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茱莉亞生下特薩之後的第三個月,艾薩德來到了亡者的森林,向我尋求是否有其他的殺死安德魯的方法。”修拉稍微閉了一會兒眼睛,並不是非常願意迴憶這一段故事,“我告訴他,除非能找到一隻惡魔並且奪取惡魔之刃,否則不可能。”


    愛斯蒂臉上絲毫沒有表情,似乎在剛才的變故中,她已經徹底失去了做出任何反應的力氣。


    “他是帶著亞倫一起來的。”修拉看了亞倫一眼,“我記得當時他說過,他謊稱是出門散心,亞倫擔心他,所以躲在他的行李裏被帶了出來。”


    “艾薩德在見到茱莉亞,還有因為借由自己身體複活失敗後陷入沉睡的奧爾德斯的亡靈之後改變了主意,他和茱莉亞做了交易。”修拉看了臉色同樣蒼白的蘭斯洛特一眼,“艾薩德將自己的身體和魔法力交給茱莉亞,用來複活奧爾德斯。而交易的另外一邊,是茱莉亞本來也打算做的,將艾薩德和奧爾德斯體內兩個魔法陣的力量對衝,消除雅維裏家族的魔法陣。


    但是這個辦法依然有一個問題,就如同之前一次複活奧爾德斯的最終失敗一樣,奧爾德斯的靈魂在地獄深處被地獄的氣息侵染太過於嚴重,而他那已經破碎的靈魂無法抵抗地獄的氣息。因此即使再度複活了,也不可能長久。”


    修拉頓了頓:“於是我嚐試解析了雅維裏家族的魔法陣,然後提出了那個方法……趁現在魔法陣還在的時候對此進行修改,然而將陷入沉睡的奧爾德斯靈魂中的地獄的氣息通過魔法陣傳給另一個完整地活著的、可以抵抗地獄氣息侵蝕的靈魂。”


    死亡大公安德魯不惜使用惡魔交易才能改動的魔法陣,修拉居然自己改動了?不過也怪不得,特薩想起了修拉曾經嚐試過的魔法,關於轉移生命力的一係列魔法。那種魔法的複雜程度讓她歎為觀止,一度想過修拉為什麽會試圖嚐試構建這種魔法,原來也是因為這是由雅維裏家族靈魂深處的魔法陣引申的。


    “地獄的氣息即使是寄存在靈魂中,也是難以想象的痛苦。而艾薩德當時的精神已經瀕臨崩潰了,他隻想迅速死去,再也經受不了任何刺激。”修拉皺了皺眉毛,“我本來打算直接將來自地獄的死亡氣息直接逼入魔法陣,這樣安德魯,愛斯蒂,亞倫,都有均等的幾率被來自地獄的死亡氣息侵蝕。但是亞倫和我說,由他直接承受被地獄的氣息侵蝕的痛苦。你知道為什麽的,愛斯蒂。”


    特薩看向亞倫,他一如既往地咬著嘴唇,表情冷漠而生硬。


    近二十年的時間裏,被地獄帶來的死亡氣息侵蝕的痛苦,似乎並沒有從那張依舊帶著少年的流露出一絲一毫。


    他不願意讓姐姐承受那三分之一的風險,所以他承受了所有的痛苦。特薩在一瞬間覺得同情,卻又在下一瞬間意識到自己沒有資格同情亞倫——他在自己的命運深處用自己的力量撐起來了一片土地,即使他沉默寡言,即使他很少表達自己的想法,可是亞倫從來都不是個弱者,也並不需要任何同情。


    “茱莉亞完成禁術之後,靈魂沒有能夠撐很久。她甚至沒有能夠撐到奧爾德斯醒來。”修拉重新將目光移迴了特薩和蘭斯洛特那一邊,“奧爾德斯與艾薩德的身體共容並不好,在不斷的衝突中,身體的時間甚至開始錯位,一點一點地從二十歲倒退迴到了孩童時代。茱莉亞一直在等著奧爾德斯醒來,她把剩餘的生命力留給了席恩,然後在這樣的等待中……過世了。”


    他頓了頓,還是沒有把那句“就差半天”說出來。修拉其實並不確定,究竟真的隻是命運不願意讓他們再見一麵,亦或者是在察覺到茱莉亞一直籠罩在他身上的力量消散後,奧爾德斯在靈魂沒有修補完成的情況下、強行從沉睡中醒了過來。


    修拉一直看不透茱莉亞的想法,就如同他也同樣不能猜到奧爾德斯的想法。


    在奧爾德斯從自己身體中複活的四個月裏,他在亡者森林遇見過一次奧爾德斯,在奧爾德斯作為特維爾複活之後,他同樣與這個人共處過不算短的時間,可是他始終不明白,在那近平靜得幾乎令人毛骨悚然的心中,究竟在思考著什麽。


    愛斯蒂平靜地聽完了整個故事,然後輕飄飄地看了修拉一眼,轉身就走。或許這是這二十年裏第一次,她沒有看向亞倫,一個人跌跌撞撞地離開。


    “姐姐!”亞倫追了兩步,被修拉拉住了:“亞倫,這裏是亡者森林,沒有離開的工具的話她不會走遠的,你讓她一個人冷靜一會兒,她會迴來的。”


    愛斯蒂確實沒有走遠,但是她也沒有很快迴來。


    亡者森林中部部有一條很大的瀑布,瀑布旁邊有幾棵撐開石頭縫隙長大的安息樹,愛斯蒂在那一天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森林中行走,一直走到這裏才坐到了樹下,稍微仰起頭,看著瀑布從高處墜落下來摔成破碎的水珠。


    沒有什麽好看的,也並不有意思,愛斯蒂睜著那雙碧綠的眼睛,整整看了兩天。


    不管亞倫怎麽試圖和她說話,她都完全是一副神遊的樣子,隻是盯著那條巨大的瀑布,誰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在發呆,還是真的在看著那條瀑布。


    “亞倫。”到第三天天亮的時候,特薩已經完全恢複了平時的精神,她拎著一瓶剛剛從眼淚汪汪的阿爾弗雷德手裏搶來的三百年份的烈酒,向著一臉憔悴地坐在不遠處的亞倫這麽說,“你跑遠點,我有話和愛斯蒂說。”


    亞倫抿了抿嘴唇,默默地轉身向著修拉的住處走。


    特薩繞過大樹,停了下來,陽光穿過樹葉,落在愛斯蒂的蒼白臉上,即使那張臉看起來已經再也沒有那種溫和美好的神情,即使因為疲憊和憔悴而眼窩深陷,那張臉依然如此美麗。


    和當初在學院的時候一模一樣。


    “特薩?”愛斯蒂在看到特薩走近之後,雙眼才終於開始對焦,數日以來她第一次帶著那種茫然的神色開了口,隨既她挑了挑眉毛,本能地防備似的露出一個尖刻的笑容,“怎麽了?你要來嘲笑我兩句麽?”


    “愛斯蒂。”特薩在她旁邊坐了下來,輕輕地舒了口氣,晃了晃手裏的已經被打開的酒瓶,“聽亞倫說你也開始喝酒了,要來一口麽?”


    愛斯蒂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接過瓶子死命灌了一口,然後被濃烈的究竟嗆得不住地咳嗽。


    特薩愛著她通紅的臉,忍不住笑了一聲,愛斯蒂好不容易停下了咳嗽,抬頭看了她一眼:“跟誰學的?修拉?”


    說起來,一年前自已似乎確實沒有幸災樂禍的習慣。特薩立刻把笑容憋迴去,接過被還迴來的酒瓶,也小心地喝了一大口,再把酒瓶遞了過去。


    “唐納呢?”愛斯蒂繼續喝了一口,“她好像一直不在?”


    提到唐納,特薩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她去地獄了。蓋倫老師說,她在黑森林的時候,來訪的惡魔泰拉瑞亞發現她懷孕了。死神大人聽說之後非常高興,說是好幾百年沒有小惡魔出生了,所以特地派出了四五位惡魔來接她前往地獄,估計等四五年才能把小惡魔生出來才會迴來。”


    這真是一個無厘頭的結果,不止特薩,愛斯蒂都不知道應該評論什麽。


    沉默在愈發濃烈的酒氣中慢慢地被消遣。一人一口這麽喝了大半瓶,臉色都被酒氣熏染得通紅了,愛斯蒂才開了口問了:“是亞倫叫你來的?”


    特薩眨了眨眼睛,努力把視野裏的三四個愛斯蒂並攏成一個:“我自己就不能來?好歹也當了這麽久朋友。”


    愛斯蒂對此嗤之以鼻:“得了吧,特薩,我從來沒把你當朋友。”


    “你的舉止也真是越來越粗魯了……”特薩看著正從鼻子向外出了口氣的愛斯蒂有些含混地嘟囔了一聲,然後繼續說道,“不,愛斯蒂,你有把我當朋友。”


    愛斯蒂忍不住直接翻了個白眼:“不要臉這點又是跟誰學的?我印象中修拉好像也不這樣。”


    “愛斯蒂。”特薩的臉被烈酒衝上來一個傻笑,“我想了很久,假如你真的隻是在算計我,為什麽你的魔法力從來都很溫和,為什麽我從來沒能發現這件事。”


    “因為你魔法感知弱。”愛斯蒂毫不留情地嗆了迴去。


    “哈哈哈哈哈哈……”這大概是特薩有史以來第一次被人說魔法感知弱,忍不住“咯咯咯咯”笑了一會兒,才突然抬頭,灰色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愛斯蒂:


    “愛斯蒂,盡管我不知道你們……啊,不,我們雅維裏家族的魔法陣到底是什麽,但是我猜,你當初的目的是為了那條骨龍。那你為什麽不直接跟我說,哭訴一下自己的悲慘遭遇,然後稍微哄哄我,讓我心甘情願地答應呢?我當時那麽傻,你要是哄哄我,我肯定會答應的啊。”


    愛斯蒂一下子站了起來,冷笑了一聲:“我才不屑得……”


    “因為你希望我們都恨你,愛斯蒂。”特薩截斷了愛斯蒂的話,努力睜大眼睛非常肯定地說道,“愛斯蒂,你其實愛我們,我,唐納,傑夫,每個人。隻是為了亞倫和活下去,你沒得選。”


    愛斯蒂否認的話卡在喉嚨裏,在特薩因為醉酒而幹淨直接得令人心驚的目光裏,她什麽都沒說得出來。


    “你那麽做,讓學院裏幾乎所有稍微了解內情的人都看出你陷害了我,你逼每個你愛的人都厭惡並怨恨你。愛斯蒂,你覺得就樣的話對我們而言就不是從頭被算計到尾,你覺得這樣對我傷害比較小。”特薩輕聲笑了一聲,莫名的,在這一刻,她的神色看上去和特維爾如此相似,“你也希望自己是在被怨恨,被我怨恨,這樣你才能活下去,才能說服自己相信自己是純粹惡,你才能活得心安理得。”


    “別自作多情!”愛斯蒂推了特薩一把,結果發現這貨酒量真的很差,趁著她動手推的時候,順勢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就開始“咯咯咯”地笑,“愛斯蒂,你現在其實也不在怨恨亞倫騙了你,隻是你一直覺得,你是姐姐,所以保護亞倫是你的責任,你一直在逼著自己不斷變強、逼著自己惡化來保護弟弟,所以你心裏不能接受,其實亞倫也在保護你。“


    愛斯蒂臉上一陣青青白白,然而對著特薩醉醺醺傻笑的臉實在是發作不起來,隻能聽著她把徹底醉過去之前最後一句話說完了:“就當為了我也好,放過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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