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甫立新君


    武英殿內,群臣哀慟痛哭,聲震雲宵。


    蕭凡不著痕跡的躲在痛哭的群臣之內,跟所有人一樣跪拜在地上,頭也不敢抬,跟著大臣們幹嚎大哭。


    一代帝王冥逝歸天,而且這個帝王是史上有名的開國君主,他開創了華夏古代史上最後一個漢人王朝,這樣的豐功偉績,這樣的雄才大略,按理,蕭凡應該感到悲痛和惋惜的。


    可是,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生前好幾次殺了他,這樣的經曆近如昨日,他怎能對這位帝王的逝世悲痛得起來?


    蕭凡一如他的名字,他隻是個平凡人,有愛有恨,有狹隘的一麵,也有正義的一麵,當然,也有一點點小心眼。


    嚴格說來,朱元璋算是和他有仇的,擱了前世,殺人未遂那也叫犯罪。


    今日氣死了老朱,算是一報還一報,很符合佛家所說的因果循環。


    以前結下的梁子一筆勾銷,但是讓他悲痛,他做不到,老實說,他沒學諸葛亮似的跑到周瑜棺材前一邊哭還一邊指桑罵槐,他覺得自己已經很厚道了。


    但是該做的樣子還是要做,此刻他的身份是臣子,皇帝死了,臣子是必須要哭一哭的,不論真心還是假意,這個時候眼淚掉得越多,說明他越是忠臣,——曆史上有許多皇帝死了,大臣哭著哭著也一頭撞死在玉階前的事例,不過蕭凡沒打算這麽做,他其實更認為那些撞死的大臣是因為演得太入戲了,沒控製好腦袋撞玉階的力度,結果悲劇了……


    跪在地上哭一哭,表一下忠心這沒問題,但是別玩真的……


    蕭凡現在哭得很傷心,可以算得上悲痛欲絕,臉上的淚水鼻涕糊成一團,亂糟糟的樣子除了惡心,當然更顯出了他的忠心。


    他躲在大臣們中間,一邊哭一邊抬眼悄悄的看著前方不遠處朱元璋的遺體。


    見幾名太醫抹著眼淚給朱元璋診脈,又翻了翻他的眼皮,蕭凡哭著哭著渾身一震,眼中目光閃爍不停,顯得特別心虛。


    古代的醫生會不會查出朱元璋其實是被氣死的?他們沒那麽厲害吧?


    幸好太醫們果然如蕭凡想象中那麽沒用,診了一會兒以後,眾太醫互視一眼,然後點了點頭,接著,一方黃絹蓋上了朱元璋毫無一絲生氣的遺容。


    黃絹蓋上的那一刹,殿內跪著的大臣們哭聲愈大,聲可震天。


    朱允炆跪在朱元璋遺體最前麵,哭得眼睛紅腫,幾欲暈厥,旁邊跪侍的宦官不得不一左一右攙住他。


    黃子澄跪在朱允炆身後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渾濁的老淚順著臉龐流到衣襟上,猶自捶胸嚎啕不已。


    這是個真正的忠臣,一生恪守著聖人“君君臣臣”的教誨,朱元璋的逝世對黃子澄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這種打擊不是因為個人的感情,而是出於江山社稷,國家天下的大公之情。


    此時此刻,相比蕭凡假惺惺的幹嚎,黃子澄的人格自然比他高尚了許多。


    武英殿內百餘大臣放聲大哭,大殿內悲聲一片,氣氛哀傷而沉痛。


    黃子澄使勁擦幹了老淚,迴首環顧了一圈,見跪在朱允炆身後不遠處的二十幾位王爺哭得東倒西歪,很是悲痛的樣子,黃子澄忽然心神一震,立馬從悲痛的情緒中醒過神來。


    現在不是悲痛的時候!有件大事還沒辦!


    黃子澄趕緊站起身,側立於跪拜著的群臣一旁,清了清嗓子,哽咽著大喝道:“眾同僚且住哀痛!聽老夫一言!”


    朱元璋一生誅殺大臣無數,大臣們對他又敬又怕,卻實在產生不了多少君臣之情,此時哭泣也不過應個景,表表忠心而已,聽得黃子澄站出來說話,大殿很快安靜下來,隻剩朱允炆一人在斷斷續續的抽泣。


    黃子澄又擦了一把眼淚,哽咽道:“陛下駕崩,龍禦歸天,此乃我大明之大不幸!國喪也!舉國悲痛,兆民同哀!但是……我等身為大明臣子,不可因私而忘公,今日國失英主,朝無明日,然則國不可無主,天不可無日,老夫不才,鬥膽陳於各位同僚,此時此刻,我等要做的第一要務,是請出先帝遺命,擁立新主,再商議先帝葬儀之事,諸公以為然否?”


    眾臣聞言,紛紛點頭稱是。


    二十餘位王爺互視一眼,也終於點頭應了。


    黃子澄見王爺們默然無言,久懸著的心這才稍稍放下,於是沉聲道:“請禮部尚書鄭沂鄭大人請出先帝遺旨,示於滿朝文武公侯!”


    鄭沂聞言站了起來,從袖中抽出一卷黃絹,走到眾臣前,然後緩緩將黃絹展開,麵色肅穆沉靜,凜然大聲道:“先帝遺命在此,眾臣叩拜——”


    眾臣紛紛口稱萬歲,伏地而拜。


    鄭沂沉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憂危積心,日勤不怠,務有益於民。奈起自寒微,無古人之博知,好善惡惡,不及遠矣。今得萬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孫允炆仁明孝友,天下歸心,宜登大位。內外文武臣僚同心輔政,以安吾民。喪祭儀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臨三日,皆釋服,毋妨嫁娶。諸王臨國中,毋至京師。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從事。欽此!”


    遺旨念完,殿內群臣又是一片哭嚎聲,紛紛拜了下去。


    黃子澄站了起來,緩緩掃視群臣,目光刻意在二十幾位進了京的王爺們身上多停留了一下,沉聲道:“先帝遺命在此,各位藩王和同僚們可有疑慮?”


    遺旨中說了諸王不用進京吊喪,可藩王們既然已經進了京,這句話自然被所有人忽略過去。


    眾藩王左顧右盼,麵麵相覷,神色間頗為猶豫。


    其中寧王朱權年紀最輕,剛滿二十歲,輩分上卻已是同年的朱允炆的叔叔,朱權脾氣最是直爽火爆,因其與燕王兄弟之情頗為深厚,朱棣在京師時曾隱隱表示朱允炆不能容人之怨意,於是朱權聞言抬頭帶著幾分不服的問道:“四哥燕王未至京師,此時擁立新君,是不是太急了?何妨將先帝大葬之儀辦完,待四哥進京之後,所有皇族之人全部聚齊,再議擁立新君之事?”


    蕭凡聞言眉梢一挑,擁立新君的關鍵時刻,可不能橫生枝節,這個時候太敏感了,任何敢擋著朱允炆即位的人,都應該被視為敵人。


    於是蕭凡挺直了身子,朝守在殿門外按劍而立的曹毅打了個手勢。


    曹毅很有默契的點頭,很快,殿外傳來輕微雜亂的腳步聲,數百名錦衣衛校尉魚貫進入了大殿,人人帶著滿身肅殺之氣,隱隱將藩王們圍在圈中,一動不動的盯著藩王們。


    殿中哀傷悲痛的氣氛頓時一變,變得凝重而緊張,殺氣漸漸彌漫於大殿之上。


    眾臣大驚失色,皆伏於地上不敢稍動。


    朱允炆卻一臉哀傷欲絕的模樣,楞楞的注視著朱元璋的遺體,眼中滿是迷茫和惶然,對身外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藩王們卻被錦衣衛的這個舉動驚呆了,接著二十餘位王爺盡皆大怒,喧嘩之聲不絕於耳。


    朱權勃然道:“蕭凡,你這是什麽意思?擁立新君乃我天家之事,你敢對皇子犯上不敬?”


    蕭凡站起身,神色一片平靜,他瀟灑的拂了拂頭發,慢吞吞的道:“寧王殿下,天家並非一人之家,天下人皆矚目於此,擁立新君是先帝的遺旨,下官身為大明臣子,錦衣衛也隻對皇帝陛下負責,隻知依旨行事,膽敢違旨者,下官可不管您是不是王爺皇子,該抓的照樣抓!”


    遠遠站著的黃子澄聽到蕭凡如此說,難得的向他投去讚賞的眼神。


    盡管二人政見不同,在朝堂上水火不容,可他們畢竟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對朱允炆竭力的擁護。


    朱權見殿內情勢變得緊張,錦衣衛對他虎視耽耽,大有一言不合便將他拿下的意味。


    朱權也不是個莽夫,勢單力薄之下,自然不便再出口反對,擁立新君已不可阻止,無論名分還是大義正統,朱允炆的即位都毫無挑剔之處。


    於是朱權小心的瞟了默然無聲的朱允炆一眼,然後低下頭去,悻悻的哼了一聲,道:“本王也沒說不遵先帝遺旨啊,蕭凡你搞出這麽大的動靜,不覺得太小題大作了嗎?”


    蕭凡見朱權服軟,自然也樂得給他個台階,聞言嗬嗬笑道:“寧王殿下言重了,下官才疏學淺,有時候聽不懂話,常常造成誤會,剛才一聽王爺要等燕王進京才擁立新君,下官還以為殿下想違旨呢……嗬嗬。”


    蕭凡這話說的似輕實重,朱權聽得冷汗淋漓,強擠出笑臉道:“蕭指揮使多慮了,本王生性藏不住話,直來直往慣了,有些話說出來明明是沒有惡意,但聽在別人耳朵裏,卻又成了另外一層意思……”


    刀兵威壓之下,終於令朱權改變了態度。


    蕭凡心中長舒一口氣,笑道:“王爺的意思下官很是認同,人的語言就是這麽奇妙,有時候一字之差往往意思就不一樣了,比如說,王爺對某個女子動情,下官誇王爺是癡情漢,這是好話,可下官如果說你是‘癡漢’,意思就不一樣了……”


    朱權:“……”


    蕭凡見眾人盡皆無語的看著他,不由莫名其妙,轉頭問身旁的曹毅道:“這群人怎麽了?我說的笑話很冷嗎?”


    曹毅擦了擦汗:“……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打了個冷戰。”


    黃子澄見情勢已定,急忙大聲喝道:“諸王及朝中同僚,我等先拜祭先帝,再以君臣之禮參見新君!”


    眾人神情一凜,於是紛紛朝朱元璋的遺體三叩九拜,然後朝朱允炆再次三叩九拜,正式以君臣之禮,拜於朱允炆身前。


    “先帝英靈不遠,新君即立,乘時應運,承繼天道,更越聖朝,君德用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臣齊聲伏拜,第一次以臣子見君的禮儀,正式參拜朱允炆。


    朱允炆被宦官攙扶著站在朱元璋遺體前,望著群臣向他施禮,蒼白英俊的麵孔泛上幾分茫然無措。


    “你……你們……都平身吧。”朱允炆緊張的道。


    “陛下!”黃子澄看不過眼了,站出來沉聲道:“按朝儀,新君即位當由大臣三請,而新君三辭,你……你這也太不符禮儀了!”


    朱允炆聞言更慌了,愈發緊張道:“啊?這樣啊……那我不當了。”


    黃子澄老臉頓時氣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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