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漸漸升到半空中,風卷著夜空裏灰黑的雲,雲層翻湧,不一會兒,從窗縫裏透進來的月光就隻剩下一條極淡的線。


    屋內,燭火晃了晃,蠟燭隻剩下指頭長的短短的一截兒。


    錢寶林打了個嗬欠:“今晚還有完沒完?困死我了。”


    掖庭丞安撫道:“煩請寶林您再等等。”


    “反正我的嫌疑都排除了,在這兒待著也不過是幹等,”錢寶林用挑剔的眼光打量著屋裏的陳設,“這椅子的軟墊太硬,硌的我屁股疼。蠟燭也不行,嗆人。還有這燈罩子,太薄,光透出來晃眼……”


    春蘭忍著氣兒不吭聲。


    自半年前,錢寶林入了宮,就看她們這兒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掖庭丞左看看右瞧瞧,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截住錢寶林一咕嚕接著一咕嚕的抱怨。


    他清清嗓子:“你們……還有沒有什麽想起來的?”


    秀菊忽道:“大人,我忽然想起來,砒霜難溶於水,煎藥的時候會剩下藥渣。”1


    “剛巧這幾日的藥渣我都留著。我想著裏麵畢竟有砒霜,萬一給宮裏的野貓不小心吃了毒死了,也算是一樁罪過。再加上張太醫說,藥渣用來驅趕蚊蟲還是有些效果的,我就一直放著了。您可派人查驗。”


    “算一算,加上剩下還沒用的,應該和您這冊子上寫的對得上。沒用過的砒霜放在采女寢殿靠窗戶的櫃子裏,藥渣用木桶裝了暫且方在了雜物間裏。”


    “東雲,你去查。”


    不多時,東雲迴來稟報,果然如秀菊所言。


    錢寶林聽罷,冷笑一聲:“狐狸窩裏鬥——自相殘殺,說的就是你們。既是窩裏鬥,想著也不幹我的事兒了,”又向掖庭丞道,“高大人,我要迴去睡覺了,大晚上的,也讓人安生些。要真有什麽事兒,隻要不是天塌了,就等到明日在說吧。”


    說著,又睨了玉寶林一眼:“人沒本事,就安生些,少招麻煩惹了別人的不痛快。”


    說完,一甩帕子,施施然走了。


    秀菊也道:“大人,我家采女猶在病中,可否也先迴去歇著?大人若有什麽急事,來喚我便好。”


    掖庭丞擰著眉,歎了口氣,隻道:“今晚叨擾采女了。”


    “無礙,”王采女勉強笑了笑,“大人也是按規矩辦事。”


    說完,也離開了。


    屋內幾人相互對視,心思各異,屋外的幾個宮人也忐忑不安。


    阿雪盯著腳尖,思緒翻湧。


    如果排除掉錢寶林和王采女的話,那麽下毒之人就隻可能在張姑姑、穗紅、春芳和門外站著的兩個名喚金環和珊瑚的宮女之間。


    那動手的時機呢?


    砒霜雖然能很快在水中溶解,可到底也需要一些時候。若是在幾人都在廚房的時候下手,很可能會被發現。


    而且通常來說,薑湯煮好之後,煮湯的人都會用湯勺直接在鍋裏舀一勺試試下味道。


    故而,毒不可能在生薑和紅糖裏。


    所以,要麽兇手是在獨自一人的時候把砒霜下在薑湯裏,要麽是把毒塗在裝薑湯的碗上。


    不過如果是後者,就會有一個問題,他是怎麽確定薑湯一定會裝在那隻特定的碗裏呢?


    這樣看來,果然還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穗紅、春芳她們四個,都是同時給趙姑姑叫出去的。


    這樣一來,能單獨接觸薑湯的好像隻有趙姑姑一人。


    可不知為何,阿雪總覺得還有哪裏說不通。


    掖庭丞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敲在桌麵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響。


    他沉吟片刻,道:“為今之計,隻有好好搜一搜了,”又向玉寶林拱手行禮,“寶林,望您見諒。”


    玉寶林經過這好些時候已經緩過神兒來了,點頭:“高大人你搜吧。”


    掖庭丞一抬手,幾個小內侍立刻下去了。


    屋外,翻箱倒櫃、東西碰撞的聲音不絕於耳。


    屋裏眾人神色各異,皆是惴惴不安。


    掖庭丞最後又問玉寶林:“您最近可有跟什麽人結怨?”


    結怨……


    鬱貴妃的麵容忽浮現在她眼前。


    玉寶林猶猶豫豫半晌,終於道:“我一向深居簡出,結怨……似乎並沒有,如果硬要說的話,貴妃娘娘似乎不大喜歡我。”


    趙姑姑急忙瞪了玉寶林一眼,玉寶林忙找補:“當然,貴妃娘娘賢明大度、光明磊落,縱是我有什麽做錯的地方,也不至於使這種陰暗法子。是我小人之心了,大人,你就當沒聽過吧。”


    掖庭丞心裏暗自搖頭。


    這種毫無心機又不起眼的宮妃,實在不知是誰覺著有必要毒害。


    淨給人添麻煩。


    窗外樹葉聲簌簌。


    天幕上雲層翻湧,月光明明滅滅。


    燭火也忽閃忽閃。


    時間過去了許久,蠟燭也快要燃盡了。


    搜查的內侍忽然迴來,抱拳:“大人,趙姑姑櫃子的枕頭芯裏,有一錢砒霜。”


    掖庭丞垂下眼瞼。


    屋內,唿吸聲清晰可聞。


    眾人不說話,銳利的目光代替了語言,直直地射向趙姑姑。


    趙姑姑的臉色忽一下子變得唰白,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人,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我的枕頭芯裏為什麽會有砒霜……”


    她顫抖的聲音碰在屋內的陳設上,似乎能撞出迴音。


    “你不知道?砒霜是你去太醫院買的,是你自己收著、自己放的,也是你說的全都用完的,最後也是在你的枕頭裏找到的。”


    掖庭丞冷笑:“那你說說,你不知道,誰還能知道?”


    “我……”


    “快從實招來!”掖庭丞冷聲道,“打板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懷疑的、失望的、幸災樂禍的目光從四麵八方湧過來,像是河裏的水,一點點漫過她的頭頂。


    趙姑姑求助般地向玉寶林望去,像是溺水之後急切地想要抓住一把岸上的稻草


    然而,玉寶林隻輕輕歎息一聲,闔上了眼睛。


    趙姑姑僵在原地,硬邦邦地一屁股摔在地上,像一具空有軀殼的木偶。


    “是她,是她,”她忽發了瘋似的立起來,手指指著春蘭,一晃,轉過身又指了阿雪,聲音顫抖、尖利,“是她們要害我!大人明鑒!”


    春蘭冷笑:“趙姑姑,你何必血口噴人?你自己想想,若我們要害你,可有機會?你那薑湯,我和明雪可是碰都沒碰著一下的。”


    似乎……也是。


    趙姑姑愣住,癱在地上,忽又盯住門外的穗紅,直起身子,像是蛇瞄準了獵物:“那她呢?下午可是她和春芳煮的薑湯!肯定是穗紅,記恨我讓她剝核桃剝爛了手!”


    “還有你們幾個,”趙姑姑一個也沒放過,指尖掃過門外的春芳、金環和珊瑚,“定是你們看寶林倚重我,聯手陷害於我!”


    一旁的掖庭丞搖搖頭。


    做掌事姑姑做到她這個份上的也是沒誰了。


    他抓抓頭。


    這叫什麽烏七八糟的狗屁事兒啊。


    忽有一個小內侍急急忙忙跑進來,阿雪仔細一瞧,是方才去搜錢寶林的院子的金榮。


    金榮附在掖庭丞耳邊低語幾句,掖庭丞立刻變了臉色,沉下臉,指著趙姑姑冷笑:“趙德梅,別給本官裝瘋賣傻。”


    “方才金榮在花瓶裏找到了一方帕子,仔細查證,確定是你的無疑。”


    “錢寶林身邊的書芹也說,兩三個月前看到你鬼鬼祟祟去她們院子附近過,隻是沒有證據不好告到我這裏來。”


    他猛地一拍桌子:“你給本官如實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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