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一個大陸曆史上從未出現過的情況,在死神像之前,宣誓和交換戒指的和親吻新娘的,不是同一個男人。


    盡管德伯特的擔憂非常有道理,不過顯然愛斯蒂的思考方式和他完全不一樣。她露出和當年一樣溫和可親的笑容,從昏迷中的亞倫的手指上把戒指扯了下來,扔到了德伯特麵前:“別擔心,這個送給你就好了。”


    德伯特下意識地被這個笑容和平靜的語氣安撫了:“謝謝……什麽鬼!我並不想要!”


    不過看著愛斯蒂一秒鍾轉換成了一臉殺氣騰騰的樣子,德伯特還是忍不住後退了一步:“額,好吧,謝謝你……”


    蘭斯洛特跳了下來,不著痕跡地擋在了昏迷的安妮維亞麵前:“愛斯蒂,再怎麽樣,這孩子也沒真的傷害亞倫,你就算想殺人,也不應該是對她。”


    毋庸置疑的是,愛斯蒂確實是這麽打算的。不過鑒於麵前這一圈人似乎不會讓她輕易如願,加上亞倫昏迷的狀態,確實不是個好的動手時機。


    愛斯蒂冷眼看過每個人的表情,然後冷笑了起來:“我確實很想殺了她,不過我不蠢,看得出有人在背後把我們每個人當傻子玩。”


    盡管作為一個前召喚師、現黑魔法師,她的身體也算得上孱弱,不過她還是非常努力地將弟弟身上的新郎服扒了下來,然後背起亞倫開始從破洞裏向外爬,一邊不忘換上一貫的溫和語氣,內容倒是愈發尖刻:“你們就好好照顧那個女人好了,得克子爵的私生女,哼,得克子爵關在自己家地下室養了十五年的私生女,安妮維亞·科內拉。”


    “愛斯蒂。”特薩突然喊了一聲。


    這是自從日蝕儀式之後,她們兩個人第一次見麵,彼此都已經和印象中那個人幾乎完全不同了,從曾經的摯友,到背叛與被背叛,到一言不發地分道揚鑣,再到表姐妹。


    不要說愛斯蒂已經幾乎完全不像當初那個愛斯蒂,就是特薩,也和當初的性格差的太多了。所以被特薩叫住的時候,就連愛斯蒂也不清楚,她們之間有什麽好說的。


    愛斯蒂迴過頭,從臉色到眼神都很平靜,平靜得簡直有點令人心涼:“什麽事?”


    特薩咽了口唾沫,然後伸手指了指教堂門口:“教堂被轟出一個洞之後不太穩定,所以你介意從大門走麽……”


    愛斯蒂嘴角都差點抽了兩下:對哦,沒有擋在門口的那群平民,她為什麽不從大門出去呢?


    於是在其他還醒著的人努力憋著笑的同情目光中,愛斯蒂努力繃緊了臉,背著比她本人還重的弟弟從教堂門口走了出去。


    在愛斯蒂走出教堂之後,特薩看著那什正在用惡魔的吹息喚醒其他人,她就轉過身,重新看向了那個死神像。


    “死神在上,原諒我的無禮。”特薩合上雙手,輕聲祈禱了一次,隨即在其他人震驚的目光中,揮出一陣絞動的風立刻將那尊雕像的上半部分直接卸了下來。


    在斷麵上,一塊白色的石頭重見天日,慢慢鋪下一道瑩白色的光芒。


    “巴德爾的惡臭!”那什一下子抱著唐納退出去好幾米遠,他身旁的德伯特瞬間變成了蝙蝠,飛到了空中,即便如此,依然躲得不夠快,翅膀上被那道光燒出了兩三個黑點。


    光明之神巴德爾的遺物發出的光芒無疑讓在場每一位死靈法師都覺得非常不適,魔法感知超出常人的特薩當然覺得尤其難受,不過她依然向前走了兩步,舉起魔法杖揮出一道閃電砸在了那塊石頭上,將承載著光明之神遺留神力的石頭砸得粉碎。


    “光明之神已經拋棄了這個世間。”德伯特一反平時的嬉皮笑臉沒正形的樣子,幾乎是失控地憤怒叫道,“他拋棄了為他所創造的人類和萬物!他不再賜福給這個世界,任由罪惡滋生!隻有死神大人依然願意賜予罪惡以懲罰,賜予生命以安寧!巴德爾他有什麽顏麵將自己的神力留在這個世上!”


    特薩相當詫異地抬頭看了看那隻嘶吼的蝙蝠,斟酌了一下用詞才問道:“說起來,會畏懼光明之神的聖光的吸血鬼,不應該是黑暗之神的造物麽?”


    “特薩,黑暗之神的子民隻有黑精靈。”蘭斯洛特拍拍她的頭,“根據議會藏書的內容,光明之神認為死神是神明中的惡徒,死亡是世間的至惡,他想要從死神手裏拯救人類,所以他試圖改造人類的身體構造,最後誕生了一係列失敗品。”


    特薩頓時明白了這個所謂的失敗品是什麽,吸血鬼,哥布林,半獸人,還有其他扭曲而長壽的種族。


    “但是他盲眼的雙生弟弟黑暗之神霍德爾造出了黑精靈。”那什的聲音很低沉,即使他的大腦受到了損傷,作為死神的子民,他知道的依然比其他人都要多,“光明之神巴德爾因為嫉妒而愈發覺得一定是人類太不可救藥,他撤迴了一切給與人類的祝福,人類進入六百年黑暗時代,罪惡橫行、奴役弱者還有其他種族,整個大陸被人類的貪婪、*所籠罩。


    最後黑暗之神為了保護自己的子民創造了黑森林後憤然離去。諸神隨之遠離,不隻是我們這一個世界,諸神遠離了這重重疊疊的、所有曾經被神明的榮光統治的世界。隻有死神赫爾大人留了下來,她創造了煉獄,給與罪責以懲罰,她賜給善良的或是洗脫了罪惡的靈魂以安寧,她讓自己的子民惡魔提供契約的誘惑,讓貪婪的心收到嚴懲。死神赫爾大人,成為了這世間最後的神明。”


    他這麽說著,抬手把光明之神遺物的粉末從原來的地方揮去,然後慢慢地赫爾的雕像重新拚好:“赫爾大人不會在意這些小事,而且諸神的離去,其實也並不隻是因為這樣單純的原因,所以不必在意這些。”


    “我在意的不是這個。”特薩歪了歪腦袋,似乎對這些傳說並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什麽樣的黑魔法,或者什麽樣的詛咒,居然可以寄生在光明之神的遺物之中,這個一直站在幕後的人,究竟是為了什麽。”


    那什低頭思考了一陣,然後攤了攤手:“想不出來。”


    “為了光明之神為了對抗死神大人而做的實驗吧。”得不到任何人的有效建議,蘭斯洛特隻好把自己並不確定的猜想說出來,“光明之神那些失敗的實驗成果,比如說,複活死者。”


    “很有可能。”雷伊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醒過來的,大概是看大家說得起勁,沒人在意他,也就沒插話,“畢竟愛絲忒拉是個死者。而且亡靈召喚隻能召喚來不願意歸於平靜而惡化為死靈生物的死靈,假如是巴德爾的力量,可以從死神手裏奪取靈魂,製造亡靈的軍隊。”


    這個猜想有點駭人聽聞,以至於過了好一會兒,特薩才反應過來:“咦,雷伊,你醒了啊?你還記得之前你給亞倫主持婚禮的事情麽?”


    雖然猜到自己失去意識的那段時間應該是被同化了,然而切實聽到自己扮演的角色的時候還是很有衝擊力。


    ——當然,看到自己的戀人發現自己醒過來,第一反應居然是向自己頭上罩了一個水幕屏障這件事更加令人難過。


    “啊……抱歉,一時沒反應過來,習慣了……”特薩立刻意識到雷伊已經不是剛才被詛咒控製的狀態了,所以尷尬地道歉。


    雷伊:“……沒事,先把屏障撤了吧。”


    再過了一會兒,除了安妮維亞本人之外的人都陸續醒了過來,聽得見教堂外麵也有些人說話的聲音。


    蘭斯洛特和尤利塞斯已經出了門,前去探查白銀之城中平民的狀況,並且用兩人貴族的身份來安撫他們。而雷伊動手檢查了安妮維亞的身體狀況,向著其他人搖了搖頭:


    “其他人的昏迷都是剛剛從被控製狀態解脫出來的自愈性昏迷,一兩個小時就好,但是安妮維亞這裏不一樣。被禁術略奪、還有在曆次輪迴中因為被攻擊或者其他原因失去了大部分生命力之後,她的生命力大概還能支撐一兩天。跟重要的是,她在抗拒醒過來這件事。”


    “不奇怪。”特薩輕聲說,“哥哥說過詛咒的根本是怨恨,即使這種怨恨的表象是想要完成一場婚禮,你也不能指望現在這個結局能夠消解怨恨本身。”


    大家一時之間也束手無策,沉默了好一陣,德伯特突然開了口:“喂,特薩,我能單獨跟她呆一會兒麽?”


    “啊?”特薩愣了愣,然後反應了過來,“也對,畢竟她現在是你的妻子,你有責任……”


    “趕!緊!滾!”德伯特從牙縫兒裏擠出了咆哮。


    教堂裏安靜了下來,德伯特臉上的嬉皮笑臉也隨著聲音慢慢消散。他坐到安妮維亞身邊,坐在死神赫爾的雕像之下,輕微地歎了一口氣,帶上手套,從地上撚起一點光明之神遺物的粉末。


    在那些粉末之上,還殘留著一點幾乎要灼傷他眼睛的光明之神留下的聖光——光明之神如此迫切地想要銷毀他的失敗之作,因而他的光芒落在吸血鬼的身上如此地疼痛。


    被聖光灼傷的感覺如此令人懷念。


    深刻得足以做出如此龐大的詛咒的怨恨,於此相反的,是天真而愚蠢的願望本身,絕望之後的自毀傾向,還有那道令人不悅的聖光。安妮維亞,就那時候的她一模一樣。


    上一次看見光明之神的光芒就是那個時候,該死的光明之神巴德爾,即使是離開了這個世界,也不肯把自己存在的痕跡銷毀幹淨,他記得那道遠比今日看見的聖光要耀眼強大得多的光明,也記得那個衝進光明之中被聖光灼燒成粉末的身影。


    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動作,都清清楚楚地記得。


    即使從他記事起,那個女人,他應該稱之為母親的那個女人,就早已經崩潰了。


    德伯特解開衣領,在他蒼白瘦弱的胸口上靠近心髒的位置,有著一塊巨大的黑色刻印——詛咒的刻印。


    “死神在上,原諒我。”德伯特的聲音有點發抖,稍微閉了閉眼,心一橫,把指尖上帶著聖光的粉末按在了胸口。


    巨大的侵蝕的疼痛讓他差點慘叫出聲,詛咒的刻印立刻缺了一個角,然而吸血鬼強大的自愈能力卻在連帶著詛咒刻印一起修複,因而與殘餘的聖光糾纏在一起,在皮膚上撕扯著。


    德伯特額前疼得滴出了汗,靠一隻手撐在地上才勉強沒摔下去。趁著詛咒還缺損的狀態,他俯下身,迅速地在安妮維亞的脖子上咬了下去,鮮血連帶著記憶的碎片一起,從他的口腔流了進去。


    一個私生女,一個被父親因為變態的嗜好當成玩具人偶囚禁的私生女,安妮維亞十五年的記憶少得驚人。


    漆黑的屋子,昏暗的燭火,唯一一塊已經老舊的、能夠投影童話的便宜的兒童玩具水晶,拴在腳上的鐵鏈,自稱是她父親的男人令人作嘔的親吻和撫摸,還有偶爾來送飯的士兵們不懷好意的眼神的猥.褻的言語。


    ——還有模糊不清的五歲之前明亮而溫暖的記憶,以及那一切被奪走後的深刻怨恨。


    童話裏說,假如女孩子落難了,總會有王子來救她,會用最殘忍的方法懲罰惡人,然後他們會在一起,舉行盛大的婚禮,接受世界的歡唿這祝福。每個童話都是這種結局,她以為,這就是世界的全部,她真的以為,這就是現實應該有的結局。


    當那個有著和童話裏的王子一樣美麗的金發、碧綠色的眼睛的男人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她真的以為是這是來救她的人。


    德伯特在看到這段記憶的時候愣了愣,突然明白了為什麽之前那些被控製的人偶行動的時候有點僵硬,不隻是因為安妮維亞根本沒見過幾個活人,更重要的是這個男人,他絕對不是一個活人。


    盡管他的臉要不是過於慘白似乎和人類一樣,然而從袖子裏露出的那雙手,分明是木偶的手!


    德伯特猛地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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