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逸宸眸子一沉,目光在傾泓臉上微不可聞地停留了幾秒,接著,依舊目光和潤地說:“涓喜,你經常給他提到我?”


    “嗯。”


    劉花程哈哈笑道:“其實真相是,我們說了一下午你的壞話。”


    劉逸宸笑笑,對傾泓招了招手:“請坐吧!”


    餐桌上,劉逸宸和傾泓喝著酒。


    令林涓喜奇怪的是,傾泓居然喝酒,記得《聊齋》裏的故事,一個狐仙喝了酒,不僅現了原形,還折了許多年修為,尾巴都變不迴去了,從此一直拖著個大尾巴,自嘲是愛管人間閑事的後果。


    林涓喜不時望表哥和傾泓一眼,她敏銳、敏感,剛才這兩人碰麵時細微的神色變化,她都感覺到了,現在,他倆彼此禮讓,好像還挺有共同話題,但林涓喜總覺得,表哥在試探什麽,而傾泓也不是省油的燈,兩人眸子漆黑如夜,深處閃爍著細微的精明和防範。


    或許是她想多了,不過,一旦和李鄴扯上,八成沒好事,所以,她還是挺擔心的,總覺得,劉逸宸和李鄴他們,似乎有些不為人知的事情。


    一時飯畢,許嫣然弄來個打火機,遞給劉花程:“舅舅,給我點煙花——別說你不敢!”


    “笑話,你舅我三歲就敢點二雷子了。”


    劉逸宸指指叔父,對許嫣然說:“所以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許嫣然笑得止不住,劉花程賭氣將打火機塞侄兒手裏:“你點去,我不點了!”


    劉逸宸笑道:“你外甥女兒讓你點。”


    “這是個高風險的技術活。”劉花程點點自己腦袋,“我智障!”


    劉逸宸大笑,將煙花擺院子正中間,彎下腰點著了。


    眾人仰頭看天空。


    突然,“通”的一聲,有什麽飛升入空中,響聲過後,一朵紫色煙花綻開在黑藍天幕,如仙界才有的奇葩,映得整個院子都浮動在淡紫色的光暈中,最後,煙花萎謝,化作萬千紫色流星,劃落,色彩漸淡,消失。


    接著,又有幾朵綻開,或紅,或黃,或綠,似秋菊,似滿天星,似曼珠沙華……這樣美麗,這樣絢爛,耗盡生命,隻為幾秒鍾的傾國傾城。


    難道沒有意義嗎?雖然短暫,卻銘刻記憶,此生不忘。


    林涓喜看向許嫣然,她仰起頭,捂著耳朵,眼睛一眨不眨,綺麗的光芒映在她的臉上,很好看。


    “嗨!”林涓喜輕聲道。


    許嫣然看向她說:“煙花到底是誰送的?”


    “你不認識。”林涓喜又補充了句,“那是個我不喜歡的人。”


    “你不喜歡那人,煙花又沒錯,就為了這一次綻放,不好好欣賞對得起煙花嗎?”說罷繼續仰脖子看天,林涓喜也抬起了頭。


    “哇!”耳邊是許嫣然的驚讚聲,“你那藍紫色的頭發,古典的臉,把我引入昔日希臘的榮耀,和往昔羅馬的莊嚴(愛倫坡《海倫》)。”


    林涓喜說:“愛倫坡會很高興你還記得他。”


    這時,一朵極大的煙花,幾乎遮住夜幕,目力所及的天地交接處都被它占盡了,仿佛天空中十億個小星星全部燃燒了起來,三春絢麗,此刻盡悉勝放;層層密密,恰如紅碩的花王牡丹,整個黑夜都成了它的陪襯,接著,幻化做紫色,夢幻般迷離淺淡,在人們沉醉入底的時刻,它轉而青翠,活潑潑明媚媚的綠,暗夜也沾染上了幾分鮮嫩,倏爾,綠色變深,閃閃的魅惑藍光,逐漸消失在濃黑背景中。


    林涓喜一張臉被這奇麗的煙花映得瑰麗多姿,心頭也春深似海,各色鮮妍景象變幻交錯,她憶起過去種種,李鄴的言語行事,他或嗔或喜、或怒或樂的摸樣,與天上煙花交疊在一起。


    煙花終於散盡,暗夜複歸黑沉,深邃難辨。


    林涓喜直覺得黑夜與煙花盛開在心裏,滋味難言。


    “咱們切蛋糕走吧!”許嫣然說。


    幾人一哄迴到房中。


    林涓喜一邊插蠟燭,一邊說:“這蛋糕不錯,我最喜歡抹茶了。”


    綠色的蛋糕上,十八根彩色蠟燭,看起來有點兒幼稚。


    林涓喜一一點燃後說:“我吹呀!”


    許嫣然手一攔:“涓喜涓喜等一下!先許個願!”


    “好,希望全球氣候變暖有好轉。”


    然後唿啦一下全吹滅了,傾泓微微一笑:“好肺活量。”


    許嫣然嘴巴一努:“你沒過過生日嗎?許願是不能說出來的,不然就不靈了。”


    “是嗎?”林涓喜笑道,“那就讓地球再暖和上幾度,先淹了島國。”


    此句深得人心,眾人都笑了,劉花程說:“島國妹子我們幾個分了,漫畫作者關逸宸家地下室隻給我更新,男人們就迴歸大自然吧!”


    林涓喜說:“青山剛昌歸我!”


    許嫣然鄙視地瞅他倆一眼:“猥瑣宅男和偽文青宅女——快切,我要吃蛋糕我要吃蛋糕!”


    林涓喜接過小刀——這個工具,她使用起來得心應手,記得有一次,她隻是手一揮,就割斷了一個人的喉頭,鮮血噴湧而出,她當時驚呆了,血液以這種奢侈的方式流失,宛如生命的快速燃燒,透過溫熱腥鹹的紅色,她看到那人瀕死的眼神,帶著對世界深深的眷戀和不可思議,瞳孔漸漸散了。


    那是她殺的第一個人,罪狀累累的日本政客。


    她吐出一口氣,將不好的畫麵趕出腦海,嘴角帶著壓住一切愧疚的冷然。


    “快點兒動手。”傾泓提醒她。


    林涓喜婉麗一笑,一刀下去。


    劉花程讚道:“好身手!”


    林涓喜笑道:“過獎。”她心裏歎息:這是宰了多少活物練出來的。


    她一刀刀切好,給大家一一盛在盤子裏,說:“難得大家高興,一會兒我請你們去唱歌。我哥明天得上班,可惜呀,去不成了。傾泓,你要是累,讓我哥送你迴去?”


    “不用,我這幾天休假——林小姐,別去練歌房了,你不是會彈吉他,邊彈邊唱好嗎?”


    許嫣然拍手說:“那樣好那樣好,就像《音樂之聲》裏麵的一樣!”


    林涓喜說:“吉他在家放著。”


    傾泓說:“我帶著——你們等會兒!”


    他說著出去了,不一會兒,抱著個烏漆發亮的吉他走進來,笑吟吟的。


    許嫣然一見之下,跳了起來,喜道:“哇哇哇!原來你是有備而來,老子今天過得圓滿了!”


    傾泓捧著吉他,來到林涓喜麵前,望著她的眼睛,真摯地說:“送你的,祝你一輩子安安穩穩!”


    林涓喜心有所觸,十分感動,接過吉他說:“謝謝!”


    安安穩穩,在座諸位親友,或許隻有傾泓明白,她對這四個字有多麽渴望。


    許嫣然想起什麽,放下蛋糕,拿過自己銀光閃閃的cupcake形小背包,取出一管睫毛膏說:“生日快樂親愛的!”


    劉逸宸笑道:“香奈兒的。”


    許嫣然神色嬌憨:“都成年了,當然得用好的了!”然後,她將睫毛膏塞林涓喜手裏,擁住她。


    林涓喜也抱住了朋友。


    突然,林涓喜感到大家看她的眼神很古怪。


    “怎麽了?”


    劉花程指著林涓喜的臉:“相信我,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林涓喜心知不妙,扭頭看鏡子——八嘎!自己一張臉被各色奶油塗了個百家爭鳴。


    林涓喜殺氣騰騰轉過身,弄了兩手奶油找許嫣然複仇,後者早有防備,躲在了傾泓身後。


    林涓喜不會將奶油弄傾泓身上的,許嫣然倒會打算,可是此仇不報非君子,於是兩個女孩圍著傾泓,一個追,一個躲。


    許嫣然從傾泓身後挑釁地探出頭來,嘻嘻笑道:“來呀,今天能塗我臉上算你有本事!”


    林涓喜伸手過去,不料撲了個空,身體沒刹住,另一隻也沾滿奶油的手直直貼上傾泓的臉。


    傾泓俊氣的小麥色臉龐,從麵頰到鼻梁,一道綠色痕跡。


    林涓喜一看之下,吐吐舌頭:“不好意思。”


    “沒關係。”傾泓文雅地淡淡笑道,冷不防,他手指在自己盤中的蛋糕上一勾,然後在林涓喜唯一幹淨的額頭上一抹,“生日快樂!”


    林涓喜手疾眼快地又給傾泓臉上添了一道,口中禮讓有加:“謝謝!”


    這時,劉花程湊近劉逸宸,趁他不注意,指尖沾上奶油,抹在他筆挺的鼻梁上。


    劉逸宸微微笑道:“就知道你要來這招。”他抽過一張餐巾紙,動作舒雅地緩緩擦去鼻梁上奶油:“我明天還要上班,沒時間洗澡換衣服。”


    “哦。”劉花程點點頭,看許嫣然又和林涓喜鬧在一起,傾泓在一邊坐著,用紙巾擦臉,便說,“那你坐著,小心別讓嫣然那瘋丫頭抹到了,我去偷襲王先生——逗一本正經的人最有意思了。”


    劉花程滿手奶油,眼睛盯著傾泓,伺機偷襲,劉逸宸看著全神貫注的二叔,壞壞一笑,沒等對方反應過來,一胳膊過去,卡住他脖子,一手卡牢了,另一手伸二叔盤裏,狠狠一蹭,然後把滿手奶油全抹在了劉花程臉上。


    劉花程大怒,又掙不開,眼睜睜被人塗得像敷了海藻麵膜,一急之下,揚臂把整個盤子扣在劉逸宸臉上,趁他愣神的當兒,掙脫跑遠。


    盤子和蛋糕一前一後做重力運動,掉在地上,劉逸宸一臉綠色的粘稠物體,睫毛上都是,劉花程在一邊高興地跳腳:“你太陰險了,我宅心仁厚相信你,居然被你偷襲,不過,邪惡雖然會暫時領先,正義總能在最後衝刺的時候取得勝利——哎呦,劉逸宸你大爺的!”


    劉逸宸狠心地將自己那份蛋糕全扣在了劉花程頭上。


    眾人鬧夠了,一個個慘不忍睹,排隊在水龍頭洗臉。


    許嫣然先洗了,到隊伍末尾,對劉花程說:“奶油美容,我現在臉特別光,像做了spa一樣。”


    “肯定不美發!”劉花程憤憤得看著前麵的劉逸宸,“太缺德了,弄得我滿頭都是!我讓你別弄我頭發上你為什麽要弄我頭發上?”


    劉逸宸一笑:“你不也知道我沒時間洗澡換衣服,還弄得我滿身都是。”


    劉花程怒道:“你可以穿內褲開車又不扣分,難道老子要剃個光頭!!”


    許嫣然笑得直不起腰。


    臉是洗淨了,但幾人都是滿頭滿身奶油,像一隊油漆工。


    迴到房間,林涓喜一指吉他:“還開演唱會嗎?”


    劉逸宸說:“當然了,你又不給退票。”


    林涓喜脫掉外套,找了件外婆的衣服穿上,許嫣然和劉花程早端來了凳子,大家圍坐著。


    林涓喜懷抱吉他,纖指一撥琴弦,迸出一串風吹樹葉般清越的音符,她端雅含笑道:“想聽什麽?”


    劉花程說:“真能點歌啊?我是長輩,我先來——唱《國際歌》吧!”


    林涓喜道:“那個太小清新,來個重口味的。”


    “重口味!”劉花程眼睛賊亮,“我要聽瑪麗蓮曼森的《w*》,要用曼哥那種喝了硫酸的聲音唱——”


    他立時聲音嘶啞破碎唱道:“h,rebel,rebel,party,party,s’……”


    許嫣然拍手笑道:“哦,舅舅,你唱得真好!”


    劉逸宸覷二叔一眼:“咱能不能喜歡個可愛點兒的?”


    劉花程說:“不能用可愛來形容男人,你不知道嗎?”


    許嫣然瞅著劉花程,笑道:“未必。”


    林涓喜說:“你剛說的那什麽*我不會唱,可以唱其他英文歌。”


    傾泓說:“你會唱什麽唱什麽。”


    “好。”林涓喜撥弦,唱起了披頭士的《holdhand》。


    她的嗓音十分清亮,不加雕琢,宛如從未有人涉足的深山清泉,汩汩緩緩流淌,滌蕩盡了所有煩惱和塵埃。接著,她又一口氣唱了《g》,《dbye》,《you》,《why》。


    大家都給她鼓掌,掌聲歇了,傾泓說:“真是不錯,和我以前聽得現場版比起來——當然那些翻唱的不怎麽樣了。”


    林涓喜知道,傾泓或許真見過活著的披頭士樂隊諸人。


    傾泓舉起一次性紙杯中的涼茶,說:“經典永垂不朽。”


    林涓喜側臉對傾泓嫣然一笑:“像你一樣。”


    劉逸宸看著表妹,林涓喜微微一笑,麵有得意之色:“怎麽樣,很震驚吧?”


    劉逸宸沉吟道:“我在想你高考英語答題卡是不是塗錯了。”


    眾人大笑。


    劉逸宸說:“會不會彈d的?”


    林涓喜笑道:“當然會了,專門為你練的。”


    於是,幾個年輕人一起瘋唱《海闊天空》,都不知道唱了多少遍,嗓子都木了。


    到最後,林涓喜放下吉他,揉著手指說:“再彈下去手就廢了,休息會兒吧!”


    劉逸宸站起身,從衣架上拿下包,取出個盒子遞給林涓喜,笑容溫和地說:“生日快樂!”


    林涓喜喜唿一聲,這是塊卡西歐機械表,格外硬朗帥氣。


    “我給你戴上。”劉逸宸說。


    他仔細給表妹戴好,林涓喜左右端詳,歡喜不已,笑道:“還是你最了解我。”


    傾泓冷眼看著這一切,露出一絲冷笑。


    劉花程說:“涓喜,如果我說,我沒有禮物,你會不會生氣?”


    許嫣然笑道:“什麽,沒有禮物?把蛋糕吐出來!”


    劉花程嘿嘿笑著,變戲法一樣從屁股口袋掏出張卡,很大款樣地晃了晃說:“銀泰購物卡,一千大洋。”


    林涓喜還沒說什麽,許嫣然一把奪過:“涓喜我們發財了!”


    林涓喜笑道:“舅舅,好慷慨啊?”


    劉逸宸笑道:“二叔,你把她慣壞了!”


    劉花程很拽地說:“老子外甥女兒,老子愛慣,怎麽,不服?”


    劉逸宸歎道:“我的成人禮,你隻給了我一包煙。”


    劉花程瞪他一眼:“九五至尊好不好,老子都舍不得抽,再說我那時候還沒上班呢!”


    林涓喜笑道:“好啊,我還說大舅舅媽都不抽煙,我哥是跟誰學得,原來如此!”


    劉花程瞪眼:“冤枉成竇娥了!是他給我教的!”然後他指著劉逸宸:“你敢不敢承認,你十一歲就開始抽煙了,還為了預防我揭發你,逼我抽,拉我下水?”


    眾人都指著劉逸宸,說你這家夥簡直壞透了!


    溫暖燈火下,最最真誠的人親密無間地說笑,這一切不需要防範,不需要掩飾,不需要偽裝,林涓喜笑容文靜,心裏的歡喜感動恰如夜裏綻放的煙花。


    天麻麻亮,傾泓才動身離開,林涓喜送他到了門口。


    傾泓突然微微一笑說:“你是故意的吧?”


    “什麽?”林涓喜不解。


    “故意往我臉上抹奶油吧?”


    林涓喜一笑:“嗯。我想讓你高興一點,我們都在瘋玩,你也該融進來。”


    傾泓看著她的眼睛,他的眉目十分柔和,片刻後,他說:“我今天很高興,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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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傾泓迴到李府,衣服換好,已是清晨,就去了操練場。


    李鄴果然在騎馬,見到傾泓,停下來,遙遙看他。


    傾泓趨步過去。


    李鄴騎著他最愛的棗紅色“赤影”,紅袍銀甲,額上覆著細細汗水,麵頰紅潤,唇色如血,眼睛烏黑瑩亮,優雅而不失英氣,宛如王侯公子,傾泓卻本能地恐懼憎恨,他很想掉頭就走,永遠離開這裏,再也不迴來,卻是一步也動不了。


    傾泓跪下行禮:“主人。”


    “起來吧!”


    傾泓站了起來。


    “煙花給她送去了?”


    “主人什麽都聽得一清二楚,何必再問屬下?”傾泓垂頭說。


    李鄴噤口,瞅著傾泓,不冷不熱地、徐徐地說:“你倒和她家人打得火熱。”


    傾泓恭敬地說:“盛情難卻。”


    “她家人也很喜歡你。”


    “那是待客之道。”傾泓眉目平順。


    李鄴揚手一鞭子下去,不偏不倚,極精準地抽在傾泓脖子上,麥色肌膚顯出一道血痕。


    傾泓仍垂著頭,一動不動。


    李鄴用手中皮鞭光滑的杆子捋過赤影濃密的鬃毛,冷冷地說:“這樣子也好,偶爾和人類打打交道,不然真要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了。”


    然後一揚鞭子,策馬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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