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第一天無比尷尬的會麵之後,女皇卡特琳娜二世似乎把到特薩的囚室裏喝下午茶當成了某一種常規放鬆活動。


    作為一個囚徒,特薩對於這種待遇表示無可無不可。隻不過,一個是在孤兒院長大、後來陰差陽錯進入議會的大公爵,一個是從小養在皇宮之中、最後因為議會而失去一切的女皇,她們的交集實在是少得可憐。


    那個唯一對這兩人而言都非常熟悉的男人基本上就成為了唯一的話題,所幸他的人生履曆非常豐富多彩,確實是一個好話題。


    “……他小時候就是老實得過分,每次尼克好不容易把整個惡作劇抵賴幹淨了,我隻要去找嘉文隨便套兩句話,就能把尼克抓迴來打一頓了。”卡特琳娜說著這話的時候,那張一直冷峻嚴肅的臉上滿是溫和的神情,眼角都帶著笑影,“不過尼克隻要有機會溜了,就一定會躲到嘉斯那裏去,我也沒能真的逮到他幾次,倒是每次隻是協助一下當個幫兇的嘉文被教訓得更多,我記得尼克每次都揪著他的領子吼他,說你怎麽這麽老實呢,真笨。”


    特薩聽著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隨即她聽到卡特琳娜頓了片刻,語調突然低了低:“或許父親也是這麽想的,嘉文和尼克都足夠聰明,萬一看出來了真相,尼克一定會吵鬧,而嘉文……一直都很順從。”


    特薩怔了怔,抬起頭,在女皇的臉上看到了深切的後悔——她很後悔,當初已經成年的自己居然沒有能看出父親的意圖,居然放任父親將幼弟逼上死路。


    不過那不奇怪,特薩想著,卡特琳娜是威廉四世喜愛的長女、理想的繼承人,威廉四世明知卡特琳娜和嘉文很親近的情況下,不可能把具體的情況透露給卡特琳娜,既然威廉四世存心隱瞞,卡特琳娜十之□□是沒辦法找到蛛絲馬跡的。


    卡特琳娜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悲傷中稍微沉浸了一會兒,就略微有些失態地起身告辭:“抱歉,說了不愉快的事情。請不要放在心上。”


    特薩搖了搖頭,安靜地目送女皇離開。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卡特琳娜在她麵前,似乎更加像一個姐姐,而不是女皇。


    兩個帶著高高的兜帽的侍從開始迅速地打掃下午茶的桌子,特薩繼續坐在窗口托著下巴打發接下來無聊的一天,安靜地等到關門聲響起。


    她轉過頭,意外地發現其中一個侍從留了下來,以一種並不如同其他侍從一樣恭敬的站姿站在原地,安靜地看著她。被封鎖了魔法力的特薩驟然間察覺到一種壓力,一種因為豐沛的魔法力而帶來的隱隱約約的壓力。


    特薩猛地站了起來,直直地看向那個侍從:“你是什麽人?怎麽混進來的?”


    侍從的笑聲從兜帽之下傳來:“我是史蒂芬·賈維爾。”


    史蒂芬·賈維爾?這個名字依稀有點耳熟,特薩想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你是那位引咎辭職的黑魔法係主任,啊,修拉的導師。”


    “正確地說,是被自己親愛的好學生修拉逼到引咎辭職、並且臨走還留下了點東西最終坑害了修拉一把。”史蒂芬把兜帽摘了下來,露出灰白的頭發,“而且要不是你,我那用‘絕望之瓶’裝的‘星河之泉’應該能坑害得更成功一點……算了,結果也沒差,反正你也把修拉帶到了議會那邊。”


    特薩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警覺了起來:“您這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特地混進來來找我?”


    史蒂芬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了一會兒特薩如臨大敵的神情,然後攤了攤手:“你覺得我能因為什麽原因,和女皇的殿前魔法師這麽針鋒相對?我本來是奉命從女皇的探子的‘毒手’裏拯救一下雅維裏家族的第一繼承人阿貝爾·雅維裏的。”


    特薩好不容易從史蒂芬如同饒舌一樣的話裏理清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大概是議會當時擔心女皇的殿前魔法師修拉接近阿貝爾是為了對阿貝爾下毒手,所以派了史蒂芬來幹脆解決掉修拉,結果很不幸地被修拉反擊,迫使史蒂芬離開了死靈法師學院。


    不過臨走之前,史提芬大概是以最後的禮物的名義送了修拉什麽東西——聽名字的話,非常像她當初在修拉的身體幾乎被卷入異空間的時候、動手打碎的那個透明的瓶子——以期最後陷害一次修拉。


    非常錯綜複雜的關係,特薩隻得到了一個結論,史蒂芬要麽是議會派來救她的人,要麽是歸依於愛絲忒拉之後前來殺他的雅維裏家族附庸。


    史提芬當然猜到了特薩心裏的想法,立刻拿出一塊小巧的耳墜是塞給了特薩:“這塊通訊水晶是特製的,不會被女皇這邊任何檢測手段查到,原本是預備給烏鴉大公蘭斯洛特大人逃離奧斯庫特的,不過好消息是蘭斯洛特大公幾個小時之前主動聯係了蝮蛇大公,所以就先讓您使用。


    對了,修拉那個混蛋中途被愛絲忒拉的木偶攔截了幾次,可能還要耽擱兩天才能到,請您稍安勿躁。我這邊不能呆太久,就先走了。”


    特薩握著小巧的水晶,等到史蒂芬離開之後才慢慢地用強大的魔法感知將水晶探查了一遍。確實和正常的通訊水晶構造非常不同,所以很難被搜到。這裏麵沒有被任何人標記過,唯一能夠顯示出的使用方法,大概就是邊緣上那一圈細細的用於血脈感應的魔法刻印,從刻印的大小看,作用距離應該還很短。


    特薩抑鬱地推算了一下,大概距離不超過奧斯庫特城,通訊條件是兩人是直係血親——所以,這原來是打算等席恩或者她本人帶軍進入了奧斯庫特之後,再讓蘭斯洛特聯係他們用的?


    不過臨到打算真的使用的時候,特薩又糾結了一瞬間——


    等等,她和愛絲忒拉算不算血親?愛絲忒拉現在……在不在奧斯庫特?


    還是不要考慮那麽多好了……


    史蒂芬顯然對這一次會麵覺得相當不愉快,他在支付了另一個侍從如同事先說好的一樣巨大數額的報酬之後,滿懷憤懣地溜出皇宮,迫不及待地與席恩通話:“席恩大公,成功了。不過恕我直言,我很難相信那一位是您的親妹妹。”


    大概是因為得知計劃成功,席恩的口氣顯得相當輕鬆愉快:“是麽,你指哪一點?”


    史蒂芬毫不客氣地指了出來:“老奸巨猾這一點。”


    席恩:“……嗯?”


    “她居然毫不猶豫地相信我了!”史蒂芬一肚子的苦水立刻開始倒,“天哪,我都沒有用得著證明我真的是史蒂芬·賈維爾她就相信了!死神在上,難道她一點都不懷疑,我其實是愛絲忒拉派來殺她的人?難道不是還有其他可能,我其實是女皇派來的人,送給她隻能用於學情之間稍微通訊水晶,是為了借助她的力量搜捕蘭斯洛特大公?”


    確實,假如要是自己在場的話,一定會首先想到這些可能性,席恩笑了笑,口氣相當縱容:“別激動,史蒂芬,事實就是你並不是女皇的人,也不是愛絲忒拉的人,特薩並沒有信錯人。”


    “萬一呢!”史蒂芬顯然對此心有餘悸,“萬一我不是呢?!”


    “沒有萬一。”席恩總算是認真了起來,“史蒂芬,特薩的魔法感知非常強大,你覺得要是那塊通訊水晶被做了手腳,她會發現不了?假如沒有被做手腳,那不管你們是哪邊的人,對她而言都無害,難道不是這樣麽?”


    這麽想倒也沒有錯……史蒂芬悻悻然住了嘴,盡管席恩徹頭徹尾地隻是在縱容這個妹妹亂來,仔細想想,特薩這麽毫無戒心倒也真的不是沒有資本的。


    “接下來怎麽辦?”史蒂芬決定結束剛才那個話題,“我可不想再見我那位好學生一麵。”


    “蘭斯洛特傳了消息迴來,說隻差最後一段需要消耗了,最多不超過一個月就能結束這段詛咒。”席恩想了一會,“你要是不想和修拉會麵,那就幹脆去皇宮附近守著,我總覺得,‘亡者的祝福’被破解之後,蘭斯沒那麽容易出來。你去等著接應蘭斯洛特好了。”


    “等等……”史蒂芬頓時驚悚了,“這一迴是葛璐德院長不在我才偷偷溜進去了,要是葛璐德·艾謝特迴來了,我可不想接近皇宮附近一公裏之內。”


    席恩似乎想起了什麽,極輕、卻分明帶著一股血腥氣地笑了一聲:“放心吧,她不會迴去了,這個人再也不會出現在奧斯庫特了。”


    ————


    慘白的光下,他眼前的一切東西,一點一點地變得清晰起來。腦中有聲音在咆哮,要他徹底忘記昏迷之前的事情,然而那些如同被水浸染一樣的記憶,終究也隨著視野一起變得清晰起來。


    記憶在歐文最後那句話之後戛然而止,尤利塞斯沒法兒迴想起來那一天後來的事情。


    那個時候,他的大腦早已經不在運作,隻有雙腿依然在行走,當丹尼爾終於帶著魔法師們找到他的時候,他神情木然,如同一個被上了發條而不斷向前走的木偶。


    等被魔法師強行催眠的尤利塞斯在沉睡了好幾天之後、終於再度醒過來的時候,他呆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巨鹿大公安娜·墨洛溫坐在他身邊。


    “安娜大公……”尤利塞斯艱難地扯動幹裂的嘴唇,“歐文沒事了對吧?”


    安娜向來冷靜得如同北陸雨季的冰雪一樣的臉上,居然擠出來了一個無比難看的笑容:“尤利塞斯,別再……”


    “……我把他……背迴來了……”尤利塞斯打斷了安娜的話,固執地繼續說道,“……他現在怎麽樣?”


    安娜的眼眶再度泛出了紅色,她安靜了好久,才終於有了力氣開口:“尤利,你背迴來的,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安娜以為尤利塞斯會下意識地否認這個事實,甚至可能為此歇斯底裏地認為她胡說,可是尤利塞斯並沒有,或許是早在那一路上,他心裏早就已經知道了結果,隻是不肯自己承認;或許是他也已經開始理解了歐文一直以來的痛苦,覺得或許死亡對於歐文而言,真的是最期望的安寧。


    因此,他並沒有給出任何過激的反應。


    隻是在這一刻,安娜看到那個少年一貫帶著些青澀的表情,驟然間滄桑了好幾歲。


    “安娜大公,謝謝您。”他盯著天花板,蠕動著嘴唇,輕聲說道,“我可以自己呆一會兒麽。”


    “好。”


    安娜以反常的快步走迴了自己的房間,然後接通了未婚夫紮維沙的通訊:“紮維沙。”


    紮維沙明顯被安娜少有的起伏不定的音調嚇了一跳:“安娜?你沒事吧?”


    事實上距離找到歐文的屍體已經過去了九天,這九天裏,安娜一直在親自照顧尤利塞斯,並沒有聯係過他。紮維沙大概知道了原因,卻不知道要怎麽安慰安娜才好,隻能小心翼翼地說道:“等戰爭結束了,我們帶著那孩子迴去蒂亞城安葬。安娜,我知道那孩子母親死了之後,你一直把他當自己的孩子,可是到現在,活著的人總要繼續向下走……”


    “紮維沙……”安娜雙手扶著桌子,壓抑不住地開始低聲啜泣,“他離開蒂亞城那一天……我對他說,要是太痛苦,就恨我好了……是我把你選出來,是我把你送離了蒂亞城……送到了那個地方……可是……紮維沙……可是到最後,歐文他也沒有恨過任何人……”


    紮維沙歎了口氣,突然發覺說什麽都如此蒼白無力,他希望這一刻自己能在陪安娜身邊,能像修拉那樣,每次特薩一出事就立刻飛過去陪她。可是他不能,他在遙遠的南陸腹地,一點一點地推進著自己的戰爭,要是現在離開,不說別人,安娜本人就絕對不會原諒他。


    “咚咚。”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席恩的聲音透過薄薄的門板傳了起來:“安娜大公?”


    安娜的聲音幾乎是在一瞬間恢複了一貫的冷靜自持:“席恩?”


    “尤利塞斯剛剛來找我了。”席恩的聲音帶著一點無可奈何,“他希望代替歐文,在蘭斯洛特解開詛咒之後,由他作為前鋒占領奧斯庫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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