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芳蹤終現


    去北平當然不是遊山玩水,而是很危險的玩命工作,現在誤會解開,蕭凡自然不會讓方孝孺跟著他們去北平。


    對蕭凡來說,方孝孺與黃子澄雖然都是當世大儒,可他們有很大的不同。


    黃子澄頑固剛愎,思想古板僵化,這樣的人若為家主,必然禍害一家,若為國臣,必然禍害一國,總而言之,黃子澄本身就是一個禍害,這迴蕭凡手下留情沒把他弄死,任由朱允炆將他貶謫到登州任知府,這是對山東登州府人民極大的不負責任……


    而方孝孺與黃子澄一樣,對這個朝廷這個國家懷有激情和忠誠,並且願意為它奉獻一切,不同的是,方孝孺並不古板,也並不固執,他盡量站在一個客觀的立場看待一切是與非,他不會以自己為參照物,他沒有黃子澄那種“順我者忠,逆我者奸”的蠻橫觀點,至少,當別人都將蕭凡當成十惡不赦的奸臣時,方孝孺卻願意給蕭凡一個自我辯白的機會。


    對如今朝堂上忠奸不兩立的風氣來說,方孝孺已經算是難能可貴了。


    在蕭凡看來,方孝孺是一個真正的讀書人,他單純而有激情,他飽學多才卻並不恃才,他像所有寒窗苦讀的讀書人一樣心懷忠君報國之心,而且對世間一切事物抱著美好的向往。


    他是個單純得有些可愛的讀書人。


    對這樣的人,蕭凡自是不忍心讓他跟著自己去北平犯險。


    “方大人,誤會說開了,下官這就派人把您送迴京師。”蕭凡滿是歉意的道。


    誰知方孝孺翻了翻白眼,悠悠道:“老夫不迴去。”


    蕭凡楞了:“你不迴京師去哪兒?”


    方孝孺斜眼看著蕭凡,看來他對錦衣衛抓他的事怨念頗重,哼道:“你們去哪兒?”


    “我奉天子詔命,去北平犒軍安民,安撫戍邊藩王……”


    方孝孺嗤笑道:“當老夫傻子嗎?什麽安撫藩王,明明就是拖延藩王,老夫雖然久在蜀地,不問朝政,可老夫這雙招子雪亮犀利……”


    “方大人……您就別老拿您那雙雪亮犀利的招子說事了。”蕭凡無奈道。


    “算我一個。”


    “什麽?”


    方孝孺瞪了他一眼,眼神不好,結果瞪到了蕭凡身邊的曹毅。


    “老夫說,你們去北平,把老夫也算上,我要跟你們一塊去。”


    蕭凡和曹毅傻眼:“…………”


    接著,二人當著方孝孺的麵開始竊竊私語。


    “蕭老弟,……這方大人眼睛有毛病,腦子是不是也有毛病?”


    “嗯,很有可能……我待會兒給他出套題,考考他的智商……”


    方孝孺頭頂開始冒熱氣:“……你們當老夫死了嗎?”


    二人一楞,蕭凡急忙陪笑道:“方大人,這個……你要和我們一塊去北平?你不是開玩笑吧?”


    “當然不是!”


    “北平很危險啊……”


    “廢話!老夫當然知道!”


    “這次雖然是公費,但沒有旅遊安排……”


    “老夫不需要!”


    “主人不會太友好,絕對沒有美麗的姑娘給你陪宿……”


    “老夫不好此道!”


    “……更沒有紅包拿。”


    “混帳!你當老夫什麽人了?”


    蕭凡跺腳道:“可……你陪我們去北平,到底圖什麽呀?”


    方孝孺淡定的捋著黑須,悠悠道:“老夫就想看看燕王有多大的野心,也看看你蕭凡到底是不是被千夫所指的奸佞之徒。”


    蕭凡氣得一甩袖子,扭頭便出了臥房的門,扔下了一句話:“行,那你跟著去吧,命丟了我們不負責,隻管埋。”


    徐州知府劉治的家宅住進了欽差大人,滿城官員百姓皆戰戰兢兢,蕭凡進城以後,市井便傳開了各種傳言。


    蕭凡的履曆也不再是秘密,很快傳遍的大街小巷,徐州城的百姓們這才知道,原來這位年紀輕輕的欽差大人居然還是京師錦衣衛的指揮使,官場民間談虎色變的錦衣衛第一號人物,錦衣衛裏是些什麽人?在官員百姓眼裏,錦衣衛就是絞肉的機器,拘魂的鬼差呀!如此一來,蕭凡自然成了閻羅殿的閻君,殺人的魔王了。


    再說蕭凡也不是沒幹過殺人的事,先帝在位時,當時身為錦衣衛同知的蕭凡奉旨一聲令下,一夜之間便抓了京師數十名受賄的大臣,無一幸免全部被殺頭,這些本就是事實,傳到民間自然被好事者無限渲染誇大,最後的版本竟成了蕭凡一聲令下,殺了京師朝堂百多名大臣,株連數千家眷,京師菜市刑場血流成河,人頭都擺成了十幾座京觀,血腥氣到現在還沒消散……


    這樣一個殺人魔王住進了徐州城,誰人不害怕?


    如今的徐州城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連放屁都使勁掰開屁股蛋子,放得悄無聲息,不敢高聲放,恐驚天上人。


    自蕭凡進城那天起,徐州城成了一個高素質的文明城市,沒人吵架,沒人罵街,沒人鬥毆,更沒有小偷小摸,溜門撬鎖了,一到入夜,徐州城安靜得像座死城,連狗都不叫喚,真正達到了“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理想境界。


    原本以為欽差大人隻是經過徐州,住一晚便走,誰知蕭欽差不知打著什麽算盤,在城裏一住就是三天,絲毫沒提要繼續北行的事,擺出了一副落地生根在此長住的架勢。


    這下徐州的官場頓時變得動蕩不安了。


    誰也摸不準這次欽差代天子出巡究竟擔負著什麽使命,可錦衣衛的赫赫威名在前,對徐州官場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威懾,這年頭當官的有幾個真正清白幹淨的?多少都幹過一些見不得光的不法事,蕭凡待在徐州劉知府家不走了,徐州城的各同知,通判,以及轄下各縣知縣等官員紛紛開始惶然不安。


    第二日,各縣衙又有消息傳來,徐州所轄各縣地界內莫名多了大批穿著普通百姓短衫的陌生人,這些人專往一些人煙不至的荒郊野地裏鑽,出來後又聚集各縣城交頭接耳,神情詭異的不知在交流些什麽。


    這下徐州的官員們愈發惶恐不安了,明眼人自然看得出,這些陌生人肯定便是傳說中的錦衣緹騎密探,他們這麽多人在徐州地界內同時出現,心裏有鬼的官員們頓時驚疑恐懼起來,這些錦衣緹騎莫非是衝著自己來的?他們出現在自己的轄區,難道是為了搜集自己的罪證?


    一股低沉凝重的氣氛充斥著徐州官場,而欽差蕭凡不表態不出聲,默然無聲的不停從徐州派出錦衣衛分散各處,給官員們更造成了強大的心理震懾。


    於是,幹過壞事的官員們坐不住了,他們紛紛出頭向同僚或上司打聽欽差賴在徐州不走的目的。


    而國人總不乏沒事找事的所謂“知情人士”,打聽之下,蕭凡駐紮徐州的說法便越傳越邪乎,有人說天子新登基,立誌要整肅大明官場,以立君威,於是委任錦衣衛指揮使蕭凡為欽差代天子出巡,查糾嚴辦地方官員不法之事,與欽差一同上路的,還有錦衣衛的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刑具,若被查出,先不問供,按錦衣衛審犯人的規矩,先雜治一番再問罪。


    打聽出來的結果令官員們愈發驚惶,特別是那些幹過虧心事的官員們,更是一夜之間愁白了頭發。——錦衣衛給他們造成的印象太深刻了,若真鐵了心要查某個官員的罪證,這天下有錦衣衛查不出的事情嗎?


    怎麽辦?自首吧!至少能落具全屍,錦衣衛整人的法子太殘酷了,一刀斷頭總比血肉模糊受盡折磨要痛快得多。


    蕭凡入住徐州第三日,徐州各級官府一共有十餘名官員投案自首,向徐州知府衙門主動交代他們幹過的不法之事,每一樁每一件皆查有實據,交代之後,隨駕欽差的錦衣校尉們將這些犯官們關入了大牢,並派出快馬緊急向京師吏部呈報。


    後來又陸陸續續自首了一批官員,錦衣校尉們覺得這情況太詭異了,忍不住向蕭凡報告了此事,蕭凡沉默半晌,久久無語……


    良久,他仰天長歎:“我隻是留在徐州等江都的消息而已啊!很單純的一件事……”


    徐州大彭鎮,彭祖廟內。


    江都郡主不敢置信的盯著陳鶯兒,她腦子已成一片空白。


    “相公……曾是你的未婚夫?你……就是相公指腹為婚的商人家的女兒?”


    陳鶯兒愴然點頭,閉上眼,兩行淒楚的情淚悄然滑落腮邊。


    “鶯兒,你……瞞得我好苦!”江都見陳鶯兒哭得淒然,她的眼眶不由也泛上了淚光。


    陳鶯兒哭著道:“郡主,原諒我一直瞞著你,我……實是不得已,我不願提起這段往事,不想你因為此事而疏遠了我……”


    江都性格單純,但卻並不笨,聞言眼中閃過一抹疑惑,道:“僅是這樣嗎?”


    陳鶯兒淚眼頓時有些閃爍起來,支吾道:“我……”


    江都清澈的美眸盯著她,道:“你對相公一直沒能忘情,對麽?”


    陳鶯兒身軀一顫,麵對江都的直詢,她銀牙暗咬,然後默然點了點頭。


    “你軟硬兼施把我帶出京師,也不止是遊山玩水這麽簡單吧?”江都眼中有種明悟之色。


    陳鶯兒沉默了一會兒,淚流滿麵但聲音卻平靜無比:“郡主,我對你沒有壞心思,我隻是想讓蕭凡體會一下孤獨的滋味,讓他明白心愛的人不在身邊是何等的苦楚……”


    江都俏臉漸漸布滿寒霜,語氣也變得冷峻起來:“真是這樣麽?你騙我出京沒有別的目的?”


    陳鶯兒流淚哭道:“郡主,你不能懷疑我,我陳鶯兒縱然再恨蕭凡,但我卻一直將你視為姐妹,從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隱瞞我與蕭凡曾經的往事,也是怕你知道後受到傷害,郡主,陳鶯兒此心可鑒日月!”


    “你騙我出京,是為了報複蕭凡?”


    陳鶯兒梨花帶雨的俏臉露出苦笑:“郡主,你覺得我現在像在報複他嗎?我與你出京一路遊山玩水,這世上有如此溫和的報複方法?與其說是報複,倒不如說是女人在向她心愛的男人賭氣,或是尋個由頭捉弄他,我就是想見見蕭凡著急的模樣,想親口問問他,當年他從陳家淨身出戶,離我而去時,有沒有像現在這般不舍,惶急……”


    江都見陳鶯兒花容黯淡,芳心頓時一軟,被她欺騙的怒意也漸漸消逝,放緩了語調,江都歎道:“鶯兒,你這又是何必……當年相公離開你家後,也是吃盡了苦頭,他與畫眉在江浦相依為命,甚至差點乞討街頭,他們無衣無食,隻能住在一座四處漏風的破廟裏,如此窘境之下,他卻從未想過重迴你陳家,你可知道為什麽嗎?”


    陳鶯兒流淚搖頭。


    “鶯兒,你性子太要強了,相公的性子也太強了,他是男人,男人家需要的是尊嚴,而不是施舍,當他覺得陳家對他的施舍已觸犯了他的尊嚴時,他縱是對你有情意,也不可能再與你成親了,相比男女之情,尊嚴對一個男人來說重要得多……”


    陳鶯兒淚眼朦朧的喃喃道:“難道……一直是我做錯了?當年他離開陳家之時,我不該說出那樣的話傷他麽……”


    抬眼瞧著江都,陳鶯兒握緊了拳,淚如雨下:“郡主,……我好不甘啊!”


    江都與陳鶯兒相識日久,情誼深厚,見陳鶯兒淒然落淚,頓時感同身受,一邊是恩愛的相公,一邊是相交的閨友,他們的恩怨,卻教她一個單純的女子何從勸解?


    江都隻好盈盈上前,環臂抱住哭泣中的陳鶯兒,二人悲從中來,頓時抱頭哭作一團。


    正殿之外,前來上香的香客漸漸多起來,卻被江都的隨行侍衛毫不客氣的擋在了正殿之外。


    香客們見這些漢子人數不少,而且個個帶著剽悍之氣,他們敢怒不敢言,忍氣吞聲的走了。


    眾多香客當中,兩名身著粗布短衫的中年漢子仿佛不經意的朝正殿中看了一眼,卻見殿中兩名女子抱頭痛哭,此舉引來殿外江都侍衛們的怒目而視,兩名漢子訕訕一笑,摸著鼻子識趣的走開。


    二人飛快出了廟,到了廟外,二人互視一眼,彼此的目光中露出驚喜之色,隨即二人同時點頭,一人留在廟外守望監視,另一人則飛奔著往徐州城跑去。


    一個時辰後,一個消息傳到了徐州城的欽差行轅內。


    錦衣密探已發現江都郡主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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