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這裏住下來,李鄴每天早上會背著弓箭出門,迴來就提著負傷的野獸野禽,中午吃完飯,兩人會出去采野果、野蔬、山菌和幹柴火,於是一天的用度就夠了。


    這樣清淡閑靜的日子,常常讓林涓喜忘了外麵的世界。


    李鄴幹活的時候,會脫掉廣袖長衫,換上短打,烏發綰在頭頂,林涓喜也漸漸學會了做許多家務。


    下午兩點左右的時候,李鄴會把林涓喜房間的書桌搬出來,在池塘邊寫字,一直寫到傍晚做飯時。


    寫完以後,李鄴會將筆具在池中洗幹淨,夕輝下,墨汁如煙般四散開來,他會一直看著,直到墨跡漸漸變淡,消失——林涓喜實在想不通這有什麽好看的。


    這天,林涓喜如常在池邊石頭上坐著,看李鄴寫字。


    “磨墨。”李鄴將硯台遞給她。


    她接過來,一邊磨一邊打了個哈欠。


    “瞌睡了?”李鄴問道。


    “中午吃太飽。”


    中午,李鄴做了叫花鬆雞——用調料醃了一天一夜,早早起來拿葉子包住,塗上厚厚泥漿,放進爐裏微火慢慢煨熟,十分入味,肉又鮮又嫩,簡直是人間佳肴。


    一隻雞,林涓喜吃了多半。


    所以,提到這個,李鄴嗤地笑了。


    “你還笑,我最近在這兒都胖了,肚子上多了一圈肉。”


    李鄴微笑著伸手在她腰上捏了捏,林涓喜禁不住癢,躲避著。


    “這樣剛剛好,我就喜歡肉一點的。”


    “我不喜歡,我要減肥!”林涓喜說著,將硯台遞給李鄴。


    他在那裏寫字,她看著,看著,慢慢睡著了。


    醒來已是夕陽西下,山裏,四點左右都挺晦暗了,她身上蓋著他的鶴氅。


    李鄴已經開始洗筆具。


    “醒來了?”他說。


    “嗯。”林涓喜揉著眼睛。


    他洗幹淨筆具放腳邊,突然發現指上有墨跡,便把手探進池裏,修長潔白的一隻手在清淩淩水裏來迴劃動,他說:“真涼。”


    “這是雪水吧?所以涼得很,這些魚肯定好吃,我舅媽說,冷地方的魚肉香,油脂還厚。”


    李鄴一笑:“你又舍不得吃。”


    “處了這麽些天,有感情了。”


    李鄴將手從池中抽出來,指尖掛了晶瑩水珠,折射著豔麗夕輝,有種哀豔之感。他往前看,不遠處是青色的粗糲石牆,牆外,錯落疊嶂的山崖,翠綠林木蔚然成蔭,幾點野花星星般閃爍於芊草之中;較遠處,植被是濃重的深綠色,再遠處,成了黯淡的灰綠,仿佛也變得薄了,更遠處,遠樹如剪影,如山嵐,淺淺淡淡;極目望去,夕陽下的雪山呈現少女般嬌嫩的淡緹色,美不勝收。


    他瞅著那片雪山,似乎著了迷,良久才迴過神,低頭看時,水中墨漬早已散去,他用手劃拉幾下池水,淡淡地說:“這池子有天也就成墨池了。”


    “不會,這是活水。”


    李鄴看了林涓喜一眼。


    林涓喜忍俊不禁:“會會會,行了吧?好多好多年以後,還會有個公務員來這兒寫篇文章,迴顧一下曆史,感慨一下時事,展望一下未來。”


    李鄴笑了:“我又不是書法家,沒人來。”


    林涓喜唇邊笑意淡了,他似乎情緒不佳。


    “不開心嗎?喏,允許你打我一頓。”她伸過肩頭。


    他光彩熠熠的眸光流連在她臉上,展顏而笑。


    李鄴重新明朗起來,談笑風生,輕鬆閑適地享受難得的自在,林涓喜心中憂慮的陰影被山風吹散,或許,她真是關心則亂,多慮了。


    凡人的閑適時光總是很容易流失掉,歸期將近。


    因為第二天下午要迴鳳凰城,夜裏,林涓喜和李鄴早早睡下。


    在林涓喜快要沉入睡鄉時,有人推門進來,到她床邊。


    她睜開眼來,明麗月色下,隻見李鄴立在那裏,烏發披散,一瀉而下,直垂至膝蓋,仿佛披著件黑色的鬥篷,銀光閃閃,順直無比,長長白色寢衣垂落在地,閃著暗花的衣擺下露出一雙玉色赤腳。


    她瞬間清醒,一骨碌坐起說:“山裏這麽冷,你怎麽不穿鞋?快上來!”


    李鄴掀起被子,坐進去,林涓喜□□的腳碰到他冰涼的皮膚,她拉過他手,覆在自己雙手中,隻覺冰冰冷冷,忙給他捂著,一邊哈氣一邊說:“凍壞了吧?”


    他不說話,側躺下來,伸手示意她也躺下。


    兩人並頭而臥,她有些擔憂地看著他。


    他微微一笑,摟住她說:“立秋了,山裏到晚上還冷得不行。”


    她感到他擁著自己的胳膊上透出涼氣,輕責道:“知道冷還赤腳?”


    他將臉埋進她的脖頸處,聲音有些含糊:“睡不著。”


    她撫了撫他的烏發,柔聲說:“睡不著就和我說說話,一會兒瞌睡了再去睡。”


    “恩。”李鄴答應了。


    林涓喜想起一件事,笑道:“你不是睡覺不許人靠近嗎?”


    “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以前經常做噩夢,在一個地方走著,周圍全是黑霧,一點光都沒有,突然會從黑霧裏伸出隻手抓我,所以睡覺總不穩,現在好了。”


    李鄴挪了挪身子,躺得更舒服了些,梨渦淺笑:“自從你收留了我,那個噩夢就很少做了,今年基本沒有。”


    林涓喜笑道:“這麽會說話,我是你的救世主嗎?”


    李鄴胳膊肘撐床,半坐起來,正對林涓喜的臉,凝視她的眼睛,他烏發垂落,撲在她臉上、肩上、枕上,他的眼睛和牙齒亮晶晶的,好像夜裏的寒星,眸子深處是深厚柔和的光層,他說:“你是我的命。”


    她心情激蕩,心髒砰砰狂跳起來,克製著沒摟住他,翻過身,將發燙的臉頰貼在柔滑的枕頭上。


    他重新躺下,摟住她,臉埋進她後腦秀發中。


    “你給我唱個歌吧?”他悶悶的聲音,一陣陣濕熱氣息隨著他說話穿過她秀發,透進她脖頸裏。


    她輕輕地唱起來。


    是範瑋琪的《最親愛的你》。


    “……


    看你沉沉的睡去,忍不住輕抱著你,


    孩子般的無邪安寧,幸福就那麽篤定。


    突然想寫一封信,給我最親愛的你,


    看你不畏懼,一股傻勁,有時候多不忍心


    ……


    夜裏,無聲眼淚驚天動地,


    我心疼你,為何倔強執迷,


    半夢半醒,你說再多打擊也不放棄


    ……


    也曾失望傷過心,你總相信那片烏雲會散去,


    從沒變的孩子氣,常讓我生氣卻又著迷,


    就算冷眼傷了你,卻不曾逃避,橫衝直撞,


    也不管受了委屈,


    我會守護你那顆赤子的心,永遠不分離


    ……


    夢和現實的差距,有的時候讓你感到灰心,


    世界無情,隻要記得我在這裏陪你


    ……


    我最最親愛的你,擦去淚滴,那片烏雲已散去,


    我們一起走下去,一起笑著看沿途風景。


    我最最親愛的你,最真的一句,永遠守著愛著你,


    帶著夢想前進,珍惜那最初炙熱的心,最親愛的你


    ……”


    身後的人沒有迴應,林涓喜轉過身,月光下,李鄴閉著眼睛,已經睡著了,不知他何時進入夢鄉,有沒有聽到他唱歌?


    她小心地跨過他,下了床,撒上鞋,為他蓋好被子,正準備離開,突然,他夢中喃喃地說:“……涓喜……”


    林涓喜俯下身子,一手扶著李鄴肩膀,柔聲說:“我在這兒。”


    看著他的睡顏,她心中不舍離開。


    但還是硬起心腸,到他房中拿過他的鞋迴來,放在床下,然後返迴,爬上他的床,用被子將自己裹嚴實,不一會兒,沉沉睡去。


    迴到鳳凰城後,兩人各奔東西,林涓喜也要開學了,得迴家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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