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蓮愣了一愣,卻是搖搖頭,苦笑道:“好是好,可這事兒我一時卻是做不得主兒,還是叫我迴去問問你哥哥,看看他意下如何?”


    馮溪當下斂了笑,故作不悅道:“嫂嫂你這分明是哄我呢?我早聽府裏來的嬤嬤說過了,如今哥哥對你是唯命是從,但凡你喜歡的事無不照做的。依我看,哪裏是你做不了主,分明就是嫌我不好,不願留在京裏陪我,才拿哥哥搪塞我呢?”


    英蓮見狀,因道:“妹妹又說這等糊塗話了。你我相識多年,你豈是不知道我的?哪裏是因為這個呢?”


    馮溪斜了身子乜了她一眼道:“那你倒是說清楚,究竟是為了哪個?”


    “是呢,我也很想知道。”這迴,倒是連黛玉也不偏幫她了,雙頰微鼓,道:“姐姐不願留下,難不成要留玉兒一個人在這裏?”


    英蓮聞言,心下不由好笑,隻得道:“你們兩個,就不要一唱一和戲弄我了。我幾時說過不留下呢,不過不願久住罷了。”


    黛玉不禁柳眉微蹙道:“這是為何?”


    馮溪頓了頓,道:“莫不是才入京,不習慣京中生活?”


    “倒也不是。”英蓮垂了眼,沉吟片刻,才與她二人坦白道,“要論繁華便利,這裏自是勝過金陵十倍。然若論起我的私心,確當真是更喜金陵一些。一來那是馮家故裏,家裏也還有親戚老人們在,不好舍下。二來,神京乃是天子腳下,人事複雜,便是我才來這幾天,見過的大人物就一個接一個,我從前哪裏見過這些世麵,心中難免惶恐。若是長住……”


    說著,她深深望了馮溪一眼:“日日都似這般小心翼翼,實在如履薄冰,叫人不得自在,不如在金陵做個升鬥小民的好?”


    馮溪聞言,不禁歎道:“自古世間都是攀龍附鳳的多,舍棄榮華的少。嫂嫂卻是難得的好見地,我哥哥果然沒看錯人。隻怕是,哥哥心裏也作如是想吧?”


    英蓮澀然一笑,“這個我倒真沒問過他。”


    一旁黛玉頹然道:“姐姐還是莫問了吧。姐夫事事以姐姐為重,你的心思哪裏會猜不透?如此一來,隻怕過不了多久,他便會攜你迴金陵去了。”


    英蓮歎了一聲道:“你這傻子,竟忘了我是為何進京的嗎?一來探望母親,好叫一家人團聚;二來進賈府認親,也算全了他們的情麵。現下,母親有孫兒、外孫同時承歡膝下,正得歡喜,哪裏就舍得迴去呢?再則,爹爹臨終時將你托付給我,外祖母又有心留你,我自然也會呆在這裏,與你共進退,也好為你將來籌謀,又怎會棄你而去?”


    黛玉聽罷,驀地愁雲盡散,喜笑顏開:“姐姐此話當真?”


    英蓮嗔她一眼道:“我幾時騙過你?”


    “這倒難辦了!”隻見馮溪朝英蓮眨了一迴眼睛,笑道,“要按嫂嫂這麽說,那倘或到時是媽自己願意留下,林妹妹的終身又恰好定在這京裏了,你預備如何?”


    英蓮早知道她要如此問,因揚起頭徐徐道:“這個問題,方才我不是已答過你麽?隻是你不肯信罷了。”


    馮溪滿心不解:“什麽時候?你如何答的?”


    英蓮抿唇笑道:“倘或真是這般,我便隻能去問你哥哥的意思,若是他願意留便留,若是他想迴,我自然要跟著迴去的。”


    馮溪怔了一怔,卻是好一會子才悟了,隻嗔道:“好個嫂嫂,居然繞了這些個彎子,在這裏等著我,當真是半點虧也不吃。”


    黛玉見狀,笑個不住道:“溪姐姐,這迴你明白了吧,我姐姐可厲害著呢。你以後還是少得罪她的好!”


    “可不是麽?”馮溪聞言,忙執了黛玉的手,笑道,“林妹妹,那你日後可要常到府裏來,不然你姐姐再欺負我,我都找不到人說理去了?”


    說完,忽想起什麽來,搖頭不迭,嘴裏嘖嘖歎了幾聲道,“若依我說,那賈府實在不是什麽好去處,總讓人放心不下,不如趁早接了林妹妹出來才是正緊!”


    黛玉聽得心下一動,不由問道:“溪姐姐何出此言?”


    馮溪因看向英蓮道:“怎麽,你素日都未曾與她說起過嗎?”


    英蓮尷尬笑笑,卻是輕搖幾下頭,沒有說話。


    黛玉見她二人情狀,心中忽地明白了一二分,隻幽幽問馮溪道:“莫不是那賈府做了什麽不好的事兒?”


    馮溪見她如此聰慧,也不好瞞著,隻得含笑道:“若說侯府和賈府平日裏是素無往來的。隻我從金陵來,那賈史王薛四家的名頭自是早有耳聞。榮、寧二府又是神京裏有名的權貴,加上後來嫂嫂認祖歸宗,有了這層關係,我們多少也會留意著些。不想,一兩年下來,嗬嗬,賈府那起子人做的虧心事,可不止一件兩件呢。仗著家中權勢,幾個後生時常在外邊作奸犯科,欺壓良善,每每生了事,也隻托托關係、花幾個錢了事。如今賈府又出了一個新妃子,自然是愈發得了勢,隻怕日後還有得囂張呢!”


    黛玉驚得瞪大雙眼:“竟有這迴事?”


    “那還有假?”馮溪冷哼了一聲,因道,“就說眼下,賈府裏要造省親別墅這事兒,他們聽聞先前周貴人家造別院時地上鋪了一層紫金琉璃,便也跟著要鋪。那紫金琉璃原就是極昂貴稀少的石材,唯有洛陽紫金山可采,出產大戶首推洛陽蒙氏。偏偏這一兩年間的貨都已提前訂出去了,賈府想買壓根沒戲。不想他們就動了歪腦筋,設了桌酒哄得那蒙老板喝醉了迷迷糊糊簽了單子,待那老板醒過來想要說理哪裏還能夠?那家人又怕吃官司,後來被逼得沒得辦法,隻能狠心退了之前的單子,賠了好些錢,將所有紫金琉璃都給了榮國府去。”


    黛玉愕然:“天底下還有這等傷天害理的事兒?”


    “我的好妹妹,你道這就完了?”馮溪搖搖頭,麵上微慍道,“那賈府可沒這麽好心,紫金琉璃價格原是極高的,然他們哄騙蒙老板簽的那張單子上,卻寫的是普通石材的價格。如此這般,豈不是要眼睜睜看那蒙家傾家蕩產麽?”


    黛玉聽罷,實在難以置信,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了。即便英蓮心中早已清楚那些人的本性,聽聞這些也不免驚心,忙問道:“那後來如何了?”


    馮溪淡淡一笑道:“也是那蒙家命大,他們家老太爺正好是洛陽節度邱懷雲的大舅子,後來還是邱大人出麵,托了京中一品驃騎將軍錢鳴從中斡旋,那賈府才勉強提了價,蒙家因此逃過一劫。不想那錢將軍是與我們家侯爺一同赴過戰場的,關係頗深,一日在軍營閑聊時將這事兒透了給我們侯爺,你道如何,竟是把侯爺氣了個半死,迴來在我跟前念了好一會子呢,直罵賈家欺人太甚,枉為人臣!”


    英蓮聞言,心下有愧道:“侯爺為人清正,嫉惡如仇,看不慣此道也是理所應當。隻是如今為了我們,竟連累侯府與賈家有染,真真是我們的罪過了。”


    馮溪忙擺手道:“方才還叫我不要外道,這會子自己就見外起來了?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哪裏有什麽連累不連累的?”


    此刻,黛玉心中真是五味交加,隻強忍住心中苦澀,問英蓮道:“賈府做的這些勾當,姐姐早就知道了?”


    英蓮深深看她,點了點頭道:“是早有耳聞。”


    “原來如此。”黛玉因沉了眉眼,弱弱道:“怪道這些年我總覺得姐姐並不大喜外祖家,卻又不明所以,如今卻是懂了。”


    話語間難掩失落。


    英蓮不由攬了她肩頭,安慰她道:“你年紀還小,有些事兒放在從前即便知道了隻怕也未必明白,到底要自己親見親聞了才懂得透徹。”


    黛玉恍然:“所以,姐姐故意不告訴我,是想讓我進京後自己聽自己看嗎?”


    英蓮笑笑:“光聽光看也是不夠的,還要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你也就知道了,或許從前你認為最可靠的都未必可靠,你視為知己的遠不配做你的知己!”


    一席話說得黛玉心中如悶雷作響,轟天徹地。她癡癡凝視英蓮半晌,卻是一聲未吭,許久隻重重點了點頭。


    英蓮知她靈氣極高,也不再多言,隻囑咐她道:“不過,如今你也不必多心,眼下隻安心在賈府上做客便是。他們鬧他們的,咱們過咱們的,本就兩不相幹。等時機到了,我自會想法子接你出來。”


    “就是就是。”馮溪忙道,“方才也是我糊塗了,如今那邊老太太疼林妹妹疼得緊,哪裏就能輕易出來呢?既如此,妹妹便好生在那頭住下,賈府雖幹了那些齷齪事兒,一時半會兒卻還風光著呢。妹妹隻放寬心,好好兒做你的林姑娘便是。”


    黛玉看了她二人一迴,心下早已是千迴百轉,最終隻衝著二人淡然一笑,道:“玉兒明白。”


    英蓮心知,今日這番談話,於林黛玉而言隻怕影響不小。然遲早有這麽一遭,也是到了該點醒她的時候了。隻是聽馮溪話裏的意思,如今連謝廉都盯上那賈府,隻怕他們敗的日子比前世是更近了!


    如此想著,英蓮因向馮溪道:“如今府裏與賈府也算親戚了,妹妹才說,不怕逢場作戲的。既是做戲,少不得還是要做得像一些。如今嫂嫂這裏,倒有一件事要求妹妹呢?”


    馮溪笑道:“好嫂嫂,有什麽你隻管說便是。我這裏保證是有求不應。”


    未知說了什麽,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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