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城百姓處在驚惶之中已有數月,自天艮王朝朔豐三十八年四月起,坐落於大陸西邊的蕪月王朝揮軍東下,攻打天艮,己三月有餘。由蕪月赫赫有名的戰將蕭統將軍率兵,一路東下,勢如破竹,已打到邑城之鄰,而天艮竟未做出任何強硬的還擊,隻命邊陲之城嚴守,實在令人納悶。我不知父親大人會有何反應,以邑城的幾千兵將,實難與蕭統大軍抗衡,更何況父親平時從不練兵,這些個兵將不過是烏合之眾,成不了氣候。

    不過,我有些擔心,父親會投降,或者逃跑。到時我和小翠又該怎麽辦?

    我倚在樹邊,苦苦思索。

    “小姐,喝碗酸梅湯吧!”小翠提著食盒走了過來,一一取出小食和一大罐酸梅湯,小食材質很簡單,無非是些五穀雜糧磨成的粉,不過樣式卻很精致小巧。這些都是我們自製的,當然是我說她做,小翠是說什麽也不讓我進廚房的,自從上一次我差點將廚房燒毀。大夫人仍沒有解我們的禁閉,我不知道她在忌諱些什麽,怕我逃跑嗎?還是她真的恨我恨到一定要折磨我才開心?我不得而知,不過下人們倒也並不苛刻我們,對於一些簡單的東西,還是有求必有應的,譬如能製成這精致小食的麵粉之類。所幸這院裏還種了楊、槐兩種樹,不然我和小翠真是要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然我和小翠的生活終是不如從前,沒有補湯和些個名貴藥材的滋潤,我和小翠都迅速消瘦下來。

    “小姐,小翠好有口福哦!”小翠一手拿著一個糕點,吃的滿嘴都是,一臉幸福狀。

    我喝了口酸梅湯,嘻嘻笑著替她擦去糕漬。

    “不過,小姐,小翠可從來都沒聽說過您教小翠做的這些吃食呢,您是怎麽知道的?”小翠邊吃邊瞪著疑惑的大眼睛望著我。

    “書上看到的啊!”

    “哦。”她領悟似的點點著頭,繼續與美食作戰。

    小丫頭啊,就是好糊弄。雲香的閨房裏倒是有幾本書,隻盡是些詩詞歌賦,女德婦容類我看不懂的東西,閑來無聊手裏也把著本書看,隻不知是書看我,還是我看書,多數的時候我都在發呆,不是怕那小丫頭又傷心難過嗎?

    前世沒太多特殊愛好,品評美食還算其中之一。家裏姐妹眾多,隻有我不怕吃,且怎麽吃都不胖。大哥每次從海外考察迴來,禮物都是一盒精致的美食。大哥?他還好嗎?這是我來到這裏病愈後第一次想起我前世的親人,我與大哥交集無多,也就是他每次迴家都會帶禮物給我們,外加生日時送我份賀禮,然而除卻幾位長輩,也隻有他會送我生日禮物。我以為那是他想在爺爺麵前表現他的兄友妹恭以博他老人家的歡心,才會在每年生日時送我禮物的。然而,我理解錯了嗎?大哥,怎麽會愛上我,我們是兄妹,不是嗎?

    不願去想這些難以理清的問題,我開始轉移注意力。

    “小翠,你老家是哪兒的?”

    “清平建州。”小丫頭嘴裏正嚼食,口齒不清道。

    “哦,那是哪兒?”我繼續問她。

    “在南邊,那兒可美了,到處都有清淩淩的水,也有像咱們院子裏這樣高大的槐樹,

    晨間是霧茫茫的,不清明,晚上阿爹撐船迴來了,給小翠帶好吃的花生糕……”

    那是水鄉吧,“煙雨蒙蒙,垂柳依依,月半中天,漁舟唱晚”。

    我睨了一眼已空了一半的食盒,小翠還兀自沉醉在迴憶之中興奮地說著。她小時該是幸福的吧。

    我在睡椅上躺下,仰頭去看藍藍的天,槐樹花從天空中飄落,如滿天飛舞的蝶,自在悠遊,我歎道:“小翠,我們去建州吧!”

    “小姐……”小翠驚訝地看著我。

    “不想去?”我問。

    用力地搖著頭,我看見了她眼底的淚光。我知道,她是想家的。

    小翠大概是朔豐三十五年來邑城的,聽她說,她和她爹娘北上省親,遇瘟疫,爹娘病死他鄉。小翠就扮了乞兒,一路流轉到邑城,後為雲香所收留。是以,小翠才會對雲香如此忠心吧。

    自從那天我決定帶小翠去南方建州後,我們就開始為離開作準備了。雲香體質實在不佳,稍作運動,便香汗琳琳,然而我不能不早作打算,萬一途中不能坐馬車,我們也隻能以步當車,所以我每天還是要花時間鍛煉身體的。除此之外,小翠用那些好吃的糕點對看守我們的下人行賄賂,換得出去的機會,將雲香的一些首飾變賣,以籌得途資。這也是我一開始教小翠做美食的初衷之一,不然我怎會知道如今時局。另外一個嘛,當然是滿足某人的饞嘴咯。

    接下來便是等待最佳時機了。

    九月初十,父親大宴賓客,為軍隊籌措資費,王家作為親家,由女婿王瞿出麵,捐贈錢糧共計一百萬倆。

    這天晚上,我和小翠正在下五子棋。

    王瞿前來相邀,得父親應允,半年來我第一次跨出我的香苑。

    我與王瞿隻在亭中坐著,我並不多話,隻聽他說。他說了很多,連帶些當今天下時局,我有些詫異,若真是紈絝子弟,又怎會去在意這些個。還有,他雖不掩眼中傾慕卻並未絲毫輕薄於我,令我頗感驚訝,我原以為要使些防狼術呢。

    分別之前,他念了一首詩給我,可惜我一點也聽不懂,我上的貴族學校中沒有教古代詩文的。

    饒過花園,我朝香苑走去,小翠已被我先一步打發迴去。我自提著燈籠,轉過幾個簷廊,前麵就是書房了。見一間屋子燈還亮著,我一時好奇便走了過去。從窗戶縫隙中,我看到父親正對著一副畫像發呆。那畫像有點眼熟。

    “梅兒,你可會怪我,是我懦弱,沒能保護得了你。如果當時,你肯與我私奔,我們也不致天人永隔,我終究是失去了你。如今,我隻有香兒了,可是幾個月後,她也將離我而去,在這世上我還有什麽活頭啊。”父親悲痛難抑,撲到在畫像上,邊哭邊聳著肩膀。

    竟是這樣麽?父親口中的香兒可是雲香?那畫像……竟是與雲香相似。我心中立時有了計較。看來雲香的父親並不如我所看到的那樣。表麵上的妻妾成群,竟是要掩飾心中痛失愛妻的落寞,對女兒冷冷淡淡,不過是為了保全摯愛的骨肉。父親究竟為什麽這樣忌憚大夫人?當年,他們三人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糾葛?我想不通

    我心事重重的迴到香苑,小翠伺候我梳洗後,便早早睡下了。

    如果是這樣,我還該走嗎?我有些猶豫。

    刻骨的親情是我不曾體會得到的,但我確實同情雲香的父親,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

    然而一切還沒等我想清楚,就發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邑城開戰了。

    父親親自坐守城門二月有餘,數次披甲上陣,擊退敵人,我沒想到,父親也有這樣的一麵。

    但正如我所料,城中兵士哪裏是蕭統大軍的對手,第五次攻城戰時,父親敗落,身受重傷,被副將抬了迴來。

    我進來時,父親的臥房裏已哭倒了一大片,大夫人悲慟地坐在床邊,緊緊握住床上奄奄一息的父親的手。他看見我進來,急急地喚到,“香兒,香兒……”。我驅步上前,他掙脫大夫人的手,緊緊的將我的手包裹住。父親的手並不如我所想的那樣細膩,上麵有一層厚厚的繭,想來年輕的時候也應練過兵器。父親一遍一遍地喚著我的名字,最後撫上我的臉,似要將我看清楚了,我看到他眼裏的光芒明顯一振,他說:“梅兒,你能原諒我嗎?”然後父親的手垂了下去,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迴光返照的病人。而我又重新將他的手撿起握住,讓雲香感受他的溫暖,抑或讓他感受雲香的溫暖,我覺得這是我應該做的。我看見大夫人眼中的怨毒一閃而過,然後,她帶著下人準備後事去了。

    邑城沒了姬太守,如糊紙的窗戶,一攻即破,五天之後,邑城陷落。大夫人已於兩天前帶著全家老小投奔娘家,唯獨留下二夫人的女兒,姬雲香,也就是我替父親守孝。

    兵荒馬亂之際,父親的副將李勇,一個四十多歲粗獷的中年漢子找到了逃亡中的小翠和我,說是父親命他保護我們的安全。父親原來早料到會有今日,虧我之前還懷疑他會逃走或是投降,我不禁有些慚愧,亦有小小的感動。我告訴李勇我們要去建州,他雙手抱拳,豪氣道:“末將為小姐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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