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狸絮絮叨叨許多,青玉耐心聽完,大致梳理清楚。

    原是這幾日長葛山長的養子喚作聞聲的,便要迴隱竹林來。昔年蛇族避難,藍田國國主素喜他天籟琴音,絕世無雙,雖知他蛇族身份,而他卻是整日裏不諳政事的放浪形骸之態,便留在國都宮城內做了優伶,如今已是優伶樂長,倒是頗受尊重之人。隻終年中三月遊春這幾日,每每總要來隱竹林中。這時節宮城要辦祭天之禮,莊嚴肅穆的氛圍中,止歌止舞,並不需優伶排練奏樂,正是他們準假偷閑的日子,聞聲出來也便是無關緊要之事了。

    趁他這次來,長茲便讓果子狸與石猴備些做琴的材料,讓他製作幾把上佳的琴來,再從習琴的學生中甄選些技藝不錯的,加以指導練習。

    “被選中的人會怎樣呢?”

    果子狸羞赧一笑,顯是不知何故。這時隻聽石猴粗聲徐徐道:

    “長茲山長成立這批琴曲班,是奉了主上之命,待時機成熟,從中選出出類拔萃的來修習徵羽訣。”

    “徵羽訣?那是什麽”,不待青玉問出,果子狸已搶白出口。細如穎蟲般的聲音灌入石猴耳中,便也如經曆了抽絲剝繭,隻餘音嫋嫋了,好在它還是聽清了。

    石猴於是憨然解釋道:

    “徵羽訣是一種上等品階的琴藝,隻有天資頗為出眾者才能駕馭,普通人雖也能懂得其中要義,但由於在彈奏時指法快速、變換詭譎、琴音威猛,大都是跟不上的,若是強行修習隻會讓手指或殘或斷,戕害自己。”

    “徵羽訣這麽難學,若是學成,和一般的琴師有什麽區別嗎?”,青玉問道。

    果子狸同樣狐疑地望向石猴,雖同為隱竹林精靈,它素日裏貪玩慣了,事事走馬觀花,不想竟錯過這般神奇技藝,一時好奇不已。

    “此訣列屬神法類,自然有超然物外的威力。至於具體能做的,我從未親眼目睹過,並不清楚。”

    青玉略略有些失望,路轉峰迴、花暗柳明,文人墨客們常撥弄的琴弦,竟真能亦樂亦幻麽?

    這時果子狸攀爬至木匣上,對青玉悄聲道:

    “姐姐莫失望,過幾日聞聲便要來,選拔時少不得讓他撫琴的機會,我們留心觀察著,定能目睹徵羽訣演繹出的神法來。”

    這般說了會兒,青玉辭別它們,往水竹軒去了。

    過午的涼風微微帶了熱度,半支的窗扇送進屋內絲絲縷縷的清風,本就有種入睡之感。捧書看了會兒,便迷寐了。

    方種下的果圃與菜畦,新番的泥土深紅潤澤,殘留有泥土味兒,貼合地麵彌漫開來,如仙宮蒙蒙白霧,竹草飄香時夾帶了些許,青玉半寐中隻覺若沉若浮,真若琴音饒耳環鳴一般。

    淺睡醒來,見果子狸在桌上,正背對自己,一動不動,十分專注。青玉走到近前,才瞧清了是它將李苦送給自己的畫展開了在看。

    青玉從未見它專注至此過,中午多做的筍根被啃出一排細密牙印,整齊若天成,正托舉在果子狸爪間,紋絲不動。和著它目光看過去,目中便是桌上畫卷。

    她還未曾看過,不想竟是一女子畫像。紙頁微微泛黃,月白若水沁褪色後的染布,繡出女子桃花般嬌美的容顏,正是芳華妙齡。她就那樣隨意盤膝坐著,碎花流裙瀉於地,巧笑倩兮,一雙梨枝般瑩白修嫩的手,捧塤在唇邊,修眉半掩,陶然吹奏。

    這般躍然如出紙上的畫作,大概也隻能出自李苦之手。青玉雖知他以畫女子肖像為擅,卻不想這靜態的吹奏,在他筆下卻似有餘音嫋嫋,破紙吹出。

    果子狸顯然知這畫不菲,隻遠觀而無進一步的觸碰,目中流露著讚歎。

    “畫中的姐姐,也是這麽好看!”

    青玉一怔,不由摸上自己臉頰,冰涼無溫度,將那畫中女子細細看去,與她竟真是相似。留白處一列蠅蚊小楷,端寫著十個字——鴻雁翻秋影,塤篪和笑聲。再看到落款處的時間時,分明是兩百多年前,這才一笑置之,指著題字朗聲念了出來。

    “小果定是看錯了,這畫作於兩百麵前,那時我還未出生,這泛黃的宣紙也可作證。隻是相似罷了,並不是我。”

    “不是姐姐,那她是誰?”

    “蓁公主……”,青玉驀地想起李苦初見她時,流露出的親切之情,全然不似陌生人,“她是位公主”。

    “公主,可小果看著分明和姐姐一個模樣!”

    青玉雖也疑惑,但事實佐證,也隻淡淡一笑。

    “人類皆是女媧娘娘摶土造出,臉部所有完全一樣,雖說相貌有別,也是千篇一律,所異隻在毫厘罷了。

    “可是姐姐怎麽會有這樣一幅畫呢?”

    青玉迴憶起李苦贈畫時所說,鴻雁翻秋影,塤篪和笑聲,正應和這畫中題詞。隻那句物歸原主,原主便是自己,一時也想不明白。

    “這畫是李苦畫聖所贈,想來他與蓁公主感情是很親厚的,大概是我與她長相相仿,畫聖見我思念故人,便送與我吧。”

    果子狸聽著蓁字隻覺熟悉,似是曾聽說過,一時卻想不起。它也不執拗著搜索枯腸,一心打探青玉在止步的經曆。青玉隻好略略說了些畫院中遇到李苦時的情景,將畫收起。猜著它剛忙完長茲山長交與的任務,便從小廚房中端出些特地做給果子狸的菜肴來讓它吃。

    一見到吃的,果子狸歡喜不已。而這些它從未見過的各式菜樣,隻是看著便食欲振奮了。

    “姐姐怎知我沒吃過午飯呢?”

    青玉搖著殘剩的筍根,雖不言語,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我跟石猴把事做完後,長茲山長做了飯,可我沒留下”,果子狸口中塞滿了,聲音溜出時悶悶的,很是滑稽,“可小果知道姐姐從外麵來定帶了好吃的,即使餓些時間也無所謂,這才收獲了更大口福。”

    “那你可要吃飽了,今天晚上可是沒有的。”

    “額?”

    “你吃這頓飯恰介於午飯與晚飯之間,而且我又多做了些,算是兩頓飯的總和。傍晚我便要去方竹軒找霄哥哥”,青玉支頤緩緩道,“這件事,總該要說的。”

    盤中所剩不多了,果子狸吃飯速度奇快,盤盞箸響,碰撞出淩亂飛旋的清脆響聲,卻突然停住了。

    果子狸驚異又興奮地看向青玉,狠咽一口,清嗓道:

    “小果想到了,蓁公主,就是主上的母親——藍田國的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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