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濟南攻防


    濟南城烽煙四起,燕軍十三萬大軍對濟南北門發起了攻擊。


    密密麻麻的燕軍士兵如螞蟻般不斷爬上城牆,又被守軍推落或砍殺,高聳的城牆邊隻看見無數黑點爬升,跌落,伴隨著喊殺聲,慘叫聲,唿吸間一條條生命就這樣永遠逝去。


    洪武大炮聲聲怒吼,一顆顆實心鐵彈狠狠撞擊在城牆上,激起一陣帶著硝煙味的石霧,城外的一片開闊地上,如潮水般湧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燕軍悍不畏死的奔向城牆,前赴後繼,生生不息,殺聲淒厲,令人膽寒。


    城牆下的護城河裏,一具具燕軍屍體堆積如山,鮮血將清澈的河水染成殷紅,緩緩流動的血水襯映著殘血般夕陽餘暉,戰場透著一股殘酷血腥的詩意。


    城牆內的馬道上,受了傷的守城軍士滿身鮮血,在地上翻滾哭號,有的則默然無聲的消失了生命的征兆。


    蕭凡被數十名手執盾牌的貼身侍衛圍在中間,正站在城頭遠遠眺望,他的俊臉已被硝煙熏黑,清亮的眸子盯著遠處燕軍中軍的那杆帥旗,旗幟迎風飄揚,上麵鬥大四個字“奉天靖難”,另一麵黑底白邊的窄旗,旗上繡著一行醒目的大字,“大明太祖高皇帝洪武四子燕王棣”,戰場煙霧繚繞,兩麵旗幟在硝煙中若隱若現。


    蕭凡冷冷笑了,叛逆者皆冠以正義之名,朱棣這兩杆旗打出來,無疑非常具有煽動力,朝堂出了奸臣,先帝的親子為大明社稷起兵靖難,清君之側,沿途的百姓見了自然不會多說什麽,百姓缺乏分辨忠奸的眼光,隻能人雲亦雲,若任由朱棣從北打到南,一路上不知有多少讀書人和平民受這兩麵大旗的蒙蔽蠱惑。


    民心這東西,若論爭取,說難也難,踏踏實實為百姓幹一輩子的事也不一定能得到大家的認同,不過說容易也容易,也許什麽都不必做,一個嫡親皇族王爺的身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便已足夠將民心玩弄於股掌之中。


    蕭凡冷冷盯著那兩麵旗幟,怎麽看怎麽刺眼。


    兩麵旗支撐起一個人的野心,害死了多少人,這是造孽!


    轟!


    一發鐵彈唿嘯而來,旁邊的親兵陳寧眼疾手快,將蕭凡的身子一拖,鐵彈堪堪從蕭凡耳邊掠過,勁風刺得蕭凡的臉龐生疼。


    陳寧嚇得臉都白了,厲聲大喝道:“盾牌!擋住大人!”


    蕭凡自己也嚇得腿軟了,但是想到自己的身份,這個時候主帥若露出怯意,對守城將士的軍心必然是個很大的打擊,蕭凡怕死,可他更要麵子。


    俊臉白了一陣,很快恢複血色,蕭凡一把推開麵前的盾牌,顫抖著聲音大喝道:“慌什麽!守城之時,將士們在流血拚命,大家都是血肉之軀,何分貴賤?我用不著這些特殊保護,你們都給我賣點力氣,本官就站在你們身後,絕不後退半步,誓與濟南城和諸將士共存亡!”


    周圍守城的將士們一聽,頓時熱淚盈眶。


    在這些單純又有血性的將士們眼中,一個位高權重的朝廷大官兒不顧安危站在城頭親自督戰,而且發誓要與他們共存亡,在這個階級身份等級劃分異常森嚴的大明朝,能這樣做的人實在鳳毛麟角,這份膽量,這份氣魄,足以讓這些將士橫下心為他賣命了。


    瞧著眾將士眼眶感動得發紅,蕭凡不失時機的補了一句:“若濟南不失,本官許諾,親自向天子為諸位請功封官,燕逆叛軍退卻之日,本官給你們發銀子,白花花的銀子!”


    這一句話讓將士們沸騰了,如果說剛剛隻是感動於蕭凡的勇敢和仗義,現在這官位和銀子砸下來,眾人卻是實打實的打算為蕭凡,為朝廷豁出性命了,士為知己者死之類的是屁話,拚了命就有好處,而且還能封妻蔭子,永遠擺脫世代為軍戶的命運,為了子孫後代有個好前程,今兒把命拚掉了也值得!


    將士們眼中頓時泛出瘋狂的血紅,一齊轟應一聲,接著無數的大石塊,燒滾的沸油,以及蝗蟲般的箭雨發了瘋似的朝燕軍投射而去。


    攻城氣勢如虹的燕軍被守城將士突然勃發的狠勁打得勢頭一滯,無數燕軍慘叫著掉落城牆,頃刻間燕軍傷亡急速驟增。


    蕭凡仍舊站立城頭,如青鬆般巋然不動,嘴角卻勾起一抹微笑。


    戰爭沒有取巧,這是一場艱苦的攻防戰,除了雙方將士的戰力,更重要的,是比拚雙方主帥的毅力,誰先支持不住,誰便失了先機。


    小舅子陳寧湊上前,笑嘻嘻的道:“還是姐夫……咳,大人有氣魄,兩句話讓大夥兒心甘情願豁出命去,不過,大人,城頭很危險,你真不要盾牌幫你擋一擋嗎?”


    蕭凡橫了他一眼,道:“你以為我真不怕死?洪武大炮射過來的可是實心鐵彈,銅牆鐵壁都能砸出一個坑來,幾麵薄薄的盾牌擋著有個屁用!該死照樣得死,還不如無遮無攔的光棍一點兒……”


    陳寧恍然大悟,一臉崇拜的瞧著姐夫。


    合著剛才那番慷慨激昂全是不得已之下交代的場麵話?難怪姐夫年紀輕輕便當了這麽大的官兒,這臉皮絕對挨得住洪武大炮了……


    濟南北門外,燕軍中軍帥旗下。


    看著遠處攻城的將士傷亡越來越重,無數將士慘叫著掉下城牆,軍中士氣漸漸萎靡,朱棣的臉色也漸漸變得鐵青。


    朝廷有百萬大軍,死多少都不心疼,一道聖旨下去,整個大明那麽多衛所千戶,隨時可以再調集數十萬大軍,可他朱棣傷不起,這些燕軍將士都是跟隨他昔日征伐韃子的百戰邊軍,死一個就少一個,目前雖然他麾下有十餘萬將士,可眼下造反前途未卜,絕對不能在區區一座濟南城下丟失太多兵力,太不劃算了。


    衡量利弊之後,殺伐果決的朱棣咬著牙下了軍令。


    “鳴金,收兵!”


    燕軍攻城停止了,可十餘萬叛軍仍將濟南城團團圍住,仿佛在積蓄力量,等待下一次發起愈發猛烈的攻擊。


    濟南知府衙門內。


    蕭凡麵色沉重,站起身不輕不重敲了敲桌子,道:“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太被動了,房事我喜歡被動,可打仗我還是喜歡主動!”


    曹毅舔了舔幹枯的嘴皮,道:“你已向東昌,順德,大名三府下了赴援軍令,隻要我們再堅守數日,三府的援軍必然到達,那時我們七萬守軍再從城內突然殺出,兩麵夾擊之下,不信燕逆不敗。”


    蕭凡搖頭,道:“朱棣沒那麽傻,巴巴等著咱們援軍殺到,他打了一輩子仗,這點小伎倆瞞得過他嗎?估計在咱們援軍到來之前,他們會不顧一切瘋狂發起攻擊,三日之內若不克濟南,他們肯定會撤軍遠遁,不會傻乎乎等著咱們夾擊他,換句話說,這三天我們守濟南將會守得特別艱苦,能不能守住,我委實沒把握……”


    曹毅曾是朱棣麾下的百戶將領,對這位昔日的舊主自然了解比較深刻,知道蕭凡說的沒錯,這三日是守城的關鍵時期,朱棣必然會不顧傷亡代價,瘋狂攻城,對他來說,目前殺蕭凡比他篡奪皇位更加重要,蕭凡不死,朱棣的野心永遠不可能實現。


    二人沉默半晌,曹毅苦苦思索良久,忽然兩眼一亮,欣喜道:“對了,咱們不是還有朵顏三衛這步暗棋嗎?也到了該用他們的時候了……”


    蕭凡很快搖頭,否決道:“不行,這裏是濟南,離關外上千裏路,遠水解不了近渴,再說,脫魯忽察爾這人太過勢利,隻會錦上添花,絕不會雪中送炭,目前戰事對朝廷不利,以他的性子,多半按兵不動做壁上觀,將來哪一方占了壓倒性的上風,他才肯冒出頭來幫著痛打落水狗,現在我們指望不上他……”


    曹毅怒道:“脫魯忽察爾這狗日的,收了咱們這麽多黃金,還如此勢利,早知如此,咱們當初何必花這冤枉錢!”


    蕭凡搖頭道:“這錢必須得花,不管怎麽說,朵顏三衛的騎兵戰力是最強的,我們若不花錢穩住他們,現在他們必然幫著燕逆來打我們了,燕軍那時如虎添翼,倒黴的是咱們這一方。”


    曹毅沉默著歎了口氣。


    “現在除了咬緊牙關堅守濟南,咱們還能怎麽辦?”曹毅麵色有些苦澀道。


    蕭凡右手手指無意識的輕輕敲著桌子,若有所思道:“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也就是說,打仗這種事,不但需要正麵戰場的大智慧,也需要一些上不了台麵的小動作……”


    “我怎麽覺得你從當官兒一直到現在,全都是上不了台麵的小動作……”


    二人正說著,忽然聽到衙門後院三堂內一聲轟然大響,如同晴天霹靂,嚇得蕭凡和曹毅麵色齊變。


    二人驚駭互視一眼,蕭凡撩起官袍下擺便急忙朝後院奔去。


    “出什麽事了?燕逆偷襲嗎?好卑鄙!”蕭凡咬牙大怒道。


    曹毅也驚怒交加道:“明的不行就來陰的,太卑鄙了!”


    二人怒氣衝衝奔到後院,卻見周圍一群親兵臉色古怪的盯著後院左側廂房,不知在看什麽。


    很快,廂房的門打開,太虛一臉黝黑,跌跌撞撞走出房門,他滿頭白發淩亂,一身原本邋遢的道袍燒得到處是破洞,渾身嘶嘶冒著青煙,模樣就像剛剛新鮮出爐的烤雞似的。


    蕭凡一楞,接著驚唿道:“師父,你怎麽了?”


    太虛眼睛空洞無神的瞧著他,然後咧開了嘴,嘴一張,又是一股黑煙從嘴裏冒出,嫋嫋升起。


    一隻手搭在耳朵上,太虛嗓門嘹亮道:“你說什麽?大點聲兒!別跟蚊子哼哼似的。”


    蕭凡重重歎氣,隨便掃一眼他便知道,方才這一聲轟然大響必然是這位不著調兒的師父製造出來的,不用問,老神仙煉丹欲求升仙的科學實驗又失敗了。


    扶著太虛在門口坐下,緩了好一陣神兒,太虛才漸漸恢複了聽力,剛才那一響把他耳朵折騰得差點聾了。


    緩過神的太虛使勁一拍大腿,兩行老淚潸然而下。


    “又失敗了!升仙又失敗了……我都是按《太上聖祖金丹秘訣》配的藥,一絲一毫都不差,怎麽總是不對呢?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老壽星神情悲傷,絕望的淚水衝刷著被熏得黝黑的老臉,黑一塊白一塊的,模樣特別的窮途末路。


    蕭凡很理解他的心情,對一位一百三十多歲,已經活得很不耐煩的老壽星來說,除了成仙,還能有什麽別的追求?


    蕭凡拍著他的肩溫言安慰道:“師父節哀,肯定是您煉丹時的某個環節不對,細節決定成敗,也許您應該再加重一點配藥的分量……”


    太虛一楞,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說,我配的藥分量不夠,可……《金丹秘訣》上分明是這個分量呀……”


    “不不,師父,你誤會了,不是藥的分量不夠,徒兒的意思是,您配的火藥分量不夠……”


    “啥意思?”


    “很簡單,如果再加幾倍火藥的分量,然後您手一抖,砰!一朵蘑菇雲……”


    太虛直著眼,楞楞道:“然……然後呢?”


    “然後您就位列仙班了呀,保證您被炸得一點骨頭渣兒都不剩……”


    “啊?”


    蕭凡拍了拍他的肩,道:“升仙,就是這麽簡單,男人必須對自己狠一點兒。”


    太虛老是老了,可他不傻,終於聽出味道了。


    板著臉,太虛麵色含霜,冷冷道:“小王八蛋,你在嘲笑我?”


    升仙失敗的老壽星有一顆敏感而脆弱的心。


    忍了很久的蕭凡發飆了,笑臉徒然一收,揪著太虛的衣領,惡狠狠道:“將士們浴血堅守濟南城,死了那麽多人,戰況那麽慘烈,你個老家夥居然還有閑心玩炮仗?”


    “不是玩炮仗,是煉丹,煉丹!升天成仙的仙丹!”太虛不服氣的糾正。


    “煉丹能煉得差點連屋子都炸了嗎?不懂就別瞎玩,那麽多人奮勇殺敵,隻是為了活下去,你倒好,壽星公玩火藥,嫌命長了?活了一百多歲,你不覺得你的人生很蒼白嗎?”


    太虛也覺得理虧,頓時目光四處亂瞟,有些氣短的道:“那你說……我怎樣才算活得有意義?”


    “你不是很喜歡玩炮仗嗎?有本事出城去把燕逆的帥帳炸了!”


    太虛再次弱弱的糾正:“煉丹……不是玩炮仗。”


    蕭凡話一說完,忽然一楞,腦中靈光一現。


    對呀,幹嘛不幹脆讓太虛出城把朱棣炸死算了?放著這麽一位絕世高手不用,豈不是太浪費?老家夥煉丹的手藝糙了點兒,可玩火藥是一等一的好手,自己家的房子都被他炸塌了好幾次,絕對有恐怖份子的實力,讓他去禍害別人才叫物盡其用嘛……


    人才不能閑置,哪怕是一張草紙都有它的用處,更何況太虛比草紙強多了。


    不過有個問題比較麻煩,據說火藥本來就是唐朝的煉丹術士在煉丹的過程中漸漸發明出來的,可是火藥中的硝石,木炭,硫磺配比一直不對,所以火藥的威力很小,一直到十九世紀才由歐洲人找到了三者之間威力最大的配製比例,也就是說,明朝初年的火藥雖然被廣泛應用於作戰,但它的威力其實還是很不夠,這一點太虛應該深有體會,——老家夥被炸了好幾次還沒死,可見威力很一般。


    威力最大的黑火藥配製比例是多少來著?


    七成半的硝,一成半的木炭,還有一成的硫磺,浸濕後磨成顆粒,再加入石墨風幹……


    蕭凡陷入了沉思,一雙眼睛卻像毒蛇一般緊緊盯住了太虛,良久,嘴角還露出幾分陰惻惻的笑容,看起來分外瘮人。


    太虛被蕭凡那不懷好意的笑容嚇得手足無措,抖抖索索道:“你想幹什麽?”


    蕭凡迴過神,一把摟過太虛的肩膀,太虛被他帶得踉踉蹌蹌朝內堂走去。


    “師父呀,徒弟這裏需要你幫個小小的忙……”


    “少來!貧道世外高人,不問世事。”


    “隻要你幫了這個忙,徒弟送你一份藥方,威力很勁道,包你藥到成仙,飛升極樂……”


    “你說的是砒霜吧?孽徒!你想害死我?謀殺和升仙是兩碼事!”


    “絕對不是砒霜,徒兒心地善良,怎會拿砒霜害您?太下作了。聽說過黑火藥嗎?對你煉丹很有幫助的,徒弟研製好了以後,需要你出城扔幾顆試試效果,效果好的話,我就把配方告訴你……”


    “又讓我幫你殺人?當貧道傻嗎?耽誤我成仙怎麽辦?”太虛念念不忘升仙大業。


    “哪能耽誤師父成仙呢?很簡單,你點燃引線,然後抱著炸彈衝進燕逆的帥帳……成仙從此不再遙遠。”


    “…………”


    二人竊竊私語,越走越遠,跟在二人身後的曹毅卻聽得渾身冷汗潸潸……


    這他娘的到底是師徒還是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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