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的車窗,接連不斷地掠過斷壁殘垣的影子。阿微向車外望去,腳手架上聚光燈的巨大功率,將一個個工地映入眼簾,那些正在摧毀、或正在修建的高樓,互相攀比,似衝擊世界之最。當那些嶄新的電線塔被掀翻在地時,它的壽命才剛剛三個月,扼殺一個繈褓中的嬰兒,不需要太多理由。馬路也剛鋪過新地磚,但立刻就被人像掀開妓女的裙子一樣,露著肚皮,挖出一條用於埋入電纜的地溝。出租車司機晃著腦袋說:“那一個鐵塔,要幾十萬!”阿微抽了一口氣:“真可惜啊!”媽媽一個月攢下的雞蛋,不過賣得十幾元,要多少個雞蛋才能賣夠幾十萬?司機迴頭望阿微:“可惜?越不敢用錢,就越沒錢,明白?”她不明白,是否阿微落在了時代的後麵?

    出租車也落在“時代”後麵,跟在一輛拚裝卡車屁股後,任你如何示意,愣是橫在前麵不讓,道路很窄,要衝過去、比突破中國足球的後防線難250%,出租車司機上了火,搜腸刮肚地罵!把那卡車司機的近親、遠祖,都列入了他的性生活名單,怒踩油門,車開得東倒西歪像個爛仔,阿微抓緊扶手叫:“太嚇人了,開慢點,我不趕時間!”“你不敢?我敢!我見不得這樣開流氓車的人,得趕這小子到路溝裏去,你坐穩了!”嗚——出租車仿佛敢死隊,瞅個空檔往前鑽,不料,卡車一歪,似跳肚皮舞的胖大嫂,把風騷的屁股一扭,正好封住去路,要“強吻”出租車!的士司機唬得魂飛魄散,慌作一團把方向盤向左急打,卻聽後麵“轟!”一聲巨響!的士讓人抄了後路,失控的野馬般貼著卡車側麵箱板,滑到前麵去了……

    阿微感覺身體要飛起來,頭撞到了車內一個硬件上,一股熱血從額頭流下來,像是受到重創的奔鹿,反彈迴來,軟在皮座上,昏迷過去!出租車司機怒火萬丈,狠砸卡車駕駛室,那司機竟然掙不開眼,在半夢半醒,還一嘴酒味……這樣開車沒有讓你底朝天,算你命大!每年都有上十萬的良民,在各類交通事故中失去性命,不斷刷新吉尼斯紀錄,功勞,有一多半要記在那些出錢混駕照、酒後駕駛等等渾球司機的頭上。公路上有成群結隊的殺手,出門前老人說:“過馬路小心!”這話,並非囉嗦。

    看熱鬧的人,一分鍾內增加了十倍,人們的生活中缺少刺激,不夠驚悚,總盼著看美少女走光、看陌生人倒黴。也有好心人大叫:“快把那女孩送到醫院去,不然,會來不急了!”

    120急救車在15分零36秒趕到,在阿微沒有流盡最後一滴血以前,把她送到醫院。一通手忙腳亂,阿微感到有人用一種金屬的小針,在她原本細膩白晰的額部皮膚上,似繡花般在穿針引線,那兒的感覺神經,也麻木得如一塊湘南出產的綿緞,繡上一萬朵水蓮花、或苦菜花,也不會有一絲疼痛,可是,那不是花啊,會是疤!會留下生物細胞萎縮、死去的床,會讓阿微愛美的心裏投下更深的疤……“縫了三針呢!”一個小護士說:“還算幸運,隻是輕傷,不過要留院觀察兩天,以防萬一有腦震蕩!”阿微問什麽是腦震蕩,“輕者神經疼痛、重者神經錯亂、慘者靈魂出竅!”阿微隻感覺額上肌膚的疼,卻也有一點頭暈眼花,恍忽間好像看見了阿方那一道劍眉下的虎眼,在天花板上對她溫和地凝視,這一刻,她竟不怕死,阿方啊,你去了哪裏,阿微現在就跟你走,到了天上,還要做你的新娘,阿方卻搖搖手,叫她千萬別過來,轉身飛快跑走,生怕阿微追過去。

    這一夜,阿微從來沒有睡得這麽踏實,她真希望一夢不醒,跟隨著阿方跑到了天堂,那裏應該有安寧平靜的穀場、那兒一定有屬於他們的新房……

    阿微再次睜開眼時,阿方不見了,卻看到阿枝爬在她的病床邊哭,還沒有開口說話,忽聽手機在枕邊叫,卻是208號出租屋的房東小陳,他大喊:“阿微,是你嗎?就知道你一個人在外不穩妥,果然出了事,阿微,你迴來吧,那房子免費給你住,好嗎?這邊人都想你呐!”護士們為聯係阿微的親人,按她手機裏的號碼挨個打,竟連線上了小陳,他的話突然讓微有一種別樣的溫暖,禁不住流下淚來……放下電話,阿微拉著阿枝的手說:“姐,我想迴去!”阿枝的臉好像疲憊不堪,頭發也弄得有些亂,她昨晚是幾時來的,在阿微離開酒店以後,她是如何過來的?她的眼,有些浮腫。阿枝在微好看的臉上撫摸著:“微啊,沒錢的日子我害怕,你也害怕,迴去,難免要再次害怕,是不是再試一下?”微的腦子裏一團亂麻,她隻想有個很單純的、能彎下腰幹活、挺起胸做人的地方,阿枝所指的路,似乎不單純,有頂頭上司暖昧的眼、有陌生人要你喝酒,接下來還有什麽呢?

    病房的門口,忽然出現單總經理的身影,張主任捧著一隻水果籃子跟在後麵,他們的臉上都是緊張與焦慮!“阿微,傷得怎麽樣!”單總看見阿微的頭上包著紗帶,非常驚駭,張主任低著頭:“昨晚真怪我,不是讓阿微去吃飯,可能就沒這事了。不知道有沒有後遺症呢?”張主任怕將阿微弄成個植物人。單總拿出一隻紅包:“這是公司的慰問金,請收下吧!”他的眼睛仔細看阿微的臉,這張臉還是那樣美麗,沒有受到任何破壞,可是她原本天衣無縫的美妙皮膚卻劃開了一道口子,這是個小小的遺憾。單總的夫人生孩子時,老婆說要剖腹產,他當時就掉了臉色:“那還是個完整原裝的人嗎?”此刻,望見阿微頭上的傷,單總怒問:“肇事司機是哪兒的,張主任,你去找律師,要讓他付出代價、血的代價!”阿微卻說:“單總,也不要太難為人家,按規定辦就可以,好嗎?”憑心而論,單總並不是一個很壞的老板,至少,還一些人情味。躺在病床上的阿微,受到關懷,心頭有些暖洋洋。原本動搖著迴家的想法,仿佛被擠到一個死角裏,找也找不到。

    兩天後,阿微帶著頭上的繃帶,出了醫院,她慶幸自己這次沒有受到更大的傷痛,阿枝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微啊,你以後會生活很順利的呢!”路邊的算命先生似乎能預知與預感,他們也常用“禍兮,福之所至”來替人了難,如果算命先生真的說得很準,那麽,奮鬥究竟還有什麽用?如果,微真的能幸福起來,即使是宿命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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