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穿了一件灰白夾棉長衫,雙手被縛在身後,被宋致朗推搡得踉蹌幾步,嘴裏尤罵罵咧咧:“你他媽的是誰?老子可是季老板派來的。”

    宋致朗緊抿雙唇,迴過身示意許鋒義迴府,走到門外才小聲叮囑:“切記,今晚的事一個字都不能透漏給你們小姐。”

    許鋒義的臉上有些猶疑。宋致朗見狀說道:“為了你好,你也不要知道這前因後果了,記住,說出去就是大禍臨頭。這件事隻能爛在你的肚子裏。”

    許鋒義見宋致朗一臉凝重,隻得點點頭往外走去。

    咯吱一聲,宋致朗推門而入,掏出洋火點燃了桌上的燈。火光亮處,男子隻瞥見一張冷峻的臉,長眼眯起,竟然讓人不寒而栗。

    “你知道多少?一五一十給我說清楚。”宋致朗舉著燈,一步步逼近:“我不願為難你,你隻要迴答清楚了我的問題,就放你走。”

    男子咽了口口水,囁喏道:“我隻是個送信的。”

    宋致朗一聲冷笑,將燈往旁邊一方,掏出槍在身上擦了擦:“你說這樣是不是讓你太爽快了?”

    男子身上的汗毛全都豎起來了。宋致朗的臉有一半在陰影中,被鍍上了一層兇惡之色。男子竟然感受到殺氣,突然而來的恐懼踩在心尖上,唰得一聲抽緊。

    他不由自主張開口:“我都說,求你留我一命。”

    黑得如被墨汁浸染過的夜。寒風發出嗚嗚之聲。

    咯吱一聲門又開了,宋致朗緩緩走出來。他擦著手,胸前,臉上,一片飛濺的紅色。血腥味在他身後彌散開來。他跟華滋的未來,如此得來不易,豈能容任何人染指破壞!

    用過早膳,鍾明琴挽著玉璫的手一直走到玉璫房裏。

    她四處看了看,才與玉璫一同在桌旁坐下。“我有事求你,你應承我好不好?”

    玉璫微微一笑,猶自倒著茶:“什麽事?說得這樣嚴重。”

    “我想去致朗長大的地方看看,他的家,他念過書的學堂。”說著,鍾明琴低下了頭,搓著手帕,“就當是最後的紀念。”她的聲音慢慢低下去,像涼透的心。她一直都想看看,他長大的地方,那一草一木因著他而意義非凡。他的那一段自己沒有參與過的人生留有哪些物證?好像走著一趟,那些迴憶就能留下自己的氣味。

    玉璫一時有些怔怔。

    鍾明琴又接著說:“我和你們不一樣,你習以為常的他的過往

    對我卻是完全陌生。帶我去看看好不好?而且我不想讓他知道。”

    玉璫以為這是一個告別的姿勢,以為鍾明琴總算是想通了,遂說道:“那我找逸君姐,叫她領著我們去看看,可好?”

    鍾明琴重重地點了點了,隻是在玉璫迴過身的一霎那,她的表情笑得有些扭曲,眼裏閃著異樣的光。

    兩人坐車去封府。車簾外行人稀少了很多,飄進來的話多於打仗有關。

    鍾明琴突然問玉璫:“你是不是也對致朗有意?”

    玉璫猛然一驚,說不出一個字來,隻是紅了一張臉。

    鍾明琴輕輕一笑,說道:“我覺得你們倆倒是比華滋和致朗相襯多了。”

    玉璫的眼光黯了黯,低下頭:“親姐姐說笑了,大姐與宋大哥自小一起長大,感情向來很好。而且宋大哥一直待大姐很好。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沒有癡心妄想過。”

    “嗤。”鍾明琴冷笑一聲:“你也是堂堂孟家小姐,她孟華滋有的,憑什麽你就不能有?你哪一點比不上她?況且如今她還有個來曆不明的孩子,在梧城裏聲名狼藉,致朗喜歡她,宋家也喜歡她?”

    “你不要這樣說我大姐!”玉璫動了怒,圓睜著眼睛看向鍾明琴。

    “我不過是替你不值,也替致朗不值而已。”鍾明琴說著歎了一口氣:“你知道我對他有意,就算他不喜歡我,可我總希望他能幸福。”

    “大姐很好,待宋大哥也是真情實意。”玉璫小聲說道。她極力為華滋辯白,可是心裏卻不是不羨慕的。小時候,宋大哥每次來家裏,她都歡欣雀躍。隻是每次宋大哥都是來看姐姐的,她喜歡著,可是也覺得那樣的他們才是自己心裏的一對。不管那個人是誰,隻要宋大哥喜歡,她就祝福他們。如今是華滋,那就更好了,那都是她愛著的人。

    可是她一點也不要讓華滋知道,她不要姐姐覺得內疚。她不覺得自己退讓過什麽,因為那個從來不是屬於她的故事。

    玉璫緊緊拉著鍾明琴的手:“你不要跟我姐姐說,我對宋大哥,也從來沒那個意思。”

    鍾明琴冷哼了一聲,抽出手,說道:“我倒是覺得致朗值得更好的。”她的眉毛揚起,語氣裏有無法掩飾的驕傲。

    宋逸君細細打量了鍾明琴一番,倒是個標致人兒。自家哥哥倒還真是風流成性,又招惹了一個。她承認大哥長得是還不錯,可是一點都不讓人放心哪。

    她還是熟練地堆出笑容:“沒問題,跟著我去就是了,一定給你講解得頭頭是道。是從八歲還在尿床開始呢?還是從小時候最愛挖鼻孔開始呢?”

    玉璫捂著嘴吃吃笑起來,鍾明琴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宋逸君正了正臉色,一本正經說道:“你們小姑娘就是容易被皮相迷惑,哪個男神不是挖鼻摳腳的漢子?”

    進入書房之後,鍾明琴看得尤為仔細,甚至去桌上翻了翻。

    宋逸君見狀奇怪,不由自主說了一句:“你這架勢比我哥當年對這書房的感情都深厚。”

    “致朗是真坐不住。”鍾明琴接了一句,又低低說道:“我想找一張他寫過的字,能夠留存下來。”這些話半真半假,若是真有這樣一張紙,寫一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倒也值得保存。可是她真正想找的不過是昨晚宋致朗截的那封給孟華滋的信,那信裏必然有些什麽不可見人的內容。想到這裏,心裏一陣緊張,偷眼看了看宋逸君和玉璫,生怕她們瞧出什麽破綻。

    她的雙手有些顫抖,趁宋逸君和玉璫不注意,將皺成一團的信紙一把塞進了自己袖子裏。

    那一晚,整個梧城陷入不眠之中。

    隆隆炮火聲震得地動山搖。小兒啼哭,大人哀嚎。光著腳的人從屋子裏急忙跑出來,麵色驚惶,牙齒打顫。漆黑的夜空被震得紅一塊,白一塊,你看得清每一個倉皇逃命的人臉上拉出的驚怖與淒涼。

    而戰場上的情況更為慘烈,如修羅場。

    交戰的戰場是碧水江沿岸的一座山頭。夷寇的火炮如同地獄來的催命符,炸開處,血肉橫飛。夷寇可以一枚一枚地發射火炮,梧城將士卻隻能一個一個用血肉之軀去填這填不滿的窟窿。

    整座山都飄散著血腥味。有人顫抖,有人怒吼,有人流著眼淚走向死亡。恐懼比火炮提前炸響。死亡在眼前張開血盆大口,恐懼讓頭發絲都在發麻。

    鍾明琴在炮火聲中打開帶迴來的信紙。

    “如果與夷寇合作……”

    “鴉片特權……”

    “你也看見,炮火之下無人幸存……”

    “梧城、孟府的存亡就在你一念之間……”

    她仔細將信紙疊好,貼身收起來,臉上浮現出詭異笑容。

    炮火聲逐漸遠去。宋致書看到第一縷日光,恍如隔世,沒想到自己竟然活下來了。身邊是堆積如山的屍體,那張死不

    瞑目的臉昨天尚叼著煙。每一寸土地都被鮮血浸濕。他摸摸自己的臉,冰涼一片,不知是血還是淚。握槍的手已然麻木。

    更多的人從林間走出來,宛若地獄裏逃出來的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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