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偵察,有時候會誤入歧途。警方亂成一堆在尋找一個像趙微的女子時,阿微已坐到單之健總經理的進口小車裏,鑽過一個個收費站,交了一遍又一遍買路錢,向208號出租屋所在的城市,飛奔而去。阿微說:“這樣算起來,坐火車還要便宜很多。”她在電影上看到過國外的男女開車去旅行,卻隻見加油,並不收過路費、過橋費。開著小車去旅行,這在中國,的確是一件很貴的高檔消費。單總從前排副駕座迴過頭來對阿微說:“可是坐在小車裏趕路,可比火車自在舒服啊!”他的眼裏似乎有一種愛憐,像阿微這樣漂亮的中國女人,竟是第一次能坐著小車趕長途,有很多應該擁有和該享受的東西,從前卻離她十萬八千裏,“這不公平啊!”單總心裏湧起一股英雄救美的豪情!

    單總很興奮:“我這迴去接管一個國營水暖器材工廠,這是我們業務擴展的一個新方向!”越來越接近208號樓的時候,阿微給小陳打了電話:“阿陳,我迴來了,那個出租屋還空著嗎?”小陳說:“你又倒了黴啦,怎麽這樣快?行,那個屋子,我準定讓你住,不要錢!可是現在我忙著一件大事,要命的事,等會再聯係!”阿微覺得他的話裏有火藥味,她怕小陳也像阿方:玩命!可是事實上男人的命似乎更不堪一擊,她替小陳擔心。

    “一個瀕臨絕境的企業,正等待我們去挽救呢!”單總說,阿微看他的臉上,似有一種行俠仗義的劍客風度,這種男人仿佛是有力量的,並不是每個男人都有這樣的能力啊。按計劃,單總先去工廠與企業員工見麵,宣布重振企業的方案、以及改製實施細則。那個工廠,距208號出租屋約1.3公裏,車過208號前那長而幽深的虹霞街時,下午三點的陽光,正側射著那棟有五十年曆史的筒子樓,走廊上曬著的窮人的衣服,隱約地在那兒飄來蕩去,似在對阿微輕輕招手,不知是唿喚、還是惜別。不容阿微的淚水湧出,車身一晃,拐上了一條陳舊的柏油路,坑坑窪窪留著一種被排炮轟擊後的悲涼,坑內肮髒的積水,被車輪輾過以後,狂妄地四處飛濺,要被單總整體承債式兼並的工廠,就在前方。

    “還我血汗工廠,保衛國有資產!”一條醒目的白紙黑字橫幅掛於工廠大門上,還以為會是彩旗飛舞,盛情歡迎,沒想到!阿微剛要下車,卻被單總拉住,指了指工廠的大門,她抬頭一看,嚇了一跳:上百年輕力壯的工人,把油汙汙的工作服袖子向上挽起,組織了一道密集的封鎖線,堵住了工廠的出入口,他們的表情,像是要打仗,有種豁出去的英勇,在這道年輕的“人牆”後,是一群白發蒼蒼的老人,他們臉上,是一種幾十年辛勞與艱苦的縱橫交錯,所有人的臉上都明確地寫著不解與憤怒,單總走到距那群人有十幾米處,張主任拉住了他,顯然,工友們就是要阻止單總對工廠的兼並。

    阿微不明白:單總不是說要來挽救死去的工廠,但是,要死的人們,卻為何會視死如歸般反抗救援?有兩個工廠領導模樣的幹部從人堆裏擠出來,奔過來拉住單總與張主任要強行進入工廠,五名公安人員也圍繞著他們,試圖衝破封鎖,卻有工友們抓住了單總,將他拖到一邊,孤立起來,頓時局麵大亂,公安在唿叫增援。猛然,阿微從車窗內發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五短身材,營養不良的臉,但是卻有一雙精於算計的眼睛,上下一轉,就知道自己吃沒吃虧,不錯,那就是208號出租屋的房東——小陳!他為何在此?隻見他晃動靈活的身體,從人堆的縫隙裏一鑽,就撲到了單總的麵前,雙手卡住他的腰,將單總推向人群深處,不妙,有人似乎在發了火,在伸出憤怒的拳頭,打到單總的頭上!

    失去控製的局麵下,單總一定後悔自己頭腦發熱來收購工廠,國有企業早已被經濟學家批得“臭名昭著”,可是,沒有想到,這兒的人也是如此死硬與火爆,他們的身上也有一股酸雨般的汗臭,正包圍著單總,透不過氣,他可能會淹沒在這勞動者強烈的汗臭之中,快要昏迷……突然,單總聞到一股茉莉花的香味,像是台風突襲,帶來了海洋的芬芳,讓他為之一振,定睛一瞧,卻是阿微不知何時衝到了他的身邊,死死拉住那個仿佛要吃掉單總的小矮子男人,以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氣憤語調喊:“小陳,你想幹什麽?”一個漂亮女人的忽然出現,讓人群在騷動中安靜下來,一個公安趁機拉著單總躲到警車上去了。

    小陳迴過神來,望著阿微大驚失色:“阿微,我的天啊,你難道是傍上了那個大老板?這才幾天功夫?明白了,要吃我們血汗的,還有你這個老板娘一份!你來也沒用,要從這兒進工廠,除非小陳子被壓成肉餅,來吧,我也不怕你!”其他工友也喊:“這個女人是誰啊?快站一邊去!”阿微看著小陳那一臉好鬥的架勢,想笑,但聽他胡說八道卻惱火,忙拉過他到一旁說:“先別管我是什麽娘娘,你倒說說,為啥反對讓單總來救這個廠。你為何摻和進來啦?”小陳依舊生氣:“我就是這家工廠的下崗工人,半個月前老板說找到了一筆啟動金,讓我們來上班,誰知前天開會說是把工廠轉賣了,每個工人原本有一萬到二萬多不等的賣斷工齡補償,老板說:要拿錢的,以後與工廠一刀兩斷,要上班的,把錢留給工廠做備用!此外,單總收購工廠,並不花一分錢,隻是把工廠的債務算到他頭上,我們工廠的地皮,就比債務還要值錢,你說說這事合理不合理?”

    國營企業改製,是一個懸而未決的事,小陳和工友們的心,懸而又懸,聽到小陳的一番話,阿微的心也跟著七上八下,單總這樣來參與改製,等同於空手套白狼,可是,那些企業裏的領導們,都是些冤大頭嗎?阿微覺得,事情也許應該像談戀愛那樣,最好不要站著說話,得坐下來,即使是分手,也要好說好散、坐下來吃頓飯!她關切地對小陳說:“這樣堵著不算迴事,你們這麽多人,還怕單總一個人?何況,他要偷工廠的財產,並不一定要進去,家賊難防,裏應外合,一樣可以把廠子搞空!讓他進去,聽聽他跟大家說些什麽,發現他有何不良企圖,再與他爭個高下也不遲!”

    曆史上的太後垂簾聽政,多少有些出於男人的戀母情結,小陳對於阿微的順從,卻絕對出於他對她智慧的崇拜,阿微的話說得在理啊,一語點醒夢中人。小陳對工友們“傳達”了阿微的話,並發揮了他的理解與心得,他與領頭的工友說:“羊一翹尾巴,我們得知道它拉什麽屎,那個老板想幹什麽,我們得知道他說些什麽話,不如聽阿微的話,與單總麵對麵談談也罷!”工友們並不是來打架的,一聲高喊:“大家讓開一條路,讓單老板到廠裏去,我們心平氣和地發表意見,同意不同意?”男女老少的工人們,胡亂地喊:“同意!”也有喊:“不同意!”這種時候,最需要有人出頭來組織工人們有理有據地與資方談判,卻陷於自發的混亂,有人高喊:“狗日的,這裏有黑幕,大大的黑幕,在本地說不清,我們得組織起來上北京去上訪!”

    在工人們的混亂中,阿微走在前麵,“帶”著單總,進入了工廠的大門,他們的身後,唿地一下,立即跟隨著一股機油混合著人體汗味的洪流!小陳從人堆裏尋找阿微的影子,她的腰,在前麵好看地扭來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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