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化解死局


    “燕王三子絕不能放迴北平!”蕭凡斬釘截鐵的道。


    文華殿內的氣氛很沉默,君臣二人蹙著眉頭,苦苦思索對策。


    這次的風波來得太突然,可以說是平地一聲驚雷,把這兩個年輕都震懵了,平素裏蕭凡那咕嚕咕嚕冒泡的壞水兒這迴也息了聲。


    不管外麵多大的驚濤駭浪,有一點必須要堅持,朱棣的三個兒子絕對不能放迴北平,蕭凡非常清醒的知道,這三個人若迴了北平,朱棣對朝廷便再沒了顧忌,立馬就會起兵謀反,易地而處,換了自己是朱棣,兒子迴來了,麾下兵強馬壯,朝廷的軍製改革尚未見成效,這個天賜的良機若不抓住,還好意思妄稱一代梟雄嗎?


    朱允炆苦惱的歎了口氣,然後指著龍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本,道:“蕭侍讀,你看看這些,都察院禦史,六部給事中,戍守各地的藩王,甚至還有國子監近千名學生的聯名請願,這些,都堆在朕的書案上,裏麵的內容大同小異,知道他們都說什麽嗎?”


    蕭凡笑了笑:“放歸燕王子,誅殺我這個誤君國賊,以正朝堂視聽,以清聖君側。”


    朱允炆點頭:“還有要求裁撤錦衣衛,停止軍製變法,恢複洪武舊製,查辦朝中奸黨,溫言安撫藩王等等……”


    蕭凡平靜的笑:“真是風水輪流轉,數日之內我便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奸佞之臣,而且還是壞得口生瘡,腳流膿的那種。”


    朱允炆隨手取過一份奏本,道:“這其中大部分是針對你我的,說朕寵信小人,昏庸無能,驕奢荒淫,貪圖享樂,疏於政務,遠賢親佞,直將朕說成了一無是處的敗家子皇帝,恨不得讓朕早早退位讓賢才是,而你,比朕也好不了多少,他們說你把持朝政,權勢熏天,禍亂朝堂,敗壞綱常,陷害忠良,娶了兩位郡主還不夠,又新娶兩名小妾,令天家聲譽掃地,大損皇家威嚴,最重要的是,你挑撥朝廷和藩王之間的矛盾,離間天家骨肉親情,簡直是十惡不赦,砍你一百次腦袋都不冤枉……”


    蕭凡揉著鼻子苦笑:“這幫人撕破了臉真是什麽話都說得出來,滿篇沒一個褒義詞,實在太沒禮貌了……”


    朱允炆深吸一口氣,好奇的瞧著他:“你好象不怎麽生氣?”


    蕭凡笑道:“我自入官場到現在,哪天不在挨罵?若每次別人罵我我都生氣,我這一生肯定很短命。”


    朱允炆靜靜一笑,朝他豎了豎大拇指,讚道:“蕭侍讀好涵養!”


    蕭凡瀟灑的一拂額頭幾縷散發,謙虛道:“一般一般,唾麵自幹……”


    誰知朱允炆臉色一變,接著狠狠將堆滿龍案的奏本掃落地上,嘩啦一聲,奏本如雪崩一般散落一地,朱允炆還不解氣,雙腳在奏本上使勁的又蹦又踩,白皙的俊臉漲得通紅,脖子上青筋暴跳。


    “可是朕很生氣!”朱允炆盯著蕭凡,力竭聲嘶的大喊道。


    蕭凡靜靜的注視著他,不發一語。


    殿門外侍立的宦官聽到動靜,慌忙躬著身子進來察看,見朱允炆暴怒,宦官渾身一抖,跪下顫聲道:“陛下息怒,保重龍體……”


    “滾出去!”朱允炆指著宦官大聲道。


    宦官打著擺子忙不迭的退出了殿外,還小心翼翼的關上了殿門。


    朱允炆兩眼布滿血絲,平素英俊白皙的麵龐此刻充滿了暴戾猙獰,一股低沉壓抑的氣息充斥著大殿,令人窒息。


    這是真正的天子之怒,雷霆萬鈞,天地風雲變色。


    蕭凡如同駭浪中的燈塔,雙目半闔,儼然不動,仿佛睡著了一般,麵無表情的站在大殿中間任由朱允炆發怒。


    大殿內一片靜謐,隻聽得到朱允炆急促粗重的喘息聲。


    狠狠一拍龍案,朱允炆陰沉著臉,咬牙道:“他們……他們這是要翻天呀!”


    蕭凡眉目不動,垂瞼淡淡道:“翻天你又能怎樣?”


    “朕……朕像皇祖父那樣,把他們全都……全都殺了!”朱允炆的麵孔抽搐。


    蕭凡微笑道:“洪武十三年,宰相胡惟庸謀反,先帝大怒,下旨誅殺,株連蔓引者三萬餘人,洪武二十六年,大將軍藍玉謀反,先帝誅殺一萬餘人,此外還有洪武十五年的空印案,洪武十八年的郭桓案,株連者亦數萬人……陛下,你確定你也要殺這麽多人嗎?”


    朱允炆語氣陰森道:“皇祖父能殺,朕……為何不能殺?”


    “陛下,先帝殺人都是有目的的,為了大明社稷的鞏固,為了天家的皇位延續萬世,有些人縱然無罪,亦該死,先帝殺人雖多,可都是冷靜反複思量後的結果,對與錯臣不敢妄自評論,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先帝絕沒有因一時之怒而妄殺一人……”


    朱允炆垂頭不語。


    “布衣之怒,免冠徒跣,以頭搶地,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陛下登基時說要做個仁德君主,創一個煌煌盛世,時隔半年,便又要誅殺諫言逆耳之臣,如此兩首極端,教天下人如何信服?陛下若欲做個暴君,不妨幹脆撕破臉,直接告訴大臣們,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陛下若欲做仁君,當須謹記‘製怒’二字,身處陛下這個位置,有些事情若做了決定,施行起來可收不住了,大堤泄洪,一潰千裏,遭殃受禍的,還是那些無辜的百姓和大臣家眷……”


    朱允炆沉思半晌,然後深唿吸了幾次,終於露出了微笑。


    什麽是朋友?


    朋友不是吃吃喝喝,舉杯邀月,朋友就是那個在你犯了錯,走岔了道的時候,能夠及時一把將你拉迴來的人。


    這才是朋友,千金不換。


    朱允炆喟歎道:“滿朝文武都說你是奸佞,他們若知道你受了如此毀謗之時,猶自為他們開脫解釋,不知作何感想?”


    蕭凡笑得淡然:“聲名於我如浮雲,我此生說話做事,無非求個心安而已,別人打我一拳,我打迴去便是,很簡單的兩人鬥毆,贏了輸了都有一個結果,但是把事情鬧大,一定要不死不休,那就沒必要了,我活著的意義不是每天快意恩仇,而是為了享受生活。”


    朱允炆若有所悟,深深道:“蕭侍讀,朝堂這麽多大臣王公,你是活得最明白的。”


    “活得明白的人往往不幸福,我以後決定活得糊塗一點,這是人生境界的升華。”


    朱允炆的怒氣漸漸消散,俊臉卻又布滿了愁色。


    “朕做錯了什麽?朕登基以來勤勤懇懇,每日三朝不斷,批閱奏本,處理政務,縱不敢比先帝,卻也自問算得上一個勤勉的皇帝了,他們竟說朕驕奢荒淫,貪圖享樂,還寵信佞臣……你蕭凡做錯了什麽?每日衙門裏忙前忙後,苦思強國之道,一心輔佐君主,為的還不是這大明天下國富民強,為何這些迂腐大臣們把咱們說得如此不堪?”


    深深的疲憊湧上朱允炆的心頭,當了半年皇帝,光鮮之外,更多的卻是操勞和委屈。


    “陛下,這世上沒有絕對的真理,站的角度不同,想問題的方向便不同,這種爭議是永遠無法消除的,哪怕你將來創下了一個遠邁漢唐的盛世,這樣的聲音也不可能消失,唐太宗李世民雄才大略,一代明主,諫臣魏征照樣在金殿之上當著滿朝文武連罵他三聲‘昏君’,若論起委屈,李世民比你更委屈,古今的明主仁君,誰不受一點委屈?”


    朱允炆展顏失笑道:“照你的說法,明主仁君是專門用來挨大臣罵的?”


    “明主仁君不是用來挨罵,而是要學會挨罵。”


    朱允炆歎了口氣,頹然道:“那些大臣說的話,朕就當他們放屁好了,但是藩王們的反應頗為激烈,你說朕該怎麽辦?”


    “朝廷還需要時間,這個時候不可與藩王交惡,尤其是燕王。”


    朱允炆苦笑道:“朕實在想不出辦法了。”


    蕭凡笑道:“辦法總歸會有的,咱們一起經過那麽多,何懼一點小小風浪?”


    “嗯,朕覺得也是,這事就交給你辦了,你說怎麽做就怎麽做,朕什麽都不管。”


    “陛下別的沒長進,推卸責任倒是頗為精進了……”


    “你那一肚子壞水兒肯定能想出兩全其美的好辦法,朕就不必多操心了。”


    “臣想了想,覺得還是殺人吧,陛下剛剛的決定其實很正確,咱們來個明朝版的焚書坑儒,殺他幾萬人,不信那幫大臣們不閉嘴。誰敢不跟陛下你走,臣便讓他跟先帝走……”


    朱允炆笑眯眯的道:“朕剛剛想清楚了,殺人不好,天子之怒,伏屍百萬,嘖嘖,太殘暴了,朕暈血……”


    出了宮,蕭凡的笑臉頓時垮了下來,說得輕巧,無非都是安慰朱允炆的話,這件事情很棘手,現在天下人都叫囂著放了燕王的兒子,不放便是朝廷不仁義,不道德,是對儒家仁德的挑釁,是禮樂崩壞的前兆……


    蕭凡承認扣押朱棣的三個兒子確實有點不地道,但也沒他們說得那麽嚴重,沒殺他們已經算是很仁義了好不好?主人好客,留客人在京師多玩幾天,跟禮樂崩壞有個屁的關係?


    現在的問題是,放了朱棣的兒子,必成朝廷大患,而且等於是給朱棣謀反放了一顆信號彈,沒有後顧之憂,不用投鼠忌器,誰還不反?傻子才不反呢!


    若仍舊扣著這三人,輿論的指責也會讓朱允炆和他非常被動,不用想都知道,他蕭凡的名字如今肯定已經萬夫所指,受萬世罵名了。


    放,還是不放?


    蕭凡隻覺得現在已經陷入進退兩難之境,不論做哪種選擇都會造成嚴重的後果。


    從順境徒然變成逆境,官場上一貫順利無礙的蕭凡,這迴是真正發愁了。


    三日後。


    風浪沒有停止的跡象,反而越來越猛烈。


    以黃觀為首的清流大臣們仿佛等來了難得的機會,開始對蕭凡進行口誅筆伐,每日的參劾奏本源源不斷的飛進皇宮,早朝已經變成了對蕭凡的批判大會。


    在黃觀,暴昭,楊靖,卓敬等人的帶動下,朝堂輿論以無法控製的態勢漸漸向清流傾斜。


    他們緊緊揪住扣押燕王子不放這個理由,異口同聲要求朱允炆誅殺蕭凡,並且以死相挾,每日散朝後在午門請願,長跪不起,揚言若天子不殺蕭凡,便掛印辭官,甚至一頭撞死在玉階之下,以死相諫。


    藩王們也趁機落井下石,蕭凡主張的軍製改革使藩王們感到了惶恐,朝廷愈強,則削藩的可能愈大,每個藩王都對蕭凡恨之入骨,這次燕王挑起的事端正合藩王們的心意,蕭凡若不死,他們將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於是藩王們也每日六百裏加急快報送呈奏本,齊聲要求釋放燕王兒子,並誅殺國賊,以免令天家骨肉疏離,令眾位辛苦戍邊的皇叔們心寒。


    數日後,大名府郭英所部駐軍緊急快報,駐於保定府的燕軍將士嘩動,有敵視朝廷的不穩跡象,揚言朝廷扣押燕王子乃是猜忌邊軍之意,燕王將士皆忿忿不平。


    燕王朱棣又及時的送上了請罪奏本,言及已當場斬殺數名帶頭嘩動的燕軍百戶將領,請天子治燕王馭軍不嚴之罪,並再請自削藩地,隻求與骨肉血脈相見。


    朱棣和藩王以及朝堂大臣們的一步步緊逼,令朱允炆愈發惶然不安,於是非常罕見的停了早朝,躲在皇宮裏不見任何大臣,態度非常消極。


    敵人來勢太兇猛,這迴連奸黨們都有些吃不住勁兒了,充斥朝堂的指責聲中,茹瑺和解縉弱弱的站出來反駁了幾句,立馬便被群情激憤的清流們罵了迴去,縮著腦袋再也不敢吱聲。


    朝爭不僅僅爭證據和道理,有時候氣勢也很重要。


    這一迴,清流們的氣勢無疑非常強勁,奸黨們落了下風。


    所有人的眼睛都冷冷盯住了蕭凡,如同一群餓狼盯住了一隻孱弱的老虎,隻要老虎支撐不住倒下去,餓狼們便會一湧而上,將老虎撕成碎片。


    他已成了眾矢之的,天下人都在等著看,看這位屢屢化險為夷的錦衣衛指揮使大人這次如何化解危機。


    朝堂水深,步步兇險,一個年輕人哪有那般潑天的本事,每次都能化險為夷?


    蕭凡將自己關在家裏好幾天了。


    他也在思考對策,這次的危機來得突然,而且幾乎無法可解,問題的關鍵便著落在放不放燕王兒子上麵,放與不放,都是禍。


    放了燕王兒子,朱棣必反,朝廷有禍。


    不放燕王兒子,麵對鋪天蓋地的指責和參劾,朱允炆也保不了自己,他蕭凡也算活到頭了。


    蕭凡這輩子還沒遇過如此艱難的選擇,不知不覺,自己已陷入了絕境。


    清流們來勁了,每天叫囂著要殺他,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正風氣,扣押燕王三位兒子本來也做得不夠磊落,在燕王和朝堂清流們無意的配合下,這件事越鬧越大了。


    “誰都救不了我,天子也救不了!”蕭凡撫著額頭歎氣。


    身旁的曹毅麵露兇光,道:“天子仁義,下麵的大臣們也被慣壞了,不如由錦衣衛出麵,殺幾個叫得最兇的大臣,讓他們嚐嚐錦衣衛的厲害,跟錦衣衛叫板絕對是死路一條。”


    已成為蕭凡貼身侍衛長的小舅子陳寧鏘的一聲抽出刀,一臉殺氣道:“姐夫,你發句話,我帶人去把他們都宰了!”


    蕭凡冷冷瞪了他一眼,然後望著曹毅苦笑道:“為什麽你們一碰到難解的問題就想殺人呢?殺人難道能解決所有問題嗎?”


    曹毅冷冷道:“不可否認,殺人能解決大部分的問題,古往今來那麽多帝王權臣,哪個不是靠殺人解決問題的?”


    蕭凡搖頭道:“不行,在我這裏行不過去,不到萬不得已,莫造殺孽,這不是仁慈,而是殺人根本對這件事起不了作用,就算你殺了大臣又怎樣?你能堵得住藩王們的嘴嗎?”


    曹毅急了,狠狠一拍桌子道:“殺人都不行了,難道這事真的無法可解?”


    蕭凡閉上眼,開始靜靜的思考。


    陳寧一臉惶急,剛張嘴打算再說點什麽,曹毅抬手一攔,製止了他,然後滿臉期待的盯著蕭凡。


    他知道蕭凡現在不能打擾,他對蕭凡很有信心,別人眼裏看起來根本無解的死局,在蕭凡的手裏卻能夠輕鬆的化解開,沒有一次例外,相信這次也一樣。


    這家夥,總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也不知他那腦袋到底怎麽長的。


    蕭府內堂靜謐良久,終於,蕭凡的嘴角悄然勾起一抹熟悉的弧線,蔫兒壞蔫兒壞的,帶著一股子難以言喻的邪惡味道。


    曹毅心中大喜,這抹笑容他太熟悉了,每次看到這樣的笑容,就代表著這家夥肚裏的壞水兒開始沸騰冒泡,指不定誰又該倒黴了。


    這家夥,簡直是妖孽啊……


    睜開眼,蕭凡仍舊一派淡定,緩緩道:“此事可解!”


    曹毅和陳寧驚喜道:“如何解?”


    蕭凡沒有直接迴答,隻是對曹毅道:“曹大哥,叫上錦衣衛弟兄,咱們往燕王別院一行,拜訪一下燕王的三個熊兒子。”


    曹毅打了個寒噤,不出意外的話,倒黴的應該是燕王的三個兒子了。


    燕王別院內。


    朱高熾一臉喜色的坐在內堂,肥肥的麵孔泛出層層油光,肥腫得跟蘿卜似的粗手指小心的端著手裏的茶盞兒,笑得兩隻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縫。


    “二位皇弟,不出意外的話,咱們這幾日便能迴北平了,光明正大的迴北平!嗬嗬,到底薑還是老的辣啊,父王這一招委實高明……”


    朱高煦和朱高燧也笑得春風滿麵,這個時候他們大概也暫時忘記了對長兄的不滿,二人點頭連連附和道:“父王高明!現在父王的奏本已經傳得滿城皆知,這招以退為進太厲害了,不但將朝廷逼到了火上烤,受天下人的唾罵,而且還保護了父王自己,救咱們出囹圄,更且將蕭凡那個狗東西逼到了絕境,一石三鳥之計,高明,高明!哈哈……”


    “如我沒料錯的話,這應該是道衍大師給父王獻的策,借勢用勢,道衍大師真神人也……”


    朱高熾眯著眼笑道:“此事喧囂塵上,舉國皆知,已經形成了死局,朝廷除了乖乖把咱們放了,絕不可能有別的辦法,藩王們聯合起來,朝廷也吃不住勁呀,二位皇弟,咱們現在便可以提前收拾行李了,不出三日,天子必有旨意,放咱們迴北平,以息藩王之怒……”


    朱高煦和朱高燧精神一振,眼中泛起了幸福的淚花兒,抖索著嘴唇激動道:“北平……北平,咱們終於要迴家了……”


    被蕭凡軟禁京師半年,此時迴家的渴望愈發急切,結果即將見分曉,父王與蕭凡爭了那麽多次,這次總算贏了一局。


    蕭凡……並不是那麽可怕,他不是神,他也會失敗。


    這世上本就沒有常勝不敗的人。


    三人正欣喜間,別院大門哐當一聲巨響,被人狠狠踹開,一眾如狼似虎的錦衣侍衛的貼身護侍下,蕭凡穿著一身藍色的長衫,氣定神閑的走了進來。


    朱高熾三兄弟驚呆了。


    迎著三人驚愕恐懼的目光,蕭凡笑了,笑得那麽溫和友善,令人如沐春風,兩排牙齒在陽光下反射出森森的白光……


    “三位王子準備迴家了吧?”


    三人一齊艱難的吞了吞口水,咕咚……


    “迴家好啊,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戀家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三人滿頭霧水,不知蕭凡突然登門,又說了這番沒頭沒腦的話到底啥意思,隻能唯唯諾諾的點頭稱是。


    蕭凡笑眯眯的道:“本官今日來得冒昧了……”


    三人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別院那張被踹得奄奄一息的大門,嗯,你果然來得很冒昧……


    蕭凡接著道:“……本官此來呢,是給三位王子發一個通知。”


    朱高熾忍住懼意,問道:“什麽通知?”


    蕭凡笑道:“三日之後便是除夕,按製,天子要在除夕祭天,並且祭拜先祖皇陵,所有在京的皇族子弟必須參加,三位王子當然不能例外,你們說對不對?”


    三人一齊點頭:“對對,為子孫者,祭拜先祖是必須的,這是孝道……”


    蕭凡的笑容愈發和煦友善:“三位王子深明大義,又識孝道,實在令人欣慰,就這麽說定了,記得除夕祭天祭祖千萬別缺席哦,放人鴿子很不禮貌的……”


    “一定一定……”


    “還有一件小事,請三位王子幫一下忙……”


    “什麽事?”


    “這樣的,祭祖嘛,當然要說一說對祖先的思念之情,對不對?”


    “對。”


    “煽情一點,本官相信你們是演技派,一定要催人淚下哦……”


    “…………”


    洪武三十一年臘月的最後一天。


    除夕。


    應天府紫金山,朱元璋和馬皇後合葬的孝陵前。


    玉石鋪排的廣場上人潮如海,所有在京的天家皇族,公卿王侯,六部九卿官員大臣,功勳子弟齊聚天壇下,各種顏色各種品級的官服誥服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繚亂,氣氛非常熱鬧。


    按身份品級排班之後,錦衣衛指揮使蕭凡主持禮儀之事,錦衣校尉按刀魚貫而入,當今天子朱允炆向孝陵叩拜,並念誦由禮部尚書張紞所寫的祭祖駢文,聲情並茂,催人淚下,所有王公大臣暗暗舉袖拭淚。


    一係列繁瑣的儀式過後,燕王的三位兒子也被安排到了孝陵前跪拜。


    當著滿朝公卿大臣的麵,朱高熾三兄弟麵朝皇陵跪成一排,他們的臉色灰敗,麵如土色,渾身止不住的直哆嗦,不知受了什麽打擊。


    殷殷訴過對皇祖父的思念之情以後,三人身後忽然傳來幾聲很輕微的機括聲。


    喀嚓!


    三人哆嗦著迴頭一看,身後侍立的錦衣校尉們背朝大臣而立,每人手中一隻勁弩,烏黑尖銳的弩矢散發出幽幽的寒光,不偏不倚的對準著他們。


    三人渾身寒毛直炸,褲襠不覺有了幾分濕意。


    三日前蕭凡那句陰森森的威脅仍在耳邊迴蕩。


    ——“本官若是走到絕境,臨死也要拖幾個墊背的,三位王子高矮胖瘦正合適,本官不勝喜之……”


    朱高熾癟了癟嘴,最先大哭出聲,一邊哭一邊提高了聲調,用正好能讓下麵的王公大臣們聽到的聲音道:“皇祖父……嗚嗚,我們三兄弟從小便受您諸多疼愛,常思報答而身在北平,祖父病危亦不能趕迴京師,給您盡孝送終,此為我三人終生憾事也……”


    朱高煦和朱高燧二人嚎啕大哭道:“正是!”


    朱高熾接著哭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何其痛也!嗚唿哀哉,嗚唿哀哉!”


    朱高煦和朱高燧齊聲哭道:“嗚唿哀哉!”


    下麵的王公大臣們聽得如此悲痛的哭號,不由勾起了對先帝的思念,紛紛舉起袖子擦拭眼淚,麵有哀色。


    朱高熾哭得愈發大聲:“……祖父生前,我們三兄弟不能膝前盡孝,此非人子所為也,今日祖父陵前,我們三兄弟發誓,為祖父陵前結廬,代我父王及燕王一脈,為祖父守孝三年,三年之內,絕不離京半步!此誌不渝,神明可鑒!”


    朱高煦和朱高燧哭得捶胸頓足,傷心嚎啕道:“……正是!”


    正在擦淚的王公大臣們盡皆一楞,孝陵前死一般的寂靜,眾人楞楞盯著朱高熾三兄弟,一時竟忘了反應。


    遠遠站在一旁的朱允炆頓時感動得淚流滿麵,哽咽道:“三位皇兄孝心感天動地,朕心實慰,請三位兄長受朕一禮……”


    說完朱允炆便朝三人行了一個正宗原味的儒家長揖。


    三人淚眼朦朧的扭頭瞧著朱允炆,以及他身旁肅立的蕭凡,三人嘴唇蠕動幾下,終於哇的一聲,哭得愈發傷心欲絕了。


    下麵的王公大臣們呆楞過後,終於消化了這個令人吃驚的消息。


    燕王的三位兒子竟然自願留在京師為先帝守孝,那麽這些天針對蕭凡的討伐,豈不成了一場鬧劇?


    茹瑺最有眼色,此時趁機大聲道:“陛下仁義之君,天家兄友弟恭,此乃我大明中興盛世之象,臣等賀之!”


    眾王公大臣聞言頓時壓下心中疑惑和驚愕,紛紛附和道:“臣等賀之……”


    人群中,禦史黃觀的臉色一片鐵青,渾身止不住的哆嗦。


    死局,又被蕭凡這王八蛋化解了!


    眾人一齊叩拜,蕭凡紅著眼眶不停的拭淚,哽咽道:“催人淚下,果然催人淚下啊!太感動了……”


    朱高熾三人充耳不聞,跪在陵前猶自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個傷心……


    趁著群臣叩拜喧鬧,三人一邊朝皇陵磕頭一邊小聲哽咽道:“皇祖父,您醒醒啊,救救我們……”


    “我們是被逼的……我想迴家啊!”


    “祖父,嗚嗚,魂兮歸來,降個神雷劈死蕭凡那王八蛋吧,嗚嗚,太欺負人了……”


    “他這是逼著咱們坑爹啊……”


    “……正是!”


    洪武三十一年,就這樣過去了。


    燕王三子自願為先帝守孝三年的聲音,也飛快傳到了大明王朝的每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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