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沉下去,宮牆高高聳立著,一直往上,蓋到天邊淺藍與淡橘色的交界處,在玉華宮的後門邊投下一片灰黑的陰影。


    “雲蓉,”丹琴在門前一把拉住雲蓉的胳膊,笑道,“天都快黑了,你還提著個食盒出門?也不帶燈籠,小心一腳踩到翠微湖裏去。”


    雲蓉拍拍胸口:“丹琴,你嚇死我了,好端端的幹嘛突然拉我胳膊?


    “我叫你好幾聲了你都沒聽到,”丹琴又笑,“這麽心不在焉的,是要做什麽去?”


    “秋蕪姐姐讓我給她的小姐妹送月餅去,托她試試味道,”雲蓉揭開食盒,露出幾個扁扁的月餅來,“雖說做得不大好看,但多少也是點心意。”


    丹琴一把挽住她的手,笑道:“我剛好也要出去,我跟你一起,”又晃了晃手裏的燈籠,“剛好我還帶了燈籠,我們一起照著。”


    “……這就不麻煩你了,”雲蓉麵色有些尷尬,“我要去的地方有些遠,別耽誤了你做事。”


    說著,就要把手從丹琴手裏抽出來。


    丹琴卻笑:“咱倆誰跟誰啊?再說了,我們才人近日禁足,身邊隻留了春蘭姐姐和明雪服侍,我們其餘人可閑了,閑得發慌。陪你走一遭,我幹好也消消食,打發打發時間。”


    “這……”


    “雲蓉,”丹琴上下打量她,“你這麽支支吾吾的,是不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說著,眼神又落到她手裏提著的食盒上:“還是說,你這食盒,裏麵裝的不隻有月餅?”


    “怎麽可能,就是普普通通的月餅啊……”雲蓉笑得一臉尷尬。


    “見到我就這麽慌,”丹琴趁她不備,一把揭開食盒的蓋子,“怕不是裏麵裝的東西和我們才人有關吧?”


    “丹琴,你怎麽……”


    話還沒說完,丹琴就從裏麵揪出一封信,冷笑:“蘇才人親啟,這不是我們才人給蘇才人的迴信嗎?你拿著這信,是要去哪裏啊?”


    “我……”


    “明雪,”丹琴舉起信揚了揚,“抓住了。”


    阿雪從拐角處走出來,向丹琴笑道:“你再去蘇才人院子裏請秋蕪過來走一趟,”說著,一把抓住雲蓉,“至於你呢,跟我去見一見玉才人吧。”


    日頭落下去了,彎彎的月亮掛在梧桐樹的枯枝上,風一吹,似乎要被吹過來的雲擠著掉下去。


    銀白的光落到地上,和窗子裏透出來的淡淡的暖黃的光混合在一處。


    窗內的燈燭靜靜燃著,在素白的窗紙上映出幾個模模糊糊的人影。


    “秋蕪,”玉才人倚在軟榻上,“我同你們才人無冤無仇,她為何要害我?”


    “且不說禁足期間妃嬪不得私通信件,你隻想想我那迴信裏同蘇姐姐說的話若是傳了出去,貴妃要如何待我?”


    秋蕪垂首,默默不言。


    “若蘇姐姐不喜歡我,不同我來往也就是了,”玉才人眼角微紅,“實在不行,我求了皇上或是賢妃娘娘,搬出玉華宮也是行的,她為何……”


    玉才人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入宮這許多年,原以為終於能有個手帕交了,沒想到不過是為了害我設下的陷阱。”


    “不是這樣的……”秋蕪忙道,“玉才人,蘇才人待您是真心的啊,隻是……”


    “真心也好,假意也罷,”玉才人拿起帕子,抹抹眼角,長歎一聲,“春蘭,明雪,你們放她走吧。從今往後,我們不同蘇姐姐那邊往來就是了。”


    “才人,”春蘭急道,“您不能這樣啊。輕易饒過她,蘇才人不得以為您是個好欺負的?萬一日後蹬鼻子上臉,可怎麽是好?”


    玉才人垂下眼眸:“左右這麽些年我也就是個軟柿子,任人捏圓揉扁的,我也這麽過來了。蘇姐姐……罷了,由她吧。”


    “明雪,你把秋蕪帶下去吧,蘇姐姐給我的那封信你也讓她帶迴去吧。”


    說著,轉過頭不再看她們。


    “玉才人,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秋蕪忙道,“蘇才人她是有苦衷的……”


    “是鬱貴妃,”秋蕪拉住玉才人的衣袖,“是鬱貴妃用才人的父親脅迫才人這麽做的,蘇才人她也是沒辦法啊!”


    話還沒落音,屋外忽傳來幾聲很輕的敲門聲。


    像是三更時分故意敲得很輕的梆子,恰到好處。


    春蘭和阿雪對視一眼,明雪用身子把秋蕪擋住,春蘭把門拉開半扇。


    “……蘇才人?”


    春蘭讓開身子,門口露出披著鬥篷的蘇才人。


    模糊朦朧的燭光把夜色劃開一瞬。光與暗交界的地方,站著一個瘦削的人影。背負著沉沉的夜色,似乎即將要被壓垮。


    她上前幾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眼淚從眼眶裏滑落:“玉妹妹,我對不起你……”


    春蘭急忙關上門。


    玉才人大驚,忙上前,一把將她扶起:“蘇姐姐,你這是做什麽?”


    蘇才人垂著頭,聲音哽咽:“我父親出了事,現在隻有鬱家能幫他……我、我……玉妹妹,我實在對不起你,我原想著,等我父親的事了了就來向你賠罪,任殺任剮都由你處置……”


    “蘇姐姐,你……”


    玉才人長長歎息一聲:“令尊的事我也有所耳聞,我讓人備了銀子,本想著明日就讓春蘭悄悄送過去的。如今……”


    她把信交到蘇才人手上:“若是這樣能幫到蘇姐姐你,那……罷了,無論貴妃如何,我都認了。”


    “才人!”春蘭一跺腳。


    氣得背過身子不看她。


    蘇才人卻把信又塞迴玉才人手裏:“不行,我不能這樣做。我父親無辜,玉妹妹你就不無辜了嗎?”


    “我真是……我真是萬死難咎,”蘇才人說著,又流下淚來,“我這樣做,和那些誣陷我父親的人又有什麽分別?”


    “我……”


    窗外幹枯梧桐樹枝的影子落在窗紙上,在搖晃的燈光裏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阿雪看了玉才人一眼,玉才人適時拿出帕子,給蘇才人拭去眼淚:“若蘇姐姐信得過我,不如把這事同我說說?”


    “我們一道想想辦法。若實在不行……蘇姐姐你再把這信送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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