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璿璣公主這一抱著實嚇壞了眾人,然而見她哭得如此歇斯底裏,便也顧不得別的,都漸漸心疼起來。


    小何抱著她安慰良久,見她稍稍平息了些,便在她耳邊輕問道:“到底怎麽了?”


    璿璣哽咽了幾聲,才斷斷續續道:“死了……”


    小何一頭霧水:“什麽死了?”


    璿璣微微抬起頭來,臉上濕成一團,顯得愈發可憐:“你……你給我抓的蛐蛐……死了……”


    “……”就為這個?小何看她傷心情狀,心底未免有些好笑,又不好直說,隻安慰她道:“別難受了,那些個東西天生好鬥,本就活不長的。既你喜歡,我再替你抓幾隻便是!”


    然而璿璣卻似沒有聽見,隻將頭搖個不住,半晌才將臉貼得更近了些,幾乎伏在他前襟上,唬得小何全身上下繃得更緊了。


    倏爾,卻隻見璿璣略止了哭聲,像是說了些什麽,然她聲音極淺極輕,近乎耳語,唯有小何能聽見。接著眾人隻見小何眉梢一挑,眼底似是湧上怒意,卻並沒有發作,繼而頓了頓,抬頭望了他們兩眼,忽輕輕拉住璿璣一隻手,朝她笑道:“別傷心了。你好容易出來一趟,我帶你玩兒去。”


    不成想璿璣竟沒有拒絕,扁著嘴點了點頭跟他去了。


    院中被拋下的一群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馮溪恐小何就這樣當著太子的麵拉走一朝公主未免太過造次,忙向瑾瑜告罪。


    不想,瑾瑜望著二人離去,心中卻覺得甚是有趣,笑道:“無事。說來都是璿璣鬧的,三番兩次上侯府叨擾,還請夫人見諒。”


    馮溪忙恭敬迴道:“太子殿下嚴重了。承蒙太子與公主不棄,屈尊來此,何來攪擾之說?”


    說完,馮淵夫婦也上前磕頭行禮,正式拜見了一番。


    瑾瑜忙叫免禮,少不得仔細打量了一番,笑道:“吾弟慕耀每每進宮,總要把你們的故事說上一說。我聽了也甚是好奇,心中總也想要見見是哪般人物,今日總算如願。”


    又道:“少時我與慕耀一處長大,情誼不比其他。我雖為太子,然現下是宮外,這裏也並沒有外人,你們不必如此拘禮。”


    眾人俱躬身應了。


    “好了。”慕耀見狀,隻低聲問瑾瑜道:“璿璣到底出了何事?姑母不是派了人來,說她鬧脾氣要召我進宮去麽,怎麽倒由你帶著她出來了?”


    瑾瑜聞言,隻苦笑不已:“我也是沒法子了,這迴倒真不怪她委屈。這段日子好難得她迷上那些蟲兒少惹了許多事端,不想竟有事端找上她了。”


    慕耀聞言微怔,有些吃驚道:“難不成宮裏麵竟還有人為難璿璣?”


    瑾瑜幽幽看他一眼,冷笑道:“你也曾在宮裏住過那些年,裏麵是怎樣情形多少也是聽過看過一些的。璿璣是父皇的心頭寶,素來又是個最肆無忌憚,不知遮掩的,恩寵太過難免招人嫉恨。隻平日裏有母後護著,那些人又顧忌聖心,自然不敢惹她。不想,如今吳貴妃懷了龍嗣,一朝得勢便有些忘形了。”


    “吳貴妃?”慕耀沉吟片刻,方道,“想起來了,隻似乎並不是什麽聰明的人物,怎會叫璿璣受了委屈?”


    瑾瑜麵色愈發冷了:“不過是恃寵而驕罷了。若說這些年,她在父皇麵前倒也還有些分量,如今有龍嗣在身自然更猖狂些。”


    呂青見自家主子臉色不好,不欲多言,少不得上前替他說明原委。原來昨兒璿璣在禦花園裏鬥蟋取樂,不巧碰見吳貴妃帶了宮女出來散步,璿璣過去請安,不妨有隻蛐蛐從籠子裏跳了出來,就害得這位貴妃娘娘受驚摔倒說是動了胎氣,又叫喊著請來了皇後娘娘替她做主。璿璣心直口快,當著自己娘親自然大膽辯白,隻說那蛐蛐跳出來時與吳貴妃站的位置相反,根本沒有近身,然吳貴妃卻大叫冤枉,又拿肚子做文章,口口聲聲要請聖上過來。要說這伎倆未免過於淺浮,明眼人一看就破。可饒是如此,皇後恐她不依不饒,一味把事情鬧大,於璿璣更為不利,隻能狠心委屈自己女兒,下令將璿璣殿裏的蟲兒全都收了燒掉,又強逼了她與吳貴妃賠罪。璿璣受了這般屈辱,又被皇後禁足在寢殿中無處伸冤,隻躲在自己宮裏哭了一天一夜,憑誰勸也無半點迴轉,如此才有今天這麽一遭鬧騰。


    眾人聽罷,心中皆是唏噓不已。不想深宮之內,竟有這般鬧劇,如此荒謬不經,簡直比三歲小兒不如。


    瑾瑜因歎道:“最近邊疆不大太平,父皇為此心煩不已。母後如此行事,左不過是不願事情鬧到父皇那裏,給他添憂。何況宮裏麵,向來皇嗣大過天,便是璿璣隻怕也討不到什麽好處,弄不好還會連累母後,便是連我也很有可能牽涉其中。原本母後以為哄哄璿璣就無事了,卻不想那丫頭犯了倔脾氣,憑誰哄她也不理,隻一味哭。要說她從前也任性胡鬧,卻都不像這迴這般消沉,我今日去看她,竟是瘦了一圈,不吃不喝也不言語,真真是可憐。母後急得不行,才命人出宮來尋你。可誰知派去找你的人剛走,她卻拉著我哭著說想出宮去,問她作甚,她卻不言語。直到我求得母後帶了她出來,她才說想見你一個叫何連之的師弟。”


    “神仙菩薩,竟還有這樣的事!”馮溪聽了,不免替她喊屈,“真真是委屈公主了。她那般直率的性子,如何受得住這個?”


    慕耀也是眉頭緊皺,卻是問瑾瑜道:“她此番出宮,可要緊?”


    “放心。”他的顧慮瑾瑜再清楚不過,隻道,“一切都已安排妥當,隻說去我府中看望太子妃。”


    若說這太子妃不是別人,正是慕耀家姐,慕國公唯一的女兒慕月。也正是這般親上做親,瑾瑜待慕耀更與別個不同,也比從前愈發親近了。


    慕耀這才心寬,又想起自己也是許久不曾見過家姐,心頭難免有愧,不覺出口問道:“姐姐可安好?”


    不想瑾瑜卻白了他一眼,揶揄道:“你若真心掛念你姐姐,便自己抽空去看望,何苦來問我?”


    “這……”隻這一句,竟生生叫慕耀悶在了原地。


    若說慕耀吃癟,這等情狀可是千年也難得見一迴,馮淵等人見了,心頭竟都生出一陣愉快來,暗自偷笑了一迴。


    慕耀再是坦蕩,也難免有些窘迫,不免向瑾瑜討饒。


    一番玩笑,瑾瑜也頗為愉悅,隻他政務纏身不能久留,因囑咐道:“璿璣就交給你們,莫讓她再生事,到了時辰我便派人來接她去我府上。”


    馮溪忙應是不迭。


    一時眾人送他出去,不想到了門口,卻又見瑾瑜迴頭,眼神深邃莫測,徐徐勾唇問道:“說起來,你們那個師弟,我覺著有幾分趣味。這迴倒罷了,等得了機會,我可要好好見見他。”


    馮淵聞言,心弦倒是驀地一緊。然不等他人答言,瑾瑜已邁著大步出門入轎了。


    “壞了!”待太子一行走遠,馮溪忽抬手捂住右邊額頭,喚過旁邊碧桃,急慌慌道,“今兒從太子他們進門兒,我這右眼皮就跳得緊,總覺得有什麽不對。你快去後麵看看,小何帶著璿璣作什麽呢,可別再抓什麽蛐蛐又惹出禍來!”


    碧桃忙答應一聲去了。


    英蓮見她臉色確實不好,忙伸手扶住她道:“你啊,就別胡亂憂心了。小何如今大了,雖看著還和從前一樣頑皮,分寸卻還是有的。”


    “這我也知道。”馮溪搖搖頭,歎了一聲道,“也不知怎麽的,就是有些心慌。”


    馮淵聞言,不由道:“若依我說,你這是太累了。偌大的侯府,全靠你一人照管哪裏能夠?你也不必事事親力親為,有些事隻管叫底下人處理就好。這些日子我們這一大幫子都先後進了京,也叫你受累了。我看你近來身子虛得很,迴頭我叫李明毅給你瞧瞧!”


    馮溪苦笑:“哪裏有哥哥說得這麽嚴重?不過是近來犯了些小毛病罷了。再說,你們能來我不知道多高興呢。如今府裏有娘和嫂嫂在,處處幫著我料理,我不知道省了多少心呢?”


    英蓮因道:“我哪裏能幫上什麽忙,不給你添亂就好!”


    說話間,幾個人就已到了偏廳的走廊上。


    隻見慕耀在一根雕花廊柱前停住,思忖片刻,朝馮淵夫婦開口道:“今日這麽一來,隻怕我也是不好再進宮去了。”


    馮淵心下了然,隻道:“不妨事。索性那姑娘還病著,也不急在一時。”


    馮溪聞言生疑:“怎麽,好好兒的慕四進不進宮去和那姑娘有什麽牽扯?難不成……”


    英蓮知她聰明,更何況在這侯府中她是主,他們都是客,許多事還得由她操持,自然是不能瞞她的。


    且說馮溪聽說了始末,當真是吃了一驚,隻覺那姑娘來頭不小,正想著忽右眼愈發跳得厲害,心下漸漸不安起來:“如此說來,那姑娘的出身定是顯貴,好好兒的怎麽掉到真真國的海裏去呢?”


    一旁慕耀垂眼沉思,忽而俊眉微微上揚:“如此說來,我倒想起一樁事兒,或許和那姑娘有些關聯。”


    英蓮心下一動,忙問道:“哦,你倒說說是哪一樁?”


    慕耀啟唇,剛要迴話,不想走廊那頭碧桃提著裙角一路碎步小跑著過來,朝馮溪稍福了福,急道:“夫人,公主拉著小何少爺往徐大爺帶迴來的那個姑娘屋裏去了。”


    “什麽?”馮溪又驚又惱:“哎呀,這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這迴,連慕耀也糊塗了:“好端端的,璿璣怎麽知道那姑娘的?”


    英蓮心下也隱隱不安:“你們說,公主會不會剛好認得那姑娘?”


    她身側的馮淵已是眉眼深沉,果決道:“別說那麽多了,趕緊瞧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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