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驟然鬆開了林涓喜。


    林涓喜立馬因為腿發軟,像抽掉骨頭般滑坐於地,雙手支撐著,全身都被冷汗浸濕了,秀發黏在明淨的額頭上,大口大口急促地喘息著,貪婪地吸入甘美的氧氣。


    感覺好些了,她抬起頭來,怔住了。


    居然是李鄴,他一襲白衣,站在那裏,身後是傾泓。


    “主人!”天青拱手跪地行禮,禮畢,她走過去,站在高大的李鄴身邊,身子更顯纖小,像個幼崽忠犬,邪惡的眼神看著林涓喜。


    突然見到李鄴,林涓喜心中憤恨激動如雪崩般迅猛而瘋狂地爆發了,她臉色慘白,眼眶通紅,好像沾著昨日殘妝的舞女。


    李鄴注視著她,他眉宇間的光華,依舊和潤而高貴,根本瞧不出來,他想置她於死地的樣子,他清朗地說:“林小姐,你騙了我。”


    林涓喜好似被燒紅的煤球兜頭澆下,她掙紮爬起,扶著石牆,斬釘截鐵地說:“我沒騙你!”


    “是嗎?”李鄴緩緩地說,“說好了給我把龍璽拿來,為什麽兩手空空?”


    “我不想為了自己活命,害死那麽多人!”


    “害人?”李鄴冷冷一笑,“我讓你殺人了?”


    “你光讓我把龍璽偷來,可是,紫虛觀如果沒有龍璽,那四個道士會被妖魔害死,所以,我不能幫你偷龍璽。”林涓喜臉色很差,脖子上有可怕的指印,目光還算清明。


    李鄴寬大衣袖微擺,發出沙沙之聲,說:“這清涼確實總在和我們作對,可是我並不想殺他,我隻想把他趕走,別在我眼皮底下晃。清涼這家夥就是一根筋,遇事了不管鬥不鬥得過,就是不放手,跟你死磕。”


    林涓喜冷笑一聲,說:“是嗎?清涼的仇家可不止你一個,沒了龍璽,你讓他上哪兒逃命去?”


    李鄴神色也冷了下去,他說:“我是他的保護神嗎?他愛上哪兒上哪兒,與我無關!”


    天青和傾泓見李鄴不高興了,都低著頭屏息凝氣。


    周圍溫度降到了冰點,林涓喜一個將死之人,隻覺得灰白和蕭條,血液都涼了下去,她臉上神色絕望悲涼,迴想一生,覺得特別不值,她說:“不管怎麽說,我失職了,你殺我,我不怨你。可是你要明白一件事情,我沒有騙你,我不想害人。”


    她頓了頓,說:“如果我想騙你,早和紀無臣聯手了,他一直想殺你,他就是個瘋子,小心著他吧,我看你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李鄴,其實你也是個瘋子。”


    李鄴認真地看著林涓喜,他微微蹙了眉,似乎在凝思,不過這種神情稍縱即逝。


    李鄴臉上浮現出慣常的豔麗的笑容,玉暈兩靨,燦若玫瑰,天青見主人笑了,也抿嘴莞爾,傾泓還是陰著臉。


    李鄴對林涓喜說:“林閣下,我突然不想殺你了。”


    林涓喜覺得,自己好像躲身於一口大鍾裏,在沒覺察到的情況下,有人接近,猛敲鍾身——那種毫無準備的突然和巨響的震驚,讓她如泥塑木雕般癡了。


    “這不是李府的規矩嗎?”她不信。


    天青的聲音甜脆而邪惡,好似芬芳□□:“規矩是主人定的,主人就是規矩——主人赦免了你,還不快謝主人?”


    李鄴湊近林涓喜一些,笑容邪惡、狠狠地說:“我想留下你這條命,不知道瀕臨死亡又突然被免死是什麽感覺呢,一定很有趣!”


    林涓喜眼眶一熱,突然膝蓋發軟,想朝這個男人跪下去,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地謝他繞自己一條小命!


    這念頭甫一冒出來,她突然覺得很可笑,在現代社會裏,上哪找如此踐踏人權的工作?偏偏讓自己碰上了,憑什麽他就可以下達強製性的命令,憑什麽他說完成不了就得死,憑什麽讓她違背良心去做傷天害理的事?可是,她知道他已經夠寬大了,沒有殺她,留下一條命,是該高興嗎?


    她的神色遲滯了幾秒,徹底迴過神來,逃過一劫,狂喜嗎?可她並沒有那麽高興,李鄴這次高抬貴手放她一馬,下次呢——她搖了搖頭:“謝謝你,可是,你為什麽要放我?”


    李鄴哼得輕笑了聲:“不為什麽,尋開心罷了,長日寂寂,不找個樂子也太無聊!”


    林涓喜突然抬起眼睛,瞪著李鄴。


    李鄴快速閉了閉眼,看起來有幾分調皮,複又睜開,媚眼如絲說:“所以你可千萬別死了,你死了我恐怕會無聊死!”


    林涓喜突然覺得委屈,人——真的不能選擇嗎?選擇不接受這違背良心的命令,選擇——離開這裏——離開這裏!


    她玉色的臉龐,浮現透骨的悲涼,她一把抓住李鄴繡著歲寒三友的衣袖,衝口而出:“放我走、讓我離開李府好不好?”


    李鄴一張臉寒了下去,宛如玉麵羅刹,將衣袖從她手中粗魯地抽走,這動作、這表情如鋼針刺痛了她,她覺得被人嫌棄了。


    李鄴冷冷地說:“林小姐瘋了,傾泓,送她迴家。”


    說完長袖微漾,轉身推門離去。


    傾泓走到林涓喜跟前,說:“走吧!”


    林涓喜眼前發黑,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傾泓扶住了她。


    旁邊是天青和獨眼怪變態的笑容,傾泓二話不說,將林涓喜一提,背起來,就去開門,他想盡快離開這裏。


    天青站在門口,注視著傾泓,笑容淡淡:“傾泓大人常來玩兒。”


    傾泓扭頭看她:“你在咒我嗎?”


    然後上了石階。


    石階一級一級,蜿蜒而上,陡峭如最險峻的山路,林涓喜此刻視野更高,石階的恐怖與殘破一覽無餘,可她並不覺得害怕,安心伏在傾泓背上,像個扯不掉的、軟軟的黏黏手。傾泓的背很結實,也很寬闊溫和,像風動樹葉,在寧靜午夜拂過耳畔,帶走所有狂躁和悲傷。


    林涓喜閉上眼睛,漸漸平靜,心從浪花激蕩的水麵沉入湖底,一派岑寂中,她忍不住啜泣起來。


    傾泓也不多問,隻是走著腳下的路,拐過彎兒,繼續拾階而上。


    終於到了最頂部的石門口。


    傾泓按了牆上一個地方,門轟隆隆開了,他走了出去。


    他步履穩健,雙目平視前方,帶著自來的矜傲和冷淡,走過所有粗野明亮的石廊,來到大殿門口。


    他停下腳步,遞給林涓喜一方絲巾。


    林涓喜接過,不好意思地說:“放我下來吧,我自己可以走了。”


    “你今天可是犯了大忌呀!”傾泓詼諧地說,“你保證不會腳一沾地,就跑迴去找主人吵著要離開這裏,或者說得直接點,去送死?”


    林涓喜輕笑了聲,語音低柔:“不會,我保證!”


    傾泓輕輕放她下來,看著她蒙好眼睛,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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