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二人梳洗畢才吃過早飯,忽有西苑的小丫頭冬兒踉踉蹌蹌跑進了東苑來,進了門慌得跪在地上迴道:“大爺,奶奶,不好了,慕少爺跟何少爺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英蓮聽了,倒不驚慌,隻覺得新鮮,不由垂頭問道,“小何動不動就拉著慕耀比試,這有甚稀奇的?”


    冬兒忙擺手道:“不是不是。這迴跟平日裏不一樣,兩個少爺先前在屋子裏還好好兒的,有說有笑,沒一會兒竟拌起嘴來了,後來越鬧越厲害就打起來了。”


    馮淵挑了挑眉:“可知為了何事?”


    冬兒搖頭不迭:“兩個少爺向來不喜歡人伺候,故而吵架時我們都在屋外。隻知道慕少爺先頭是在房裏寫字的,待我們進去時桌上的硯台都被打翻了,墨汁灑得到處都是。何少爺要出去,慕少爺不讓,兩人拉扯了幾下就拿了劍打起來了。夏兒姐姐看他們不像平日比武,怕弄不好會傷著誰,隻命我趕緊來告訴大爺和奶奶。”


    英蓮狐疑道:“這倒怪了!慕耀性子向來穩重,從不跟小何一般計較的,好好兒的怎麽會鬧成這般?”


    馮淵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沉吟片刻隻道:“曦兒才睡了,你好生在屋裏陪著他,我去西苑看看。”


    正要出門,卻聽門口紫蘇喊了一聲:“哎呀,何少爺你這是怎麽了?”


    英蓮朝外頭看了一眼,笑道:“隻怕你不用去了!”


    話音未落,小何已從外頭進了來,蔫頭耷腦的,少有的沮喪模樣。他身上穿的還是舊年英蓮親手做的一件紫檀色長衫,如今右邊胳膊竟被劃爛了,缺了半截袖子,惹得英蓮又好氣又好笑:“怎麽弄成這樣?”


    不問還好,一問小何更委屈了,隻站在那兒,咬著唇不出聲。


    馮淵氣得走過去,在他頭上敲了一下,憤憤道:“阿瑛問你話呢,裝什麽木頭?到底怎麽了,五師弟呢?”


    小何僵了半天脖子,終究憋不住,最後隻能弱弱望著馮淵,囁喏道:“二師哥,我闖禍了。五師哥他被我氣跑了。”


    “什麽?氣跑了?”這下,英蓮倒真是始料未及,“你究竟做什麽了,能將慕耀氣成這樣?”


    小何因道:“早上我想和五師哥比劍,偏他非要練字,我實在等不及了,就想著在他旁邊使點壞兒,等他煩了也就依我了。後來……後來,我就故意打翻了硯台。”


    英蓮白他一眼:“隻怕你光打翻個硯台,慕四不會生這麽大氣吧?”


    小何縮了縮脖子,從袖子裏掏出一張墨跡斑斑的箋紙來,終於坦白道:“喏,是為了這個。”


    馮淵將那墨跡未幹的箋紙接了過來,雖被毀了大半,憑著殘餘的清秀字跡仍是認出了黛玉的筆跡,不禁望著英蓮笑道,“是王摩詰的詩,配上林妹妹的字,真真愈發脫俗了!”


    英蓮更納悶了:“好好兒的,怎麽又把妹妹扯進來了?”


    小何因道:“上迴林妹妹生辰時,五師哥不是送了一套徽墨作壽禮麽?前些天正好逢了五師哥的生辰,林妹妹便有心用那徽墨寫了張字送來做迴禮。我哪裏知道,林妹妹送的字兒今兒剛好就在那硯台邊上呢?”


    如此才總算真相大白。


    英蓮不禁搖頭苦笑道:“你說說你,林妹妹送慕四的東西,怎麽就迴迴都毀在你手上?”


    “你問我,我還想知道呢?”小何哼了一聲,愈發懊惱,“我見五師哥是真生氣,便想著跟上迴一樣,再求林妹妹寫一張來,可五師哥卻攔著不讓我去,還訓了我好一通。”


    “活該!”馮淵瞪他一眼道,“既是你犯了錯,怎還有臉跟他動手?”


    小何嚷道:“不是我,是五師哥先動手的。我承認雖先前我口氣衝了些,可打到後來我也知錯了,故意讓了他好多招,怎想他最後竟然真刺過來了,還將九兒給我做的衣裳都毀了!”


    “罷了罷了。”英蓮聽得哭笑不得,“什麽時候了你還在乎這衣裳?大不了迴頭我重做一件與你就是。這會子你還是想想怎麽把你五師哥找迴來,哄他消氣吧?”


    此言一出,小何更是蔫得厲害了:“我若知道,便不來找你們了。從前五師哥從未這樣跟我生氣的,二師哥,九兒,你們幫幫我吧。我知道錯了,你們去幫我求求五師哥,叫他別不理我啊。”


    說起來,馮淵、謝廉都是後來才去的仙山,其他的卻是自小一塊在山中長大的,慕耀的年紀與何連之又最接近,兩人感情一向最是親密,慕耀又是懂事的,雖偶有打鬧,但兩人哪裏真的紅過臉?今兒鬧成這樣,小何心裏自然難受。


    平日裏最活潑的一個人,這會子成了悶頭啞巴,倒也叫馮淵和英蓮看不過去了。


    “好了。”馮淵歎了一聲,拍拍他肩膀道,“你放心吧。五師弟可不像你,方才一時在氣頭上,才失了理智。出去走一圈,要不了多久就會想通迴來的。”


    正說著話,忽聽外麵有人說:“林姑娘來了。”唬得小何一把將那詩從馮淵手上奪迴來,重藏入袖中,看得二人愈發好笑。


    彼時,海棠已挑了簾子放了黛玉進來,隻見她神色匆忙,上了前見了小何滿臉驚奇:“呀,你這袖子?!怎麽迴事,才我在半路怎麽聽說你和慕少爺打起來了?”


    小何垂著腦袋,哪裏敢答話。


    “妹妹莫擔心,沒什麽要緊。”英蓮強忍了笑,拉過黛玉問道,“二十四那日,你可是送了一張字給慕耀做壽禮?”


    黛玉聞言,雙頰微紅,點頭應道:“正是。原我也知道慕少爺非俗人,並不把生辰放在心上。偏偏那日恰逢細雨初歇,天色輕陰,我在院中散步時偶然想起王維那首《書事》來,便信手謄在紙上,想起慕少爺贈墨之情,便索性用那詩相贈,聊作答謝。”


    “輕陰閣小雨,深院晝慵開。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馮淵將那小詩念了一遍,迴想那日天氣景色,點頭不住道,“果然十分應景。隻可惜妹妹這番心意,又被六師弟給毀了!”


    黛玉玲瓏心竅,聞言便已猜出了*分,因而等再見到那箋紙時倒並不驚訝,隻苦笑道:“竟是為了這個惹得兩位少爺生出嫌隙來,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小何忙擺手不停:“林妹妹你可千萬別這麽想。迴頭被五師哥知道了,隻怕又要打我了!”


    “你倒是清楚得很。”小何話音剛落,隻聽背後忽傳來清冽男聲,眾人迴頭望去,隻見慕耀已立於門口,襲月白衣衫,更顯長身如玉。


    “五師哥。”小何心虛叫了一聲,忙躲到九兒身後去了。


    隻見慕耀徐徐上了前,先是與馮淵、九兒點頭示意了一迴,接著隻停在黛玉身前,竟是深深作了一揖:“慕耀慚愧,竟是迴迴都辜負了林妹妹好意。”


    黛玉慌忙迴了一禮道:“慕少爺不必如此,原不是什麽要緊的。”


    “好了。”見慕耀又要作揖,英蓮忙將小何從身後扯出來,扶額笑道,“你們倆也莫要拜來拜去的。此事說起來都怨小何。不如這樣,讓他給你們倆一人磕個頭,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如何?”


    小何哪有不肯的,然慕耀和黛玉又怎會真讓他磕頭呢,還沒等他跪下已被馮淵扯著右邊半截袖子提了起來,狠瞪他一眼道:“還沒鬧夠?難不成等著五師弟把你剩的半截袖子也割了?”


    小何訕訕望著眾人,麵上又委屈又茫然,滑稽模樣逗得一屋子人都笑起來,自然也沒人再拿他是問。


    笑鬧間慕耀與黛玉不經意目光相撞,誰知慕耀竟不似平日,目光恍若生根,遲遲不移開去,裏麵更是光亮灼人,黛玉隻覺心上一燙,瞬間赧了雙頰,垂了眉眼。


    *


    如此又得了幾日清閑。這日,黛玉往東苑裏來看英蓮,還帶了一件新縫好的小褂子送給曦兒。英蓮一看便知費了許多工夫,心下十分感激。彼時二人正說著親熱話,忽聽外麵外麵嘰嘰呱呱,曹福家的領著丫鬟們捧了好些東西進了來。


    英蓮看著那些大大小小的匣子、包袱,奇道:“哪兒來的這些東西?”


    曹福家的迴道:“奶奶,才大爺要出門,不想神京賈府一個叫賈薔的來了,說是府裏要造省親別墅,命他來江南采買,知道奶奶生產,璉二奶奶特地讓帶了東西來。”


    英蓮低頭想了一想,旋即明白過來,隻問道:“那賈薔現下可還在府裏?”


    曹福家的因道:“放下東西說了沒兩句就走了,聽馮龍說是去了甄家找璉二爺去了。”


    可不得去甄家麽,采買的銀子還得找他們要呢?英蓮點了點頭,打發曹福家的下去了。之後又命人打開東西瞧了瞧,左不過是些小孩兒的衣裳、掛件,還有一些補藥,隻道:“璉二奶奶倒是會做人!”


    一旁紫鵑因附和道:“那可不是?璉二奶奶可是府裏的人精,上上下下沒一個不服她的。聽說上迴東府蓉大奶奶沒了,還特意請了她過去主事兒呢!”


    “可不是人精麽?”英蓮抿唇冷笑了一聲,心裏怎會不知,這不過是鳳姐托賈薔給賈璉帶東西,順水的人情罷了!就這些東西,怕還是看在昔日林如海贈的那些東西麵兒上。


    黛玉見她眉眼微沉,雖不知她心中所想,但大抵也覺出一二分滋味來,隻挽了她一隻胳膊,問道:“姐姐,姐夫最近常外出,可是在為入京做準備?”


    英蓮也不瞞她,隻點點頭道:“你姐夫已與賈璉商定,六月初啟程。”


    黛玉不覺垂下頭去:“也不知入京後,會是什麽光景?”


    英蓮因道:“怎麽?難道妹妹不想入京麽?”


    “這倒不是。”黛玉搖搖頭道,“自我離京後,也是十分掛念外祖母、寶玉以及府中姐妹的。”


    “也是。這些年,老太太那頭一直惦念著,再不迴去便真說不過去了。”英蓮說著,忽嗤笑道,“還有那賈寶玉,因你遲遲不迴去又是鬧又是病的,連我這個素未謀麵的表姐聽了都很是動容呢,你可不得迴去瞧瞧他麽?”


    黛玉聞言,也跟著笑了:“姐姐你不知道寶玉,他原就是這樣的人,姊妹堆裏長大的,最沒個正經了。”


    英蓮見她這般言語神情,便知二人以往親厚非比尋常,念及從前舊事,便存了試探之心,隻道:“素日聽紫鵑她們說,這個寶玉對你是極好的,好吃的好看的總是第一個想著妹妹,親密之意竟是勝過他家中幾個親姊妹,可是真的?”


    黛玉自然不否認,隻點點頭。


    這下,英蓮少不得有些擔心了,在她心裏那賈寶玉不過是個繡花枕頭罷了,雖對著黛玉確有幾分真心,可到底是個懦弱無能的,又天生一股風流癡病,內有襲人、麝月,外有秦鍾、蔣玉菡,哪裏是個靠得住的?


    那頭紫鵑卻是個聰慧的,跟了黛玉在賈府裏幾年,又在林府裏幾年,心裏跟明鏡似的,對黛玉又一心一意,情分比從小一塊兒的雪雁還要好,自然明白英蓮話裏頭的意思,忙轉了個頭道:“大奶奶,要說姑娘和寶二爺親厚,到底還是因了他倆小時候一個屋子裏住了幾年,日日都在一塊兒。不過我們姑娘如今也大了,再迴去自然是不能跟寶二爺同住一個屋簷底下的。再則,我們到底走了這麽些年,府裏頭還有許多別的姑娘呢,尤其是姨太太家的寶姑娘,從前我們在時便經常到屋裏找寶二爺玩耍,現下定是更要好了,到時候怕都是難免要跟我們姑娘生分些的。”


    她這番話雖說得含蓄,卻句句都打在英蓮心坎上,英蓮不由抬起頭,凝著她微微笑道:“平日裏大家都在我耳邊誇你聰明,果真是不假。倒知道事事為妹妹考慮,難怪妹妹素日離不開你了?”


    紫鵑福了福身,笑道:“奶奶抬舉我了。我日日跟著姑娘,哪些人對姑娘好,哪些對姑娘不好,自然看得清楚些。”


    “哦,是麽?”英蓮笑笑,並未再說別的,隻徐徐端起了手邊的茶抿了一口。


    隻見黛玉卻是嗔了紫鵑一眼,與英蓮笑道:“姐姐莫要聽她亂嚼舌根呢,什麽生分不生分的?原都是親戚,又是客居,本就該大家一塊兒和和氣氣才是正經。頭幾年我不懂事,又愛使些小性兒,時常為個他和你好不和我好鬧上一場,如今迴頭想想,隻覺羞愧得很。這會子我們都大了,自然不會再如從前一般。”


    話才說完,身子便已歪在了英蓮腿上,“更何況現下我有了姐姐,若論親近是誰也比不過的,如何還會去計較別的?”


    她這副嬌嗔模樣,怕是任誰見了心中也會變成繞指柔的!英蓮笑著在她頭上敲了一下,麵帶欣慰道:“果然是大了呢。跟著隱芳園的嬤嬤幾年,真真是識大體了,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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