭,再想讓臣子舍命去拚,就想當然了些。


    讓賈家那一窩子這麽一搗鼓,他再讓人宣揚出去……


    這哪裏是受皇恩,分明是受屈辱來著。


    嗯,很好!


    念及此,賈薔看向賈菖、賈菱的眼神都柔和了些,好好幹啊親!


    看著高隆已經將他們嚇走,賈薔甚至還有些惋惜……


    鬧劇結束後,劉老實一家離去,薛蟠和薛蝌兄弟倆也來告辭,他們要先去見薛姨媽。


    等眾人都走後,賈薔問從船上過來的鐵頭道:“還有多少箱籠?”


    鐵頭笑道:“不多了,很快就能搬完。”


    賈薔點頭道:“好,你們繼續搬,我先到布政坊的宅子那邊看看。”


    ……


    神京西城,榮國府。


    榮慶堂。


    “哎呀,林姑娘迴來啦!”


    抱廈前遊廊下,四五個穿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小丫頭子看到黛玉領著寶琴到來,登時高興的往裏麵傳話道。


    三四人爭搶著打起大紅猩猩氈簾,幾個大些的居然沒搶過一個紮著兩個發髻的小丫頭。


    寶琴見之喜歡,黛玉笑著同她道:“這是小角兒,自封卷簾大將,最會打簾籠了。迴頭你可以來尋她頑,也可帶她去我們府上,和楚兒、香菱一起頑耍。”


    寶琴嘻嘻應下,正要說話,就見自門廳出來一錦衣少年,麵如滿月,眉眼含笑,看著黛玉驚喜激動道:“林妹妹!”


    黛玉看起來也高興,應了聲:“二哥哥怎出來了?”


    來人自然是寶玉,先是無限驚喜的看著黛玉,仔細打量了兩眼後,再看到黛玉身旁的寶琴,更加激動,連聲問道:“這位妹妹是……”


    黛玉也俏皮,問道:“二哥哥看著,是不是有些眼熟?”


    寶玉未有多想,連忙點頭道:“是是,看起來是有些麵熟,好似在哪裏見過……”


    寶琴不知裏麵的典故,笑道:“我和我姐姐有些像?”


    “姐姐?”


    寶玉自然聯想不到寶釵處,仔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黛玉,認真點了點頭道:“你和林妹妹是有些像!莫非妹妹也姓林?老天爺,這天下的靈氣,豈不都聚集到了林家?”


    黛玉和寶琴聞言,都吃吃笑了起來。


    隻是寶琴是覺得有趣,黛玉素來敏感,再加上某人當初在甄家時埋下的坑,此刻寶玉就直愣愣的往坑裏栽下去。


    不過到底是一起長大的兄弟姊妹,黛玉也不似從前那樣直言譏諷,便道:“先進去見老太太再說罷。”


    寶玉自然樂得如此,笑道:“等你好些日子了,快進快進!”又對寶琴笑道:“不知妹妹姓甚名誰?”


    寶琴輕笑著應了句:“姓薛。”卻未曾告知名諱。


    寶玉聞言不姓林,登時怔在那裏,這才記起似聽薛姨媽和賈母說過,薛家二房如今也在揚州……


    等他楞了好一陣,迴到榮慶堂上時,就見早已是滿堂歡喜!


    賈母一手拉著黛玉的手,一手拉著寶琴的手,都是愛不釋手。


    鳳姐兒在一旁捧茶捧果,先是打量黛玉笑道:“哎喲喲,這江南的水土就這樣養人?原先老祖宗和太太還擔心林妹妹這次去了南省,指不定要瘦成甚麽,哭成甚麽,誰知迴來非但沒瘦一丁點,看著還更好了許多。原先總像是帶著淚,如今眼裏明亮許多,都帶起笑了,人也愈發標致風流了,這一眨眼的功夫,就長成大人了!”


    賈母也高興的了不得,笑道:“她老子原說是病的厲害,可見玉兒迴家,一高興就好了過來,她豈能不跟著高興?”


    又問黛玉道:“你老子呢,可是先進宮去了?”


    黛玉應道:“是,剛到碼頭就先去皇城了,說等從宮裏出來,就先來給老太太請安。”


    賈母聞言笑的慈愛,道:“我這裏又急甚麽?”


    然後看向寶琴,對王夫人、薛姨媽等人笑道:“我原當姨太太家裏寶丫頭已是生的極好的了,誰知又來了這樣一個更好的,倒比我們家裏這些女孩子都比下去了。”


    薛姨媽笑道:“老太太這話太偏了,琴兒雖好,可如何及得上公門貴女?”又問寶琴道:“你老子娘呢?”


    寶琴笑道:“還在揚州,如今在幫薔哥哥做事,爹爹如今成了薔哥哥的總掌櫃了!”


    此言一出,別說薛姨媽,連賈母、王夫人和王熙鳳等人都麵麵相覷。


    她們是知道,薛家二房薛明自有生意,且還不小,各省都有門鋪的。


    怎麽如今卻成了賈薔的總掌櫃了?


    熙鳳最按捺不住,奇道:“薔兒在南省做了甚麽事業,竟能勞你父親給他當總掌櫃?”


    寶琴雖才十多歲,可自幼隨父母各省去逛去住,見了人多了,便不會在這等場合露怯,落落大方笑道:“具體做甚麽我也不知道,不過薔哥哥在揚州府做了好大的事業,好些大鹽商都和他一起合作了營生買賣。”


    聽聞此言,眾人的目光瞬間又迴到了黛玉身上。


    以前還不覺得如何,現在看著,怎覺得黛玉身上散發著寶光呢?


    而賈家諸人的臉色,都隱隱不大好看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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