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箱內永遠人滿為患,鐵路局據說卻虧著本,就像家財萬貫的大款,也許會腎虧。阿微從人堆裏拚命擠過,從二十個以上男人的胸背、腿腳間側著衝刺過去,有幾次,胸前的球形肌體,像兩隻失卻引信的地雷,在他們的手肘上振蕩著,讓男人存有劫色餘香的僥幸,又翻滾成驚惶失措的恐懼,在最後一刻卻化險為夷、溜之大吉。阿微也擠撞到不少女人的肉身,當各種尺碼的三圍在一起磨磨蹭蹭時,竟麻木地像啤酒桶撞到一起,在接觸皮肉的一瞬間,就互不賣帳地分道揚鑣,向相反的方向滾去。這種時候,來不及爭個你美她醜,阿微想的隻是:如何似汪洋中遊向綠島一般,去遊向她的座位,但是,她的位子上已坐著個漢子。

    占住阿微座位的那個男子,侵略意識強、胃口也好。在混合著人類製造的氨類、尿素、香港腳、脂肪酸、腋臭、口臭、汗腺揮發物等等怪味的車箱裏,正大啃一塊看上去像鵝腿的食物。可能有肉絲“單戀”上了他的牙齒,正鑽進牙縫,與牙槽愛得一塌糊塗,他伸出一根粗大的手指,在嘴裏掏來搗去,麵部皮膚受到壓縮,一臉的“委屈”,嘴裏慢慢流出了唾液,掛在嘴角,卻不肯滴到地上去。

    “先生,這個位子是我的,麻煩你讓一下!”阿微說。那漢子一愣,頭部稍稍向上抬起,嘴角的唾液,功德圓滿地牽著兩根不清不楚的細絲,落在地板上,那家夥清了清嗓子,索性再向車箱地板上吐了一口大大的口水:“小姐,坐啊!”他隻把個屁股向右邊勞而無功地挪了兩下,並沒有騰出足夠坐下一個人的位置,卻把右邊一個中年的女人惹煩了:“一個男子漢往女人堆裏乍唬啥子?你買了票嗎?你幾號?你哪兒來的?你逞啥能?不是你的位子,就讓給人家。”唿地一下,那長得挺精明的女人竟站了起來,對漢子怒目而視。“好好好!”那漢子把鵝腿往嘴裏一塞,雙手抓過掛在窗釣上的包,立刻站到過道上去了。

    讓漢子捂熱的座位,坐下去時好像燒著了一把火,阿微渾身不自在,她想站起來用報紙扇幾下,或者索性用報紙墊在座位上,卻還是收住了手,也沒有站起來,她感覺:那樣做,可能有一種對那漢子公然的歧視,隻是把臀部稍向前移動了幾寸,呈現半坐的姿態,那男人現在背對著她,隻去看窗外,也許,他也是個迫不得已要出門謀生的人吧。與阿微同坐的那個精明而好強的女人,請阿微吃香蕉,阿微笑說:“你吃!剛才真要謝謝大姐呢!”那婦人說;“你看上去好像不常出門,但還挺心細,你做得對,不能吃生人的東西,不然迷倒了你,把你弄到大西北去,嗬嗬!”阿微覺得她很直爽,

    婦人說她叫王英,指著坐在對麵的一個約二十出頭的女孩子說:“這是我的侄女,叫:冰子,我們倆常走這條線。”冰子忽閃著長睫毛望著阿微出神,說:“你好眼熟哦,像一個電影明星,常跟黎明演戲、又沒有嫁給他的那個叫什麽來著……”“李嘉欣!”站在過道上已吃完了鵝腿的男人說,那口氣,好像他就是落了泊的黎明?

    “查票了、查票了!有票的請出示!”嗡地一下,在車箱的門口出現了一大堆穿製服的男人和女人。站在過道上的那個漢子,像見到鬼似的,忙蹲下身子拔動阿微的雙腿……她嚇得大叫:“幹嘛?”他指著座位底下:“我,得鑽進去!我沒錢買票!”阿微還沒有挪開腿,那人就爬到地上,挨著她高跟鞋的皮麵,往座位底下鑽,還一邊喊:“讓一讓、讓一讓!”要求那中年女人王英也抬起腳,好讓他爬得更麻利。趕在查票人員到來以前,那漢子終於爬到座位底下不見了。這情形,讓阿微目瞪口呆。

    那漢子卻好像是熟門熟路,知道在座位底下要保持什麽樣的姿態才更加舒服,他順著目光能瞭望到的地方看去,有幾根女人的腳伸在頭頂上,一雙髒兮兮的半跟鞋,一對胖腳,絕對是那中年婦人的,似乎並不怎麽有女人味,他覺得這比他在村裏相好的那個婦人的腳,更加沒有品味。旁邊一雙精巧的女式高跟鞋,托著一對充滿骨感的女性秀腳,那肯定就是阿微的了,它們正隨著車箱的一搖一晃,在有節奏地跳動,的確讓人想入非非……一個爬在車座底下的男人,永遠也不要想阿微這樣漂亮女人的腳、會握到自己手心裏來!那漢子在地板上仰天長歎,似乎不能接近像阿微這樣的女人,比沒錢買票鑽到地板上,要更為悲哀!

    列車員與警察一起來到了阿微、王英、冰子所在的車座,王英把兩張票遞了出去:“我跟她!”指著冰子,阿微單獨伸出一張票。一個警察上下打亮王英:“你們兩個是一起的?”“是的,我們一起的!”她把手伸到冰子的肩膀上,那冰子好像有些怕的樣子,眼睛裏流露出一種惶惶然然的感覺,阿微看那冰子,仿佛是個純純的、樸實無華的女孩子,是一種需要保護的類型,好在,她還有王英大姐啊,阿微想起了阿方,如果,阿方還在身邊,他也一定會伸出手來握住她的肩膀吧,眼睛忽然湧起一股潮濕的熱流,在它們要流出眼眶以前,她深唿了一口氣,沒有讓淚落下來!

    列車快接近阿微要到達的車站時,車箱的門口有幾個男人正往阿微這邊望,他們的眼睛裏,帶著一種捉摸不定的詭異,讓阿微感覺有一種潛藏的恐怖。身邊的王英忽然對她說:“微姑娘,我和冰子去上衛生間,這裏有個包裏帶著些食物,不好帶去,你幫我守著,行嗎?”把一個帆布包塞到了阿微的手裏,王英拉著冰子向衛生間的方向走去。等了有近十分鍾,也沒有見她們迴來,阿微向衛生間的方位望去,那兒進進出出的人有很多,卻不見王英和冰子。她們的座位上,現在坐著那個從座位底下爬出來的男人,他正在恢複體力,眯著眼在睡覺,一個背包掛在座位靠背上,也不去管它,好像他已睡入夢鄉。阿微也有點想睡,但不敢!

    猛然有幾個人出現在座位邊,喊:“剛才有兩個女的是坐這兒嗎?”嚇得那睡覺的漢子要往座位底下滑,但他們卻隻問阿微:“她們的東西都拿走了嗎?”阿微下意識地摟緊了懷裏的那隻帆布包,她覺得這些人一定不是善類,好像很兇,她忽然來了一種勇氣,要保護好朋友的物品,說:“她們的東西都帶走了!”那些男人也不答話,爬到貨架上反複搜索,折騰了好一陣子,才意猶未盡地離去。

    列車正在靠站,阿微的目的地已經到了,王英的包還在她的手上,阿微急了,她想,既然隻是食品,不是貴重物品,托給一個信得過的人,應該沒問題,連忙把包遞給坐在過道對麵的一個老大娘,說:“這裏邊是一些食品,請交給剛才那兩個坐這兒的女人!好嗎!”善良的大娘接過包說:“放心吧,你快下車,別坐過了站!”阿微下車時,那個坐在冰子座位上的漢子,盯著她的背影,直發愣,他最後看見的,是阿微那隻好看的腳後跟,撞擊在車箱地板上,響起來的都是迷惑……

    六分鍾以後,列車再次啟動時,一群男人又狂撲過來,其間還有穿警服的人,問那個漢子:“剛才坐在這兒的那個高個頭的女人呢?”“下車了啊!”一個警察恨恨地拍著大腿:“糟糕,她帶著毒品跑了!”旁邊那老大娘一聽,嚇得渾身哆嗦:“害人咧,那個丫頭,她把一包東西留我這兒了!”警察打開包一看:“好啊,全在兒!還行!”那群男人全樂了。他們說,王英、冰子,是一個毒品網絡中的骨幹,雙雙落了網,那冰子哭得死去活來,隻王英瞪著木木的眼,一言不發,熬了很久,才說出毒品放哪兒了。有個警察說:“毒販的話不能全信,王英說這事兒與叫阿微的姑娘無關,說不定是在保護同夥,對阿微得調查調查!”別的人說就是就是,得查查!阿微進入了警方的視線。

    一個專為嫌疑人畫像的警察,來到車箱中詢問阿微的麵部特征。那個一直坐在冰子座位上的漢子說:“這事兒我看得最仔細,她一上車,我就注意上她了!”旁邊的人也說是的是的,這小夥子總坐她對麵呢。於是,那漢子在抽過警察遞給他的第九根煙,並吃完一份帶三個煎雞蛋的盒飯後,終於把阿微的特征說仔細了。那個畫像的警哥問:“畫得像嗎?”“絕!神啦!”那漢子叫。旁的人看過之後,說:像一個電影明星,警哥說:“像哪個電影明星?”“小燕子:趙微!”那個提供特征的漢子終於鬆了一口氣,心裏嘀咕:“還好,沒有畫成李嘉欣就行,糊弄得還到位,真出了一頭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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