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這麽早休息過,林涓喜躺床上睡不著,倒是李鄴,他很快入睡了,發出均勻的唿吸聲,林涓喜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頭一次單獨和非家人的年輕男子睡一間房,雖然隔著屏風,但——她窘迫一會兒,漸漸也睡著了。


    因為睡得早,第二天林涓喜不到七點就醒來了,收拾好床鋪,繞過屏風,發現李鄴早起床了,被子團一邊,書房也沒有人。


    林涓喜先收拾了李鄴床鋪,然後端著銅盆接了水,拿抹布搞衛生。


    先從小廳開始。


    這裏的物品根本沒有灰塵,她還是認真擦著,不然也沒事情幹。


    過了半個多小時,有人推門進來了。


    當時林涓喜正擺弄青瓷瓶中的插花,李鄴推門而入。他一身戎裝——紅色長袍直直垂下,如一團靜靜燃燒的火焰,不動聲色卻更加灼烈逼人,幾乎刺瞎她的眼睛——終於見到了暖色;銀色甲胄護住前後心,鋥亮如水銀;粗糙的皮帶緊束著精瘦有力的秀頎腰肢;修長結實的雙腿,皮質護膝,足蹬一雙黑色白底皮靴;烏發全束了起來,正紅色抹額,露出的臉龐兒輪廓鮮明,英氣逼人,越發光豔奪目;兩頰紅潤,額上覆著細細汗水,一雙烏亮的眼睛精光四射,沉靜淩厲。


    林涓喜胸中激起一股熱浪,雖然李府遮天蔽日,但她恍惚間看到了晨曦和初日的驕陽,不禁露出了笑容。


    李鄴踏進屋子,看到林涓喜俏立著,一隻玉手拂了拂烏發,清澈的眼睛凝望過來,看著他,漸漸蕩開一個溫糯的笑意,好似朝霞映澄塘。


    李鄴微微笑了下,說:“好勤快啊!”


    林涓喜迴過神來,這個男子給她的感覺,如黑夜,清寂、陰冷、難以捉摸,可是剛才,他整個人都煥發出陽光般明朗勃發的氣質,連距離不算近的她都感到了耀目和肌膚上和暖的灼熱,這才是一個男子該有的雄健開闊的陽剛氣,而不是黑暗的狡詐。


    林涓喜擦器皿的手停住了,黑暗的狡詐——她瞅了眼李鄴走進去的書房門,心裏的輕鬆懈怠一掃而光,這幾天,李鄴看起來好得很,容忍她的惡作劇,甚至還反過來逗她,他是那樣溫和有趣,以至於她幾乎都忘記了他的身份——林涓喜眼前顯出一大片血跡,那是初次見麵時被斥鹿咬碎腦殼的女子可怖的屍體,那是卡爾·方索濺了一地的鮮血和腦漿,那是維多利亞年輕鮮活的無辜生命,那是無數冤屈的靈魂,那是受盡酷刑的、不幸惹起李鄴疑心的可憐的人們……那是這個男人毫無人性的陰險的心。


    傾泓的叮嚀永遠不會忘,她臉上柔和的笑容收了起來。


    早餐送來了,林涓喜服侍李鄴吃著。


    她其實很想問一個問題,但是不敢開口。


    李鄴一直都沒看她,卻好似長著複眼,說:“想問什麽,說吧!”


    林涓喜便說:“你喜歡早起啊?”


    李鄴磕著鴿子蛋,說:“你是想問我一大早上哪兒去了吧?”


    “沒有。”


    李鄴微微淡笑,他當然瞧出來了,她想問不敢問,拐彎抹角,就說:“我早上去操練場了,騎了會兒馬。”


    林涓喜瞧了眼李鄴的手,幾處覆著繭子,這家夥看起來十指不沾泥,真瞧不出來手上還有繭子。


    等李鄴吃完了飯,林涓喜的也送來了。


    他看著書,她在邊角一個矮幾上吃飯,動作細微,不聲不響。


    突然,李鄴的目光從書本上移了過來,直直看向林涓喜,她嚇了一跳,咬了自己舌頭。


    林涓喜捂著嘴,因為突然的疼痛,她的口水流了出來,十分尷尬。


    李鄴做體恤下屬狀,將一塊淺藍色手絹遞給她,她見附近沒有抽紙,就接過來——一陣昂貴木質的清香似有似無地盈逸著。


    林涓喜把手帕攥手裏,已經沾上了自己的口水,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正躊躇著,李鄴伸過手討要了,她遞過去,他一手接過,毫不在意地疊好放兜裏,然後剔透清冷的眼神看著她,說:“怎麽突然不高興了,想家了嗎?”


    李鄴目光犀利,林涓喜心境細微的變化他都瞅了出來,她總不能說我得防著你所以不開心,隻得說:“嗯,有點想家了。”


    李鄴清明的眼睛瞅著林涓喜,眼珠子一轉不轉,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瞅的林涓喜心裏發毛。


    然後,李鄴收迴了目光,看著自己的筆架子,修長的手從一排大小不同的十幾把毛筆上捋過,一陣清越的響動,他說:“以後和我一起吃飯。”


    是命令的口氣,林涓喜吞了吞唾沫,她怎麽又有了不祥的預感?


    李鄴拉鈴囑咐了下人,中午吃飯的時候,果然送上來兩份,俱是色香味俱全的菜。


    兩張矮幾,李鄴坐一桌,林涓喜坐一桌,她動作看起來很拘束,他微微一笑舉箸示意:“快吃吧,一頓飯而已,不用這麽感激。”


    啊呀,這是感激的表情嗎?


    林涓喜便也拿起筷子吃起來。


    才吃了兩口,李鄴就開口了:“你,把桌子搬過來,離我近點兒。”


    林涓喜瞅李鄴一眼,心想,他到底要幹什麽?不過當然不能無動於衷,她照做了。


    剛坐穩,李鄴就用象牙筷點著餐盤裏的佳肴,筷上銀鏈子發出細微而泠泠的響聲。


    他說:“我不吃這個,這個,這個,這個——”


    林涓喜瞅了眼,都是怪值錢的東西,她冷眼看著,吃著自己的飯,並不打算接話。


    李鄴說:“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這些東西我不吃,扔了可惜,你吃了吧?”


    林涓喜頓了頓,說:“是。”然後將自己的碗往他那邊推了推。


    “我不喜歡吃的可以揀給你?”李鄴詢問她。


    林涓喜點了點頭:“嗯。”


    李鄴開始挑肥揀瘦了,這個不吃那個不吃,一會兒就把她的碗碟堆得高高的,然後,一雙清妙的眼睛看著她:“你能吃完嗎?”


    林涓喜搖了搖頭。


    李鄴放下筷子:“我可以從你碗裏揀我喜歡吃的東西嗎?”


    林涓喜點點頭:“可以。”


    然後李鄴就把筷子伸到了林涓喜的碗碟裏。


    這麽吃了幾次飯,開始隻是李鄴挑來揀去的,後來林涓喜也漸漸放開了,把自己喜歡吃的從他碗裏挖過來,不愛吃的丟給他。


    這裏夥食太好了,隔幾天就是燕窩鮑魚的,就算普通素材、家常菜,廚師也做得好吃的不得了,再加上李鄴把好的都給林涓喜揀,她很長了些肉,其實她屬於幹瘦型的,現在胖了些,瞧來珠圓玉潤,倒比以前更好看了。


    有天正吃飯著,霜铖來了,向李鄴匯報府裏財務情況,他一邊吃一邊聽,林涓喜很自然地將李鄴碗中的蹄花夾了過來,把自己碟裏的青菜撿給他。


    霜铖看了眼林涓喜,話語和動作都頓了一下,然後恢複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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