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今天分外的熱鬧，準備了這麽多天，世明的生日終於到了。一大早，凝痕就幫著世明穿好了衣裳，去了老爺夫人的屋裏請安，奉了早茶。隨後便隨著白夫人去祖宗跟前進了香，凝痕點好了三炷香交給了白夫人，白夫人又交給了世明，世明隻覺得燃著的煙有趣，便伸手去抓，凝痕便幫著拜了三拜，這才把三炷香又交還給了白夫人，白夫人輕輕地歎一口氣，便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凝痕扶了世明起來。
“凝兒，你也來敬上三炷香給白家的列祖列宗。”凝痕有些不解，但隻是奉命手裏擎著香跪在蒲團上。白夫人說道：“凝兒，祈求白家的列祖列宗讓你也能懷上世明的孩子，明年的這個時候可以為白家添丁。”凝痕聽了，心裏一震，白夫人繼續說道：“凝兒，心要虔誠才能得到祖宗的保佑，你也知道這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凝痕沒有應答，隻是恭敬地擎著香拜了三拜，隻是那句“心要虔誠”讓凝痕感覺白夫人似乎已經走到她的心裏麵，像是要驅除心裏那個聊以慰藉的夢。“好了，凝兒，帶著二少爺去大少爺房裏問安，畢竟是兄長。”凝痕應著“是。”便和世明離開了白果廳往大房去了。白夫人看著他們兩個人的背影若有所思。“梅香。”白夫人迴頭說道，“要是陸家的人來了，先知會我一聲。”“是的，夫人。”梅香低頭應著。“迴老爺屋裏看看吧。”說著梅香上前攙著夫人迴了東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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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已經帶著明兒上過香了。”白夫人貼著老爺的耳朵輕輕說道，白老爺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隻說道：“那好，好，好啊。”雖然也是日上三竿，白老爺卻仍未起床，屋子裏也是圍著帳子，倒看不見外麵的日頭，屋子裏有些暗，空氣中總像是飄浮著一層灰，隨著偶爾進出的人在空中打著旋。白老爺已經臥床多日了，間或的有些清醒的時候，有時能進一小碗粥或者一小碗雞湯；有時候似乎隻是覺得乏累的很，身子懶懶隻是躺在床上，不思飲食。白老爺仍舊閉著眼睛，白夫人輕輕撚好被角，抬眼卻看見了牆上掛著的一幅《月下吹簫圖》——畫中疏梅朗月，青竹石秀，薄煙輕籠湖麵，茵茵芳草之上一個女人正在吹奏洞簫，隻見她發髻高盤，細眼長眉，雍容典雅之間卻有幾分哀婉動人，膝旁墊著的草簾上睡著一個孩童，看時竟覺得那女人的簫音分明從畫裏飛出，縈繞耳畔。畫的右邊提了一首《風入鬆》——
聽風聽雨過清明，愁草瘞花銘。樓前綠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曉夢啼鶯。
西園日日掃林亭，依舊賞新晴。黃蜂頻撲秋千索，有當時，纖手香凝。惆悵雙鴛不到，幽階一夜苔生。
白夫人知道畫中之人便是大夫人容珍同小世舫，這是白老爺在大夫人尚未離世之時便開始畫的一幅畫，哪知畫未成，人先逝，白老爺愛妻情深，當年若不是顧念自己身為白家長子，又有世舫年幼，恐怕也就撒手隨著容珍去了。容珍出身書香世家，琴棋書畫，無所不精，麵容也是俊美，可惜未到三十便香消玉殞，然白老爺自娶進門便是寵愛異常。後來聽老爺說，這畫本是他一晚在長廊散步偷偷看見，心中記著日後便畫下來的，本想著那年生日送與她，無奈佳人卻已經先駕鶴西去了。那首詞句句含著老爺的情傷，亭林依舊，所愛不在，見秋千而思玉手纖纖，因蜂撲而悟香痕累累。前事歡會，曆曆在目，無限情愫，卻隻能化為癡想。容珍夫人生前素喜梅，東跨院裏種著的梅樹聽說也是兩人栽種的，白老爺喪妻後，本無意再娶，無奈祖上的人不準，卻是因為二夫人的閨名為梅菱，這個“梅”字才讓白老爺在眾多的候選人中選了她。
如今白老爺也是身體虛弱，時日不多，這幅畫卻是整整的掛了快三十年，雖說白老爺對二夫人也是體貼關懷，世明雖然天生癡傻，白老爺也未曾有過半點嫌棄，對他們母子也是更加的愛護，但那份情愛卻是二夫人一生未得到的，每每望著這畫裏的女人，白夫人都心下若有所失，卻也唯有暗暗歎息了。
白夫人見著老爺腦子還不是十分清楚，便打了簾子走了，吩咐再過一刻鍾便為老爺喂藥，又吩咐了張媽去廚房也將小米粥拿來，怕藥刺激了腸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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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督軍府內，督軍正背著手來迴在客廳裏踱著步，不時的問道：“那張東盛可來了？”見總不見動靜，督軍心下自是不暢快，鬱鬱之間黃夫人已經打扮停當，從樓上走下來了。
“你這是做什麽？”黃督軍見夫人像是要出門的樣子便問道。
“老爺你忘了，早十天前那白家便派人送了帖子，今日正好是那傻子的生日，我穿成這樣，您說是為什麽？”黃夫人下樓轉而坐在沙發上。
“白家送個什麽鳳引龍，你倒還真把你的那個白家妹子當了香餑餑，見個傻子有何用？”黃夫人臉色微怒，並不言語，隻是獨自點了煙抽了起來，那黃督軍縱使平日裏再使橫，卻獨獨怕他這位老婆大人，當年他不過是街上的窮苦孩子，靠著不怕打和所謂的結義弟兄，慢慢地成了地方上不敢招惹的混混。黃夫人雖然身為下賤，卻也有幾分頭腦，嫁給了黃督軍卻並不甘心隻做個有名無實的“壓寨夫人”，那時正是軍閥混戰，她便慫恿丈夫投靠了一個小軍閥，有人說“最毒莫過婦人心”，這句話用在黃夫人身上倒也有幾分貼切，黃督軍暗地裏擴大了勢力，也收買了小軍閥的心腹，一日請客吃酒竟然也使了招“鴻門宴”殺死了小軍閥，便取而代之，趁著戰亂掠奪了幾個錢莊闊府，倒也漸漸的混出個名堂。前後思量，黃督軍也覺得他這個夫人也是半個諸葛亮，加之黃夫人性子也有些暴躁，故而在家裏他是不能太擺督軍的架子。就是因著他的夫人，這些年他就算動過討幾個小老婆的心思，卻也是不敢來真的，不過是偷著私會了。他覺得女人一旦狠下心來，就是幾個男人也是擋不住的，何況是他的夫人呢。
黃督軍當下笑了笑，說道：“那個張東盛和我擺架子，找個人竟然都尋不見。”
黃夫人白了一眼，說道：“不過是一個壽宴，我是去給督軍大人您討麵子去的。上次東盛的意思您不是明白麽？”
“要尋白家錯處還不是容易事情？去看個傻子，有什麽用？”黃督軍說道。
“哼！若不是這個傻子的生日，我還不去呢？雖然人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是錯總要有個緣由，那個鳳引龍是大罪，隻是卻是要費些時日，我這是想幫您快些了事來的。”黃夫人冷笑道。
“之前白家人送了這玉，你竟沒有看出，虧得還平日裏說你眼睛尖，若是看得出來，也不會受了陳司令的訓斥。”黃督軍說道。
“我是俗人，那些不過是聽著老人們說過，七湊八湊聽來的，再說那日看了幾眼便入了庫。我沒有見識，那好，督軍就自行處理吧。督軍的見識大啊！”黃夫人不甘示弱。
兩人正互相堵著氣，張東盛已經來了。
“督軍，督軍夫人，東盛來晚了。”張東盛笑著拱拱手，當然客廳裏熟悉的火藥味兒讓他也明了了幾分。
“你倒是難請啊！莫不是也習慣了擺架子？”黃督軍冷冷的說道，邊向煙灰缸裏磕了磕煙灰。
“東盛隻是有些私事耽擱了，今日大事我是斷不會耽誤了的。”東盛的臉上仍是笑意。
“我正和督軍說著白家的事，他倒先埋怨我有眼無珠，得了，你且來了，你們自己個兒說吧。”黃夫人說著便起身，抬腳便要上樓。張東盛忙上前攔著，說著自己的不是：“今日這事還需要夫人幫忙方可，一切都是東盛的不是，惹得您們生氣了。”料定那黃夫人也不是當真要走，果然這台階還是給對了，三人終於坐定下來，下人們也端上了三杯茶，茶煙繚繞中看得見三個人輕聲的計劃著什麽，不久便傳來了黃督軍哈哈大笑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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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正午，賓客陸陸續續前來，由於晚宴是大宴，故而提前先來的都是些親朋，凝痕守著世明在花廳接待了一會兒，不料世明便嚷著累，說要睡覺，無奈之下白夫人也準了凝痕帶了世明迴房先睡會，說是午飯的時候再叫醒他。
安頓好了世明，凝痕便獨自一人坐在外廳，當下院子裏的人都在前廳，那裏麵是人山人海，可現在後堂卻是頗為清靜的。凝痕想著白夫人早上在祠堂的那幾句話，不免心裏有些亂，雖然嫁給了世明便生是白家的人死是白家的鬼了，可是那些晞彥托玨兒轉交的書卻是在凝痕的心裏給她打開了一扇窗子，凝痕知道自己這輩子恐怕都出不去了這座宅子了，那幾日聽著《遊園驚夢》，隻覺得自己是隻籠中鳥，可是就算是鳥也有一天會飛吧，就算飛不了，至少在籠子大的地方也可以懷抱著飛翔的希望，自己呢？想來竟覺得連鳥也不是吧。白夫人一直希望她能夠生下世明的孩子，凝痕卻心裏一直隱隱的怕，怕自己有了孩子，便會像玨兒房裏掛的蝴蝶標本一樣，被兩隻精致的金色小釘釘住了，明豔豔的擺著，別人隻覺得精巧美麗，可是那蝴蝶就算是死也隻能掛在那裏，就算化作飛灰卻一動也不能動了。想著想著，凝痕越發的心裏湧起悲哀。
正在傷感之時，忽然覺得門邊像是站了個人，凝痕便打算起身瞧瞧，抬眼卻望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是他麽？”凝痕心如鹿撞，一時間隻是怔在那裏，隻怕是一動那影子便碎了，到頭來發現是一場夢。
“有人麽？”那人影兀自的發出了聲音，凝痕這才忽然覺得魂魄又迴到了身體，便輕輕地挪到門邊。
“凝痕，真的是你了。”凝痕抖動著嘴唇，卻發不出聲，眼前站著的卻真真切切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晞彥。晞彥看著凝痕，多年未曾謀麵，她的樣貌身段還如同之前一般的俏麗，烏發盤起，露出白淨的脖頸，身上穿著藕色織錦鏤花旗袍，外罩著無領的白色薄紗小衫，身上沒有佩戴什麽首飾，隻是胸前墜了一朵白色的玉蘭。“她還是喜歡紫色。”晞彥心裏想著，不自覺的看著凝痕額頭上的傷痕，兩人不曾說話，隻是彼此望著站在門邊。凝痕看著身著青衫的晞彥還是那麽儒雅，如星的眼眸，嘴邊的笑意，隻是感覺身體有些單薄，想必是平日裏擔憂的事情太多，不免心裏有些心疼。
“你，還好麽？”晞彥先開了口。凝痕點點頭，“你的書我都收到了。”晞彥聽了笑了笑。
“你呢？”凝痕輕聲問道。“我，還好，一切都好。”兩個人相互望著，情到濃處，眼角眉梢便彼此明了了，一時便又是一片的沉寂。
“喲，怎麽能讓客人外麵站著，凝兒這便是你待客不周了。”白夫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由梅香攙扶著，進了院子裏的月亮門，凝痕和晞彥一驚，晞彥說道：“拜見白夫人，幾年未見，您身體還是這麽康健。”
白夫人笑了笑，提了裙擺進了外廳，說道：“的確是幾年未見啊。哦，對了家母一切可好？今日怎麽不見？”晞彥說道：“家母有些小恙，這次我是和幾個好友一道前來賀壽，也可以見見世舫兄。”
白夫人坐定，凝痕也走到了身旁，白夫人對凝痕道：“時候不早了，喚醒了世明便領他去前廳，一會兒於家的人也到了，小心照看著玨兒。”凝痕應道，身體卻沒有動，白夫人又問道：“有什麽事麽？沒有就先去吧。”凝痕方才點點頭，抬眼看著晞彥，便轉身去了臥房。
“晞彥，世舫他們都在前廳，其實找他們也不難，許是人多了沒有瞧見，梅香，領著晞彥少爺去找世舫，一些好友見麵可是件開心的事情。”梅香答應著，晞彥待要說話，白夫人又開口道：“別客氣，都是自家人，下午開始的堂會一起熱鬧熱鬧。”晞彥感謝著便隨著梅香出了門。白夫人麵色未改，兀自的喝了口茶，便閉著眼睛撚著佛珠了。
****
前廳裏此時已經坐滿了人，廳裏立著紅漆鎏金大柱，地上鋪著花團錦簇的地毯，丫鬟仆人都忙著端茶送果品。“陸大哥，你去哪裏了？”初靜看見晞彥便擠了過來，說道：“剛一進來，你就不見了。”晞彥沒有迴答，隻是拉著幾個人找了一處坐下，梅香見幾人都落了座方才離開。“景軒，沒見到世舫麽？”晞彥問道。
“見過了，隻是現在賓客多，我便讓他先去應酬了。對了，玨兒就要生產了，世舫也要做爹了。”晞彥聽了笑了笑說道：“午宴之後，我們去找找他，也許也可以見見玨兒。”景軒聽了點點頭。
雖說白家如今不比往年了，可是這排場也沒有節省，所有的菜品都是白夫人親自過了目的，大多的人都知道這樣的熱鬧恐怕也沒有幾個好趕了。凝痕一直哄著世明幫著接待賓客，好在大家也都沒有為難世明飲酒，彼此的心意便也是點到為止，席間晞彥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襲紫衣，賓客祝壽的聲音，舉杯換盞的聲音，沒過了廊下的吹吹打打，晞彥卻無心注意這些，隻是想著是否有機會再同她說上幾句話。初靜見晞彥隻是默默，眼睛也是隨著別人的妻子，不免心裏有些氣，不再說話隻是喝著湯，陽恬麵色有些自如，景軒卻隻是獨自淺斟慢飲，幾人各懷心事，不免氣氛有些怪異。
“用過了茶便要去湖邊的亭子上看堂會，聽說白家這次是請了魏小菊。”“是麽？名角兒今兒也來了，真是要開開眼。”賓客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這白家到底是個大家，似乎就算是傻子也是個讓人羨慕的富貴傻子了。
席後倒是見到了世舫和玨兒，賓客多又要應酬，彼此不過隻是打個照麵，景軒看著玨兒不時的用手輕撫著腹部，便隻是迴身飲了幾杯酒。
白府這座老宅已經有了百餘年的曆史了，白家的祖上也是讀書人，先人屢試不中便也操持起了茶葉的買賣，日積月累，幾代人的辛苦才積下這份龐大的產業。因為祖上是讀書人，白家雖為商賈，卻不肯後人誤了讀書，所以這宅子也並非隻是貼金般的顯示富貴——曲徑迴廊，竹林鬱鬱，亭台樓閣，池塘小橋，精致淡雅，簡樸卻獨具匠心，美卻不矯揉造作，寫意為上。宅子中間有一個人工砌成的落星湖，這水還是引自了古鎮上的浥昔河水，水上建一亭子，卻並未修葺橋梁，每每隻是泛舟而至，今日的戲台便是在這湖上的攬月亭而建。
眾賓客已在湖邊落座，那亭子裏便吹吹打打起來，晞彥幾人挨著世舫夫妻坐下，湖麵上吹著絲絲的暖風，過了一會兒幾個小廝抬著常春藤小榻，白老爺靠在榻上也來了，眾人便都起身問安，白老爺似乎精神不錯，不似早上那般的孱弱，倒也會點頭同大家說上幾句話，白夫人忙拉過世明，世明傻笑著像個孩童一樣坐在了白老爺的身邊，白老爺略顯渾濁的暗黃色眼睛裏滿是慈愛，雖然這個傻兒子一直讓他有一種難過，他曾想著也許是天上的容珍生氣了，所以把這不滿轉嫁給了世明，這個念頭著實折磨了他一些年，但也許是隨著年紀的增長，一切榮辱都看淡了，他便隻是疼愛兩個兒子，別的念頭也不再有，他想著容珍是那麽溫婉善良，斷不會怪罪了世明，隻是人各有命吧。白夫人眼看著白老爺眼裏的憐愛，不覺得心裏一陣發酸，倘若廿年前誕下的是一個同世舫一樣聰明的孩子該有多好！世明嚷著想吃米糕，白老爺便從旁邊的碟子裏拿了一塊，凝痕遞上幹淨帕子便裹了拿與世明吃。世舫站在另一邊，看著蒼老的父親，呆傻的弟弟，心裏也多了幾分酸楚。日頭有些微微西斜，這些光潑灑在湖麵上，亭子上，每一個白家宅子裏的人的臉上，看過去一切都像是鍍了一層金，就連湖裏開著的荷花也像是用金雕塑的一般。白夫人朝吉叔點了點頭，岸上的鑼敲了一聲，湖心亭子裏的鑼便也和了一聲，堂會開始了。
****
“督軍，現在便要出門麽？”黃夫人看著黃督軍拿起帽子像是要出門，便問道，“東盛不是說等他一道去麽？”
“嗯。”黃督軍低著頭弄弄帽子上的帽穗並沒有看著黃夫人，“我這不是在等著他麽？就是聽說……聽說今兒好像魏小菊給白家唱堂會，這會子恐怕已經唱了，剛才好像都聽見了音兒。”說著黃督軍還探著頭仔細聽了聽，“是開始了，唱得好像是什麽牡丹亭。”
“呦呦呦！”黃夫人笑著起了身，“我當是誰要來？原來是督軍追到上海，北平都要聽的名角兒——魏小菊啊。難怪督軍大人坐不住了。”
黃督軍聽這話裏都是一股子酸醋味兒，便閉了口不再接這個話茬兒，轉身笑著說：“都說女怕《思凡》，男怕《夜奔》，今天還有《林衝夜奔》這出。”
黃夫人點了煙笑著沒有再說，這些年她一直使著狠沒有讓黃督軍再娶，隻可惜她這肚子一直沒能夠懷上孩子，督軍年紀也大了，就算是沒有讀過書沒有識過半個字的人也知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道理，黃夫人心裏也知道總是要招個人放在家裏的，隻是這個人選一定要她來定，黃督軍為人魯莽卻偏偏是個對漂亮女人耳根子軟的人，這個人一定要聽話才好。至於那個魏小菊和督軍的一些不清不楚的事，黃夫人早就有所耳聞，不過是緊著不能放進家裏罷了，一個唱戲的是絕對不能進了這府裏，何況那個女人如此風騷，倘若進了門，以後還如何有她的地位？客廳裏兩個人各懷心事，倒是安靜了些。
“報！督軍，張東盛副官到！”
“嗬嗬，東盛來了，快讓他進來。”督軍道。
張東盛笑吟吟的進了門，道：“先給督軍和夫人道一聲喜，來時的路上便隱約聽見了白家堂會，東盛再與督軍和夫人細說幾句，咱們再去也不遲。”東盛說著便注意到黃督軍在聽到“堂會”二字時眼睛一亮，心下便了然於胸。
“好！來得及，來得及！這事情做得成的話，陳司令那裏有了賞，以後這督軍便是你做。”黃督軍大笑著說道。
“凝兒，你也來敬上三炷香給白家的列祖列宗。”凝痕有些不解，但隻是奉命手裏擎著香跪在蒲團上。白夫人說道：“凝兒，祈求白家的列祖列宗讓你也能懷上世明的孩子，明年的這個時候可以為白家添丁。”凝痕聽了，心裏一震，白夫人繼續說道：“凝兒，心要虔誠才能得到祖宗的保佑，你也知道這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凝痕沒有應答，隻是恭敬地擎著香拜了三拜，隻是那句“心要虔誠”讓凝痕感覺白夫人似乎已經走到她的心裏麵，像是要驅除心裏那個聊以慰藉的夢。“好了，凝兒，帶著二少爺去大少爺房裏問安，畢竟是兄長。”凝痕應著“是。”便和世明離開了白果廳往大房去了。白夫人看著他們兩個人的背影若有所思。“梅香。”白夫人迴頭說道，“要是陸家的人來了，先知會我一聲。”“是的，夫人。”梅香低頭應著。“迴老爺屋裏看看吧。”說著梅香上前攙著夫人迴了東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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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已經帶著明兒上過香了。”白夫人貼著老爺的耳朵輕輕說道，白老爺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隻說道：“那好，好，好啊。”雖然也是日上三竿，白老爺卻仍未起床，屋子裏也是圍著帳子，倒看不見外麵的日頭，屋子裏有些暗，空氣中總像是飄浮著一層灰，隨著偶爾進出的人在空中打著旋。白老爺已經臥床多日了，間或的有些清醒的時候，有時能進一小碗粥或者一小碗雞湯；有時候似乎隻是覺得乏累的很，身子懶懶隻是躺在床上，不思飲食。白老爺仍舊閉著眼睛，白夫人輕輕撚好被角，抬眼卻看見了牆上掛著的一幅《月下吹簫圖》——畫中疏梅朗月，青竹石秀，薄煙輕籠湖麵，茵茵芳草之上一個女人正在吹奏洞簫，隻見她發髻高盤，細眼長眉，雍容典雅之間卻有幾分哀婉動人，膝旁墊著的草簾上睡著一個孩童，看時竟覺得那女人的簫音分明從畫裏飛出，縈繞耳畔。畫的右邊提了一首《風入鬆》——
聽風聽雨過清明，愁草瘞花銘。樓前綠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曉夢啼鶯。
西園日日掃林亭，依舊賞新晴。黃蜂頻撲秋千索，有當時，纖手香凝。惆悵雙鴛不到，幽階一夜苔生。
白夫人知道畫中之人便是大夫人容珍同小世舫，這是白老爺在大夫人尚未離世之時便開始畫的一幅畫，哪知畫未成，人先逝，白老爺愛妻情深，當年若不是顧念自己身為白家長子，又有世舫年幼，恐怕也就撒手隨著容珍去了。容珍出身書香世家，琴棋書畫，無所不精，麵容也是俊美，可惜未到三十便香消玉殞，然白老爺自娶進門便是寵愛異常。後來聽老爺說，這畫本是他一晚在長廊散步偷偷看見，心中記著日後便畫下來的，本想著那年生日送與她，無奈佳人卻已經先駕鶴西去了。那首詞句句含著老爺的情傷，亭林依舊，所愛不在，見秋千而思玉手纖纖，因蜂撲而悟香痕累累。前事歡會，曆曆在目，無限情愫，卻隻能化為癡想。容珍夫人生前素喜梅，東跨院裏種著的梅樹聽說也是兩人栽種的，白老爺喪妻後，本無意再娶，無奈祖上的人不準，卻是因為二夫人的閨名為梅菱，這個“梅”字才讓白老爺在眾多的候選人中選了她。
如今白老爺也是身體虛弱，時日不多，這幅畫卻是整整的掛了快三十年，雖說白老爺對二夫人也是體貼關懷，世明雖然天生癡傻，白老爺也未曾有過半點嫌棄，對他們母子也是更加的愛護，但那份情愛卻是二夫人一生未得到的，每每望著這畫裏的女人，白夫人都心下若有所失，卻也唯有暗暗歎息了。
白夫人見著老爺腦子還不是十分清楚，便打了簾子走了，吩咐再過一刻鍾便為老爺喂藥，又吩咐了張媽去廚房也將小米粥拿來，怕藥刺激了腸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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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督軍府內，督軍正背著手來迴在客廳裏踱著步，不時的問道：“那張東盛可來了？”見總不見動靜，督軍心下自是不暢快，鬱鬱之間黃夫人已經打扮停當，從樓上走下來了。
“你這是做什麽？”黃督軍見夫人像是要出門的樣子便問道。
“老爺你忘了，早十天前那白家便派人送了帖子，今日正好是那傻子的生日，我穿成這樣，您說是為什麽？”黃夫人下樓轉而坐在沙發上。
“白家送個什麽鳳引龍，你倒還真把你的那個白家妹子當了香餑餑，見個傻子有何用？”黃夫人臉色微怒，並不言語，隻是獨自點了煙抽了起來，那黃督軍縱使平日裏再使橫，卻獨獨怕他這位老婆大人，當年他不過是街上的窮苦孩子，靠著不怕打和所謂的結義弟兄，慢慢地成了地方上不敢招惹的混混。黃夫人雖然身為下賤，卻也有幾分頭腦，嫁給了黃督軍卻並不甘心隻做個有名無實的“壓寨夫人”，那時正是軍閥混戰，她便慫恿丈夫投靠了一個小軍閥，有人說“最毒莫過婦人心”，這句話用在黃夫人身上倒也有幾分貼切，黃督軍暗地裏擴大了勢力，也收買了小軍閥的心腹，一日請客吃酒竟然也使了招“鴻門宴”殺死了小軍閥，便取而代之，趁著戰亂掠奪了幾個錢莊闊府，倒也漸漸的混出個名堂。前後思量，黃督軍也覺得他這個夫人也是半個諸葛亮，加之黃夫人性子也有些暴躁，故而在家裏他是不能太擺督軍的架子。就是因著他的夫人，這些年他就算動過討幾個小老婆的心思，卻也是不敢來真的，不過是偷著私會了。他覺得女人一旦狠下心來，就是幾個男人也是擋不住的，何況是他的夫人呢。
黃督軍當下笑了笑，說道：“那個張東盛和我擺架子，找個人竟然都尋不見。”
黃夫人白了一眼，說道：“不過是一個壽宴，我是去給督軍大人您討麵子去的。上次東盛的意思您不是明白麽？”
“要尋白家錯處還不是容易事情？去看個傻子，有什麽用？”黃督軍說道。
“哼！若不是這個傻子的生日，我還不去呢？雖然人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是錯總要有個緣由，那個鳳引龍是大罪，隻是卻是要費些時日，我這是想幫您快些了事來的。”黃夫人冷笑道。
“之前白家人送了這玉，你竟沒有看出，虧得還平日裏說你眼睛尖，若是看得出來，也不會受了陳司令的訓斥。”黃督軍說道。
“我是俗人，那些不過是聽著老人們說過，七湊八湊聽來的，再說那日看了幾眼便入了庫。我沒有見識，那好，督軍就自行處理吧。督軍的見識大啊！”黃夫人不甘示弱。
兩人正互相堵著氣，張東盛已經來了。
“督軍，督軍夫人，東盛來晚了。”張東盛笑著拱拱手，當然客廳裏熟悉的火藥味兒讓他也明了了幾分。
“你倒是難請啊！莫不是也習慣了擺架子？”黃督軍冷冷的說道，邊向煙灰缸裏磕了磕煙灰。
“東盛隻是有些私事耽擱了，今日大事我是斷不會耽誤了的。”東盛的臉上仍是笑意。
“我正和督軍說著白家的事，他倒先埋怨我有眼無珠，得了，你且來了，你們自己個兒說吧。”黃夫人說著便起身，抬腳便要上樓。張東盛忙上前攔著，說著自己的不是：“今日這事還需要夫人幫忙方可，一切都是東盛的不是，惹得您們生氣了。”料定那黃夫人也不是當真要走，果然這台階還是給對了，三人終於坐定下來，下人們也端上了三杯茶，茶煙繚繞中看得見三個人輕聲的計劃著什麽，不久便傳來了黃督軍哈哈大笑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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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正午，賓客陸陸續續前來，由於晚宴是大宴，故而提前先來的都是些親朋，凝痕守著世明在花廳接待了一會兒，不料世明便嚷著累，說要睡覺，無奈之下白夫人也準了凝痕帶了世明迴房先睡會，說是午飯的時候再叫醒他。
安頓好了世明，凝痕便獨自一人坐在外廳，當下院子裏的人都在前廳，那裏麵是人山人海，可現在後堂卻是頗為清靜的。凝痕想著白夫人早上在祠堂的那幾句話，不免心裏有些亂，雖然嫁給了世明便生是白家的人死是白家的鬼了，可是那些晞彥托玨兒轉交的書卻是在凝痕的心裏給她打開了一扇窗子，凝痕知道自己這輩子恐怕都出不去了這座宅子了，那幾日聽著《遊園驚夢》，隻覺得自己是隻籠中鳥，可是就算是鳥也有一天會飛吧，就算飛不了，至少在籠子大的地方也可以懷抱著飛翔的希望，自己呢？想來竟覺得連鳥也不是吧。白夫人一直希望她能夠生下世明的孩子，凝痕卻心裏一直隱隱的怕，怕自己有了孩子，便會像玨兒房裏掛的蝴蝶標本一樣，被兩隻精致的金色小釘釘住了，明豔豔的擺著，別人隻覺得精巧美麗，可是那蝴蝶就算是死也隻能掛在那裏，就算化作飛灰卻一動也不能動了。想著想著，凝痕越發的心裏湧起悲哀。
正在傷感之時，忽然覺得門邊像是站了個人，凝痕便打算起身瞧瞧，抬眼卻望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是他麽？”凝痕心如鹿撞，一時間隻是怔在那裏，隻怕是一動那影子便碎了，到頭來發現是一場夢。
“有人麽？”那人影兀自的發出了聲音，凝痕這才忽然覺得魂魄又迴到了身體，便輕輕地挪到門邊。
“凝痕，真的是你了。”凝痕抖動著嘴唇，卻發不出聲，眼前站著的卻真真切切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晞彥。晞彥看著凝痕，多年未曾謀麵，她的樣貌身段還如同之前一般的俏麗，烏發盤起，露出白淨的脖頸，身上穿著藕色織錦鏤花旗袍，外罩著無領的白色薄紗小衫，身上沒有佩戴什麽首飾，隻是胸前墜了一朵白色的玉蘭。“她還是喜歡紫色。”晞彥心裏想著，不自覺的看著凝痕額頭上的傷痕，兩人不曾說話，隻是彼此望著站在門邊。凝痕看著身著青衫的晞彥還是那麽儒雅，如星的眼眸，嘴邊的笑意，隻是感覺身體有些單薄，想必是平日裏擔憂的事情太多，不免心裏有些心疼。
“你，還好麽？”晞彥先開了口。凝痕點點頭，“你的書我都收到了。”晞彥聽了笑了笑。
“你呢？”凝痕輕聲問道。“我，還好，一切都好。”兩個人相互望著，情到濃處，眼角眉梢便彼此明了了，一時便又是一片的沉寂。
“喲，怎麽能讓客人外麵站著，凝兒這便是你待客不周了。”白夫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由梅香攙扶著，進了院子裏的月亮門，凝痕和晞彥一驚，晞彥說道：“拜見白夫人，幾年未見，您身體還是這麽康健。”
白夫人笑了笑，提了裙擺進了外廳，說道：“的確是幾年未見啊。哦，對了家母一切可好？今日怎麽不見？”晞彥說道：“家母有些小恙，這次我是和幾個好友一道前來賀壽，也可以見見世舫兄。”
白夫人坐定，凝痕也走到了身旁，白夫人對凝痕道：“時候不早了，喚醒了世明便領他去前廳，一會兒於家的人也到了，小心照看著玨兒。”凝痕應道，身體卻沒有動，白夫人又問道：“有什麽事麽？沒有就先去吧。”凝痕方才點點頭，抬眼看著晞彥，便轉身去了臥房。
“晞彥，世舫他們都在前廳，其實找他們也不難，許是人多了沒有瞧見，梅香，領著晞彥少爺去找世舫，一些好友見麵可是件開心的事情。”梅香答應著，晞彥待要說話，白夫人又開口道：“別客氣，都是自家人，下午開始的堂會一起熱鬧熱鬧。”晞彥感謝著便隨著梅香出了門。白夫人麵色未改，兀自的喝了口茶，便閉著眼睛撚著佛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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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廳裏此時已經坐滿了人，廳裏立著紅漆鎏金大柱，地上鋪著花團錦簇的地毯，丫鬟仆人都忙著端茶送果品。“陸大哥，你去哪裏了？”初靜看見晞彥便擠了過來，說道：“剛一進來，你就不見了。”晞彥沒有迴答，隻是拉著幾個人找了一處坐下，梅香見幾人都落了座方才離開。“景軒，沒見到世舫麽？”晞彥問道。
“見過了，隻是現在賓客多，我便讓他先去應酬了。對了，玨兒就要生產了，世舫也要做爹了。”晞彥聽了笑了笑說道：“午宴之後，我們去找找他，也許也可以見見玨兒。”景軒聽了點點頭。
雖說白家如今不比往年了，可是這排場也沒有節省，所有的菜品都是白夫人親自過了目的，大多的人都知道這樣的熱鬧恐怕也沒有幾個好趕了。凝痕一直哄著世明幫著接待賓客，好在大家也都沒有為難世明飲酒，彼此的心意便也是點到為止，席間晞彥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襲紫衣，賓客祝壽的聲音，舉杯換盞的聲音，沒過了廊下的吹吹打打，晞彥卻無心注意這些，隻是想著是否有機會再同她說上幾句話。初靜見晞彥隻是默默，眼睛也是隨著別人的妻子，不免心裏有些氣，不再說話隻是喝著湯，陽恬麵色有些自如，景軒卻隻是獨自淺斟慢飲，幾人各懷心事，不免氣氛有些怪異。
“用過了茶便要去湖邊的亭子上看堂會，聽說白家這次是請了魏小菊。”“是麽？名角兒今兒也來了，真是要開開眼。”賓客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這白家到底是個大家，似乎就算是傻子也是個讓人羨慕的富貴傻子了。
席後倒是見到了世舫和玨兒，賓客多又要應酬，彼此不過隻是打個照麵，景軒看著玨兒不時的用手輕撫著腹部，便隻是迴身飲了幾杯酒。
白府這座老宅已經有了百餘年的曆史了，白家的祖上也是讀書人，先人屢試不中便也操持起了茶葉的買賣，日積月累，幾代人的辛苦才積下這份龐大的產業。因為祖上是讀書人，白家雖為商賈，卻不肯後人誤了讀書，所以這宅子也並非隻是貼金般的顯示富貴——曲徑迴廊，竹林鬱鬱，亭台樓閣，池塘小橋，精致淡雅，簡樸卻獨具匠心，美卻不矯揉造作，寫意為上。宅子中間有一個人工砌成的落星湖，這水還是引自了古鎮上的浥昔河水，水上建一亭子，卻並未修葺橋梁，每每隻是泛舟而至，今日的戲台便是在這湖上的攬月亭而建。
眾賓客已在湖邊落座，那亭子裏便吹吹打打起來，晞彥幾人挨著世舫夫妻坐下，湖麵上吹著絲絲的暖風，過了一會兒幾個小廝抬著常春藤小榻，白老爺靠在榻上也來了，眾人便都起身問安，白老爺似乎精神不錯，不似早上那般的孱弱，倒也會點頭同大家說上幾句話，白夫人忙拉過世明，世明傻笑著像個孩童一樣坐在了白老爺的身邊，白老爺略顯渾濁的暗黃色眼睛裏滿是慈愛，雖然這個傻兒子一直讓他有一種難過，他曾想著也許是天上的容珍生氣了，所以把這不滿轉嫁給了世明，這個念頭著實折磨了他一些年，但也許是隨著年紀的增長，一切榮辱都看淡了，他便隻是疼愛兩個兒子，別的念頭也不再有，他想著容珍是那麽溫婉善良，斷不會怪罪了世明，隻是人各有命吧。白夫人眼看著白老爺眼裏的憐愛，不覺得心裏一陣發酸，倘若廿年前誕下的是一個同世舫一樣聰明的孩子該有多好！世明嚷著想吃米糕，白老爺便從旁邊的碟子裏拿了一塊，凝痕遞上幹淨帕子便裹了拿與世明吃。世舫站在另一邊，看著蒼老的父親，呆傻的弟弟，心裏也多了幾分酸楚。日頭有些微微西斜，這些光潑灑在湖麵上，亭子上，每一個白家宅子裏的人的臉上，看過去一切都像是鍍了一層金，就連湖裏開著的荷花也像是用金雕塑的一般。白夫人朝吉叔點了點頭，岸上的鑼敲了一聲，湖心亭子裏的鑼便也和了一聲，堂會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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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軍，現在便要出門麽？”黃夫人看著黃督軍拿起帽子像是要出門，便問道，“東盛不是說等他一道去麽？”
“嗯。”黃督軍低著頭弄弄帽子上的帽穗並沒有看著黃夫人，“我這不是在等著他麽？就是聽說……聽說今兒好像魏小菊給白家唱堂會，這會子恐怕已經唱了，剛才好像都聽見了音兒。”說著黃督軍還探著頭仔細聽了聽，“是開始了，唱得好像是什麽牡丹亭。”
“呦呦呦！”黃夫人笑著起了身，“我當是誰要來？原來是督軍追到上海，北平都要聽的名角兒——魏小菊啊。難怪督軍大人坐不住了。”
黃督軍聽這話裏都是一股子酸醋味兒，便閉了口不再接這個話茬兒，轉身笑著說：“都說女怕《思凡》，男怕《夜奔》，今天還有《林衝夜奔》這出。”
黃夫人點了煙笑著沒有再說，這些年她一直使著狠沒有讓黃督軍再娶，隻可惜她這肚子一直沒能夠懷上孩子，督軍年紀也大了，就算是沒有讀過書沒有識過半個字的人也知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道理，黃夫人心裏也知道總是要招個人放在家裏的，隻是這個人選一定要她來定，黃督軍為人魯莽卻偏偏是個對漂亮女人耳根子軟的人，這個人一定要聽話才好。至於那個魏小菊和督軍的一些不清不楚的事，黃夫人早就有所耳聞，不過是緊著不能放進家裏罷了，一個唱戲的是絕對不能進了這府裏，何況那個女人如此風騷，倘若進了門，以後還如何有她的地位？客廳裏兩個人各懷心事，倒是安靜了些。
“報！督軍，張東盛副官到！”
“嗬嗬，東盛來了，快讓他進來。”督軍道。
張東盛笑吟吟的進了門，道：“先給督軍和夫人道一聲喜，來時的路上便隱約聽見了白家堂會，東盛再與督軍和夫人細說幾句，咱們再去也不遲。”東盛說著便注意到黃督軍在聽到“堂會”二字時眼睛一亮，心下便了然於胸。
“好！來得及，來得及！這事情做得成的話，陳司令那裏有了賞，以後這督軍便是你做。”黃督軍大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