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蕭逸再也不能繼續在祖孫倆的小船上穩坐泰山了。


    李德喜發覺事情有變時,蕭逸已帶著三十名羽林軍重返碼頭,一去一迴,不過用了幾分鍾。


    為防節外生枝,讓秋兒陷入危境,蕭逸在來的路上專門帶了人皮頭套,秋兒認不出他,但他豈能認不出她來?


    秋兒這個人,不管是她的容貌,她的聲音,她的味道,她的眼神,還是她的舉止動作,便是她身上那股獨一無二的氣質,蕭逸都早已銘記在心。


    所以,當那名矮個子抬夫腳下一滑時,蕭逸便準確地認出了她,那是秋兒,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女人。


    隻是他的小女人身處敵營,他要救她豈能那麽簡單?


    蕭逸是個多麽聰明難搞的人?一番交手下來,便窺出端倪,也留意到了那個始終躲在暗處的黑影。


    如此一個必輸之賭,他手裏沒有任何籌碼。進一步,秋兒生死未卜,退一步,秋兒生不如死。橫豎都是不死不活,如此,他隻能拚一拚,看對方看重的究竟是大船上的武器,還是更看重秋兒。


    事情本來朝著他的設想發展,隻等最後一刻的魚死破,秋兒便能重迴他的懷抱。可是,便是這樣的機會也不給他麽?他的秋兒,哪裏去了?


    再說李德喜被一名羽林軍扔進水裏,著實憋了一肚子的悶氣,落水雖狼狽,但好歹撿了條性命。才爬上船吐著舌頭喘了口氣,箱子裏的武器便被羽林軍查了出來。


    李德喜一咬牙,正待發號施令,卻聽一名羽林軍大吼道:“這個人是太監總管李德喜!快去告訴靖王爺,我們捉到私自出宮的太監總管李德喜了!”


    立刻就有人迴應道:“不可能!今早我親眼看見李公公被皇上以玩忽職守之罪杖斃,眼下李公公如何會出現在這裏?此人定是假冒的。如此偷偷往大船上搬運武器,定是倭人的奸細。”


    李德喜腦子轟地一響,剛想罵句娘,卻又有人大喊道:“兄弟們,靖王爺有令,斬殺倭人奸細首級者,賞米一石,斬殺冒充李公公者,賞黃金百兩!”


    李德喜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今晚他不過受命助主子成事,怎麽就跟倭人掛上關係了?所謂忠君或者欺君,到底還是蕭家的天下,但若背上倭人奸細的身份,不管欺君還是忠君,靜安王朝都容不得他了。一時間,竟愣住了。


    羽林軍們一聽見有倭人奸細,個個提了刀槍爭先恐後地往大船上衝。在舢板上遇到正在抬箱子的抬夫,竟是問也不問,提刀便砍。手起刀落,如同切西瓜般利索,那一顆顆人頭立時便將河水染紅了一大片。


    那些箱子隻有一半被抬上船,還剩下許多在岸邊和碼頭上,甚至還有不少在馬車上沒搬下來,眾抬夫的注意力大多在箱子上,不少人都還來不及放下箱子,便被從身後趕上來的羽林軍削掉了腦袋。


    見此情形,李德喜也顧不了那許多,爬上一隻大箱子,扯開尖細刺耳的嗓音便大喊起來:“兄弟們,趕緊操家夥,賊人冒充靖王爺和羽林軍欲奪主子的貨物,咱們誓死為主子效力!”


    他的嗓音實在特殊,便是在嘈雜聲起的運河上也顯得十分突兀,倒將被打得稀裏糊塗的抬夫們一下子都喊醒了。抬夫們紛紛放下箱子,從裏麵尋找稱手的兵器反抗。


    看清楚抬夫們手裏那一把把彎刀,李德喜當下就傻眼了,他是何等人,仔細一想便明白其中緣由,心中暗暗叫苦。背上這樣的名聲,便是死了都沒臉去見老祖先。


    才想大聲喊停,猛地感到一陣寒風襲來,李德喜下意識地迴頭去看,正瞧見一名抬夫手持彎刀向自己劈過來,那猙獰的表情,倒是比他這張不男不女的臉還要嚇人。


    靖王爺下達剿殺令,自己的這顆腦袋當真值錢,但來追殺自己的人不是羽林軍卻是倭人奸細假扮的抬夫,這樣的反差讓李德喜差點嚇得尿褲子。


    抱著頭便往前跑,虧得他站在箱子上,比那抬夫高出一大截,此時再一跑,便從箱子上栽了下來。那彎刀雖長,卻也無法觸及他的腦袋,隻險險劈在他的後背上,登時皮開肉綻。


    李德喜慘叫一聲,再也顧不得其他,趴在地上大喊道:“靖王爺救命!”


    耳邊一聲悶哼,有人撲倒在地再也沒站起來。李德喜的後領猛地被人拎起來,睜開眼,正對上一禿頂羽林軍肅殺帶血的雙眸。


    這般冷漠殘忍的目光,除了靖王爺還有誰?李德喜想都沒想脫口道:“靖王爺!抬夫裏,抬夫裏混藏著倭人,快,快殺了他們!”


    這羽林軍麵上表情絲毫未變,不答反問道:“靖王妃到哪裏去了?”果然是靖王爺蕭逸的聲音。


    “靖王妃?”


    李德喜愣住了,哪裏來的靖王妃?眼珠轉了半天才意識到靖王爺嘴裏說的靖王妃乃是丞相府大小姐沐之秋。


    他奉命在此督運武器,哪裏見過沐之秋?再說,那沐之秋前日不是才在勤政殿被靖王爺退了婚,此時靖王爺怎地還口口聲聲說她是靖王妃?


    這般想著,李德喜便問了出來:“王爺說的可是丞相府大小姐沐之秋?”


    “廢話!”


    蕭逸真想一掌劈死這隻老狗,若不是想從他嘴裏問出秋兒的下落,他豈會跟他浪費口舌?方才直接讓倭人奸細將他砍死了倒還解恨。


    “老奴不曾看見沐大小姐!”


    “便是那個被你推下運河的抬夫!”


    “啊?”李德喜驚愕地張大了嘴巴,“是他?”靖王爺不是在開玩笑吧?怎麽可能是那名抬夫?


    不過李德喜倒記得那名抬夫,那小子當真不識好歹,給主子抬箱子,居然昂首挺胸鼻孔朝天,別人都是四個人抬一隻箱子,他倒好,五個人抬一個還用那種姿勢,一看就知道是在偷懶。這世上倒是有誰給主子賣命時敢如此出工不出力的?若不是他長得實在太瘦小,李德喜豈會隻用蘭花指戳他兩下,不定直接就劈他兩個大嘴巴了。


    “那小子怎麽可能是沐大小姐?那小子是個營養不良的抬夫,腦子有問題還不會說話,跟著他哥哥一個組抬箱子渾水摸魚,老奴實在看不慣才指責了他……”


    “本王問的是她現在何處?”


    “他?”眼珠轉了半天才想起來那抬夫好像掉水裏去了,李德喜被口水嗆了一下,吞吞吐吐道:“他?他好像掉河裏去了!”


    蕭逸大手一揮,李德喜就從他手中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背上的刀傷立刻被撕開,鮮血迸流。


    隨後,胸口一沉,靖王爺的腳已踏在了他的胸口上,“本王問你,你說的他哥哥是何人?”


    何人?忍住劇痛,李德喜拚命地想,良久才嚷道:“那是個瞎子,老奴以前不曾見過,先前老奴還奇怪,哥哥是瞎子,弟弟是啞巴,怎地變成這等殘疾還來湊熱鬧。不過他兄弟倆倒是心有靈犀,不但走路的步伐一致,連行動都完全一模一樣。所以之前老奴還專門問了他們幾句。”


    蕭逸咬牙道:“他如何說?”


    李德喜的脊背上無端便冒出一層冷汗,此時的靖王爺讓他想起了地獄閻王。當下不敢隱瞞,一五一十道:“他說,他弟弟就是他的眼睛,隻要他弟弟看得見,他便看得見。他又是他弟弟的心,隻要他做什麽,他弟弟就感覺得到。老奴當時以為他在故意譏諷我,便奚落他道搬運完貨物不讓他兄弟二人上船。不曾想他倒也不惱,隻是不在意地笑了笑,說他兄弟倆知道自己不討喜,主子也不怎麽重用他們,此番是最後一次替主子效力,所以早已備下了小船,搬完貨物,隻要賞他幾兩銀子,他兄弟二人便會自行離開。”


    蕭逸眸光一凜,如此,當真好計策。若是不出意外,玩偶師勢必會帶著秋兒隨大船安全離開京城,若是被人發現,他二人便乘坐小船自行離去。


    好一個金蟬脫殼之計,便是他有三頭六臂,也會分身乏術,那玩偶師一早便算計好了這一點,所以才有恃無恐地暴露身份向自己挑釁吧?


    想不到,那幕後之人手下還有如此高人,當真不容小覷。


    “你口中的主子是何人?”


    李德喜登時汗如雨下麵如死灰,死死咬住牙關,再不肯多言一句。他怎地如此糊塗,怎地能說出主子二字?以靖王爺的睿智精明,豈會不問他主子乃何人?鳥擇良木而棲,他棄暗投明棄了盛德皇帝選擇主子,便隻能一條道走到黑,自古到今成王敗寇,他已經沒了退路。此番隻因急於洗脫倭人奸細的罪名,才會被靖王爺鑽了空子。說了這麽多,也算是報答了靖王爺的救命之恩,他如何還能出賣主子?


    以靖王爺的性子,便是他此刻賣主求榮,靖王爺也不會留他,倒不如閉緊嘴巴,好歹還能留個忠奴的名聲。


    李德喜倒是不願承認,其實他麵對靖王爺根本就不敢隱瞞,靖王爺那雙眼睛太可怕了,擁有那樣一雙鷹隼般犀利眼睛的人,就跟死神一樣,是操縱著生殺大權的,他不知不覺就順著靖王爺的話說了下去。眼下,他倒是把形勢分析得透徹,索性閉上眼睛和嘴巴,不聞不問,這般便是靖王爺的目光能殺人,他也可以暫時躲過這一劫。


    冷哼一聲,將李德喜扔給身邊的羽林軍,蕭逸道:“將此人捆了!不出一刻,八皇子和九皇子便會帶人前來接應,你等不要與倭人死扛,隻拖住他們便可!”說完,轉身一躍,便消失在黑暗中。。。。。


    沐之秋的耳朵豎得直直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黑暗中呆的時間太久的緣故,她的聽覺前所未有的敏銳,竟能分辨得出哪些是羽林軍的衝殺聲,哪些是倭人的頑抗聲,哪些又是被殺者的哀嚎聲。甚至,她聽見了李德喜的聲音,依稀夾雜著蕭逸狂怒的聲音。


    不管怎麽說,這一仗算是打了個平手,便是她再次被捉了迴來,至少,蕭逸他們發現了箱子裏的秘密,至少,那些妄圖運走武器裝備的大船走不了了。


    不知道是哪個羽林軍見敵眾我寡實力懸殊太大,怕大船乘機開走,竟手持火把棄了奔逃的倭人奸細,迅速躍上大船,四下放起火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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