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給我丟人了!”李綽小聲說道,沉肩墜肘,一個漂亮的肘擊直接杵在了張濤的胃部,差點兒把剛才吃下的那半碗餛鈍給打出來。


    “唔。”張濤滿臉鐵青,捂著肚子萎在了椅子上,暫時保持了肅靜。


    “那個,因為聽說師傅您的白案手藝也相當不錯,所以我在想,能不能預訂一個點心匣子。”


    一直在默默圍觀小情侶耍寶的低存在感男生終於開口說話了。


    “啊?你拿著店裏的打折卡摸過來,就是為了吃點心?”張濤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又仔細看了看桌子上的卡片,剛才他已經用眼睛掃描出了二維碼,應該不是假冒的啊,難道是這小子在屍體上麵撿來的?


    “唔,不是點(diǎn)心(xin),是點(diǎn)心(xin)。”男生咬著字正腔圓的京白解釋道,緩緩地抬起頭來,鎮靜地看著張濤。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男生眼神裏的驚恐和遊移正在慢慢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於冷酷的怒火,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做出了一個一刀切的手勢。


    “唔,那個啊。”張濤看得渾身打個冷顫,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這個一搭眼看上去窩窩囊囊,誰都可以捏吧兩下的男子,竟然一出手就是大買賣,這麽狠,多少年來都沒人點過這道菜了,看來對方也是一坨不折不扣的人渣,保不齊殺了他爹娶了他媽還是把他孩子扔井裏了,才結下了這麽大的梁子。


    “那道菜不便宜,你可要想好了?”


    “哎,想好了,我懂規矩的。”男生很堅定地站了起來,脫下了自己的外套,開始解開襯衫的第一顆扣子。


    ……


    送走了小助理,天色還在擦黑,張濤讓李綽先迴炕上暖著,自己跟鯉子挑著燈出去鎖了街門,才披著軍大衣哆哆嗦嗦地摸迴了堂屋裏。


    “哎喲,屁股都凍掉了,快來讓哥抱一抱,內個抱一抱,抱著我的妹妹上花轎。”張濤說著說著就唱上了,一個馬趴撲上了他和小孩兒睡覺的大炕上。


    “滾。”李綽長腿一伸,直接把他從身上踹了下去。


    “哎喲!”張濤一個咕嚕毛兒滾在了地鋪上,很不甘心地爬了起來,眼淚汪汪地看著這個出爾反爾的渣男。


    “怎麽又不讓碰啦?”


    “廢話,你剛剛吃過人肉。”李綽想到了剛才的畫麵,到現在還是忍不住一陣陣的惡心。


    “那不是人肉啦,是一點點福報,是他那道菜的定錢。”。


    “福報?”


    “唔,這個以後再說,不過小助理這一次是下了血本兒了,也不知道他跟那個大少爺什麽仇什麽怨。”


    他不說,李綽也能稍微看出來一點點,上一次那個來定白水羊頭的女孩兒,從監控畫麵看上去,好像隻被啃掉了一點點的血肉,而這一次的小助理,基本上胸前的血肉都被張濤給啃光了,臨走的時候竟然還沒有完全長好。


    “他跟那個人有仇?那為什麽還要指名給他送去點心匣子。”李綽都被他給繞糊塗了,原本他還以為是給客戶送禮之類的意思。


    “你們那個朝代的官話裏,有點心這個詞嗎?”


    “有,每天下午我都要喝茶吃點心的。”


    “對啊,你們老家兒肯定也教過你,說點心的時候,尾音一定要輕聲,不能重了,對不對?”


    李綽迴想了一下,搖了搖頭。


    “哦對了,你爸是皇帝,你媽是皇後,沒功夫兒教你這些。”張濤垂下了小腦袋,感歎了一下階級製度害死人。


    “有什麽區別嗎?”


    “兩種讀法是不同的意思啦,民間很忌諱這個,千萬不能說錯了。點(diǎn)心(xin)是一種平時配著茶吃的吃食,而點(diǎn)心(xin)則是一種刑罰。”


    “什麽刑罰?”李綽長在深宮之中,很少能聽到這種市井傳聞,這會兒也有了興趣,托著腮興致勃勃地看著他。


    “唔,不能說。”張濤晃了晃腦袋,一副茲事體大的模樣。


    “為什麽不能說?”


    刑罰對於李綽來說倒是稀鬆平常的,雖然他年紀不大,但是基本上二十四道非刑都已經可以達到眼前無|碼心中有碼的最高境界,反正他的工作性質就是那樣,沒有足夠的心理建設估計看見個人彘就嚇尿了,而他是個工作狂,絕對不允許這種娘們兒唧唧的事情在自己身上發生。


    “你不怕嗎?哦,肯定不怕的。”


    張濤的死宅屬性爆發的時候,曾經暗搓搓從史書堆裏翻出了李綽的本紀來讀,果然是一隻,不,一代令主,殺伐決斷還是非常雷厲風行的,除了在感情上麵小白以外,行政能力上麵已經是個非常成熟的政治家了,這些東西他肯定不會害怕。


    “就是嗯,你不是圍觀過淩遲嗎?在人身上刨羊肉片兒的那種。”


    “唔……”李綽忽然就有點兒想吐,連忙捂住了嘴。


    “你能不能不要用這麽創新的形容詞,說重點。”


    “哦哦,不是要刨三千刀嗎?這三千刀分三天72個小時進行,期間還必須要護住犯人的心脈,讓他在最後一刀的時候才能死去,在漫長的時間裏體驗到最極致的痛苦……”


    “張答應!給我說重點!”李綽真是服了這個文藝青年了,地窖裏那麽多書可真是沒白看,連聊個天兒也能這麽栩栩如生地說出畫麵感來,本來自己親眼見過的,都沒有他描述的那麽惡心。


    “那麽重點來了,因為最後一刀一定要一舉挑斷人的心脈,所以俗稱為點(diǎn)心(xin),一刀點在人的心上。”張濤最後的尾音非常低沉,拉得很長,在這座老房子的堂屋裏降降地迴響著,繞梁不絕。


    “其實呢,我原本是不怕的,不過為什麽你的聲音總有一種《張濤講故事》的即視感。”小孩兒在床上縮了縮,有點兒毛了,伸手往地鋪上摸索著,捉住了張濤粗壯的胳膊。


    “要我上去嗎?”


    “嗯。”


    李綽在上一世從來不曾向任何人示弱過,但他現在也並不吝於分享自己細微的心理狀態,雖然跟張濤好的時間不算太長,他幾乎就已經開始混淆了愛情和親情之間的界限,在他麵前自尊心並不是那麽強烈了,他們既可以滾一滾床單,同時又好像是一對無話不談的摯友。


    “那我上去了哈,嘿咻。”張濤一挺腰杆兒,一下子就蹦到了炕上,熟練地掀起了李綽的被窩鑽了進去。


    “摟著睡就不怕了。”張濤摸了摸李綽的頭發,小孩兒的頭發非常細軟,卻好像上等的漆墨,在暗昧的油燈青白色的燈光之下,瀲灩地蔓延在枕上,雖然漆黑,卻在夜裏閃爍著絲綢一樣的光澤。


    “不……做嗎?”


    “不做了,你累了吧。”張濤親了親他的額角。


    他不像一般的年輕男孩兒那麽著急,甚至還不如李綽主動,他看上去是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子,可實際上多大,沒人知道,他的情|欲被無盡的歲月慢慢地沉澱下來,變得收放自如,從容溫文,就連李綽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麽與眾不同的魅力,竟然可以喚起這看似傻白甜,實際上卻深不可測的男子那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愛意。


    他躺在他的臂彎裏,覺得溫暖又安全,比他的東宮、他的東暖閣溫暖安全得多,在那個屬於他的宮廷裏,到處都是冷的,雖然地下埋著火龍,全部的錦被在就寢之前都用鎏金的湯婆子溫過,那也是冷的,隻暖了他的肌膚,暖不到他被迫過早的成熟,很難再動一動的心裏。


    隻有在這間年久失修的四合院堂屋裏,他才可以吃得開心,睡得踏實。李綽天馬行空地想著過去和未來,在半睡半醒之間,下意識地捏著張濤的手,張濤似乎很明白他的萌點,他溫順地被他捏著,過了一會兒,他的手心裏似乎又長出了肉墊兒,軟軟的,捏起來很舒服。


    李綽感覺得到他的討好,他舒服地哼唧了兩聲,似乎是在迴應他的善解人意,繼而又迷迷糊糊地捏著張濤的肉墊兒,幾乎就要睡了過去。


    恍惚之間,李綽感覺到張濤的手確實變成了貓爪的形態,並且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比他上一次在午門見到的那個爪印還要大。


    他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看到張濤的背部也跟著變得寬闊起來,他弓起了身子,身體急速地貓化著。不,那不是貓,甚至不是虎,這漂亮的動物比他們大上許多倍,張濤的身體好像一尊佇立於天地之間的神祇。


    李綽的視野隨著他的變化逐漸開闊了起來,他看見張濤的本體團坐在一片深邃的藍色背景之間,宏偉,但又軟萌,渾圓的杏眼自帶著動物性的紋理,好像戴著美瞳畫著眼線一樣漂亮。


    神獸的手裏玩著一個繡球,遠遠的看上去有點兒紫禁城門口的守門獅子,李綽的視野在不停地拉近,不由自主地注視著張濤手中的繡球,那個球很漂亮,大部分都是藍色的表麵,他的視野緩緩地下沉,接近了那顆球體,他看到天空,看到海洋,看到山脈、丘陵、平原,和那上麵的芸芸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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