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是年底。這日清早起來,天氣難得晴朗。黛玉為祈求英蓮母子平安,一早便隨了秋嬤嬤往淩華寺上香去了。


    上午,馮淵有事出去了一趟,迴來時卻發現英蓮不在房裏,再看海棠也不在,心中起疑,忙出去問紫蘇,紫蘇因道:“早上奶奶看今兒天氣好,說在屋裏呆的悶了,想要在府裏頭到處逛逛。”


    馮淵微微擰了眉頭:“身邊都有誰跟著?”


    紫蘇忙道:“奶奶說不想人多,隻帶了海棠姐姐一個人。”


    此番馮淵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隻點了一下頭便匆匆出去尋人去了。


    然他在各個院裏尋了半天,所有婆子、丫鬟都說沒見到,馮淵心下奇怪,在路上想了一想,重新折迴東苑來,繞到後邊的書房去了,果然才繞過迴廊,一抬眼便看見海棠守在書房門口。


    馮淵舒了一口氣,放慢了腳步走過去,海棠見了忙伸了一根手指在唇上噓了一聲,馮淵會意,走到近前隻悄聲問:“阿瑛可在裏頭?”


    海棠點點頭,也將聲音放得極低:“奶奶在裏麵睡著呢。我原陪著她在院子裏走了一圈,可沒一會兒奶奶便說累了,就近歇在書房裏了。不過少爺放心,我將房裏炭火燒得旺旺的,等奶奶睡熟了才出來的,免得有人闖了來吵到奶奶。”


    馮淵“嗯”了一聲,隻讓她繼續守著,自己小心翼翼推了門進去。


    裏麵英蓮聽見聲響,唬了一跳,手裏的紙條一個沒拿穩掉在了地上,俄頃看清了來人是馮淵才知是虛驚一場,原本一張巧笑嫣然的小臉立刻拉了下來:“你嚇到我了,怎麽進來也不說一聲?”


    這家夥,他還沒拿她問罪呢,她反倒怪到他身上了?馮淵搖搖頭,苦笑一聲,走上塌前,替她將那張掉落的紙條撿起來,隻瞥了一眼,便認出上麵清秀小楷出自溪兒之手,一麵遞給她一麵問道:“海棠不是說你睡了麽,怎麽和溪兒通起書信來了?”


    英蓮揉揉仍舊略露惺忪的眼睛,嘟了嘟嘴唇道:“原是睡著了,不過中途聽見千幻的鳴聲,就又醒過來了。想著難得今日大家都不在,可以好好兒跟溪兒聊聊的。不想我們正聊得高興呢,你卻突然進來嚇我!”


    她如今有孕,舉止之間都比平常更多了幾分女人味。馮淵聽她嬌聲俏語,心頭莫名一顫,然下一刻卻是板起臉來,訓道:“你倒有理了?!我還沒審問你呢,誰許你這樣隨隨便便就出門了,還隻帶海棠一個人,忘了前幾天才下過雪路滑麽,要是摔著了怎麽辦?或是不小心被石頭絆到了,磕著碰著了怎麽辦?明毅前幾日怎麽跟你說的,你胎相才穩下來,最近幾月定要好好靜養才行,你都當耳旁風了麽?”


    雖是斥責,臉上分明半絲怒氣也無,英蓮哪裏會怕他,隻捂著肚子,故意作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道:“我在房裏悶了快一個月了,天天除了喝藥就是睡覺,再靜養也沒有這個靜養法的!”


    說著,還從榻上一堆紙條裏抽出一張來,遞到馮淵眼前道:“你看,連溪兒都說要時常出門走走的,這樣對孩子好。”


    “哼,當真是姑嫂要好了,居然拿著我妹妹的話壓我?”馮淵說著,不由嗤笑出聲,伸出手去狠擰了幾下她的鼻尖,又道,“我何嚐是攔著不叫你出門去?你若悶了,跟我說一聲,莫說在府裏,去哪兒我都能陪著你去。可你一個人不聲不響就這樣不見了,叫我迴房找不到人,知不知道我有多焦心,恨不得自己長了千裏眼,立刻把你抓迴來打一頓不可。”


    不想英蓮摸了摸鼻子,卻是咯咯咯笑出聲來,胡亂將腿一盤,仰了臉問他:“啊,你真要打我啊?你舍得麽?”


    見她跟自己撒嬌,馮淵哪裏還生得起氣來,早將剛才的惱火拋到爪哇國去了,也上前往榻上坐了,將她摟了在懷裏,嘴裏卻笑道:“怎麽舍不得你若不信,下次便隻管再單獨出去試試,我定要把你抓迴來狠狠教訓一頓不可。”


    英蓮自有了身孕,極易犯懶,這會子倚在他懷裏,不過片刻便有了睡意,卻是抓了他胸前衣襟,嘟囔道:“你才不會呢。”


    馮淵聽她音調軟了許多,不由俯下頭去,才發覺她兩隻眼睛已漸漸闔上了,嘴角便漸漸泛起笑來,扯了厚毯子將她裹住了,一隻手輕輕在她發上摩挲,任由她沉沉睡去了。


    *


    翌日,英蓮與馮淵吃過早飯,在屋裏隨意敘著閑話。因忽然想起昨日與馮溪的通信,便說道:“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嶸兒已快三歲了,溪兒說他長得結實極了,整天就愛拿木劍玩,將來肯定武藝超凡!”


    馮淵笑道:“那是自然的。你莫忘了,當日嶸兒抓周之時,手裏拿的可是大師哥的將軍頭盔,保不齊日後也是一位大將軍!”


    話音未落,背後卻傳來笑聲,道:“是哪個日後能當大將軍啊,你們也告訴我知道知道。”


    兩人循聲望去,竟是黛玉領著紫鵑、雪雁走了進來。


    英蓮忙上前迎了她入座,才笑道:“正說著溪兒和鎮西侯的公子嶸兒。”


    “我猜也定是他。”黛玉說著,卻是拿帕子掩了嘴笑道,“不過姐姐也不必羨慕,我昨兒已在淩華寺替姐姐向菩薩問過男女,菩薩指的簽上說了,也是位小公子呢。待他出世,日後也一定能做大將軍的。”


    不料英蓮聞言,卻是搖頭不迭道:“不要不要。做將軍有什麽好的,像大師哥那般動不動就要上戰場,整日打打殺殺的,家裏人不知道有多擔心呢?”


    馮淵忍不住道:“你這分明是傻話!都如你這麽想,天底下豈不無人肯做將軍了?!昔日在山上時師傅便曾說過,大師哥乃是天生將相之才,自然不比平常人庸碌一生。我相信以他的本事才能,即便上了戰場也定能得神明護佑,化險為夷的!”


    英蓮垂了眼,想起昨兒個馮溪說的消息,隻幽幽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溪兒的處境?聽聞最近西北邊境又不安寧了,隻怕再過些時候,你大師哥又得出征。這一去也不知才迴,嶸兒又這麽小,她得多難熬啊!”


    馮淵因道:“說起來,我又何嚐不心疼溪兒?隻是當初她執意要嫁給師哥,如今求仁得仁,自然也得忍了這份苦痛。況且,她的性子外柔內剛,並不似你想的那般柔弱,受得住的。”


    英蓮點了頭道:“也是,她是個明白人,又極能幹,偌大的將軍府她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條,比我不知道厲害了千倍百倍,換作我怕不知道要怎樣呢?”


    黛玉在一旁聽他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不由笑出聲道:“姐姐,你這可就是杞人憂天了?天下的男子哪裏都是如此呢?你看看姐夫,再想想徐少爺幾個,既不盼經濟仕途,也不求建功立業,依我看他們也算天底下頂逍遙的人了。”


    “妹妹說得極是。”馮淵說著,隻抓了英蓮一隻手,徐徐笑道,“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便放心吧,我此生大概是沒有機會上戰場的,也決不會叫你受這種苦楚。”


    英蓮深深看他一眼,隻覺心中沉甸甸的,良久才扯了唇笑了。


    不一時,秋嬤嬤忽從外頭進來了,衝三人笑道:“西苑三個少爺迴來了。還有青龍鏢局的徐老爺和邱夫人,帶著妙兒小姐也都來了。”


    “徐老爺也來了?”英蓮微愣了楞,道,“這可是頭一遭呢,從前隻有邱夫人帶妙兒來過,徐老爺卻是從未登門的!”


    秋嬤嬤因道:“是呢,徐老爺還備了厚禮,說是特地來謝我們爺在揚州時對徐少爺的相助之恩。”


    馮淵一聽,心下了然,隻向英蓮、黛玉道:“如此,我出去看看,你們在這稍候片刻。”


    二人自是應了。不消多時,邱夫人便帶著妙兒被丫鬟領著進了東苑,英蓮忙吩咐紫蘇擺茶果上來,一麵又拉過妙兒左看右看,又驚又喜:“天啊,這當真是妙兒?我走時她才是個成天被大人抱在懷中的小人兒,這會子卻長得這麽大了,我哪裏還抱得動她?”


    “可不是嘛?小孩子家長得快,幾天一個模樣!”邱夫人說著,一麵笑一麵囑咐女兒道,“妙兒,你九兒嫂嫂如今有了身孕,你莫要抱她恁緊,仔細傷了她肚子裏的娃娃!”


    妙兒聞言,果然乖巧了許多,望著英蓮的肚子傻笑了一迴,才撇撇嘴道:“九兒嫂嫂,妙兒好想你啊。你托哥哥帶給我的東西我樣樣都喜歡,本想早些來看你的,可哥哥說你懷了小寶寶很辛苦,非要等你好些才許我們來。”


    英蓮摸摸她頭上小髻兒,笑道:“不妨事。九兒嫂嫂已好多了,下迴你再想來隨時都能來。”


    “好啊好啊。”妙兒樂得拍手,俄頃忽看到黛玉,驀地愣住了,隻仰著頭眨巴著眼睛道,“方才我進院子裏來,就發現九兒嫂嫂這裏多了好些漂亮姐姐,可是唯獨這個姐姐是最好看的。”


    幾句話說得一屋子裏的人都笑,黛玉微微有些臉紅。英蓮忙攜了她一隻手,與邱夫人、妙兒介紹,當下雙方見過禮,邱夫人見黛玉容顏絕色,氣質出塵,喜歡得不得了,直拉著她誇了半日才罷。


    一行人說得興起,邱夫人將孕中須注意之事囑咐了好些,眼裏漸漸現出豔羨之狀,隻道:“馮老太太好福氣,才抱了外孫兒這會子又要抱親孫兒了。哎,再瞧瞧我家那個孽障,整日東奔西顧的,也不知何時才能正經討門親事?”


    英蓮少不得掩了嘴笑道:“邱夫人不必擔心。我聽爺說過,他們師兄弟命裏娶親都晚。眼下徐少爺尚未及冠呢,無須急的。”


    “這個我也知道。”邱夫人歎了一聲,搖搖頭道,“隻他今年也十九了,過了年眨眼不就弱冠了麽?偏偏不安生,才受了傷好了,又要往那兇險的地兒去!”


    英蓮心下狐疑,忙問去向。邱夫人因道:“還不就是那真真國麽?眼下兩國通婚,來找鏢局往南洋去的客商也多了。半個月老爺才接了一筆單子,原定了年初五就走。不想今天冬天裏發了腰上的舊傷,十分厲害,光兒憂心得緊,少不得替他去這一趟。”


    英蓮點點頭道:“邱夫人不必太過憂心。徐少爺原去過真真國,路也熟,也不怕水了,眼下海賊已平,兩國又交好,路上定不會再出波折的。您正好趁著這個空兒,給他四處物色物色,看有沒有合適的姑娘,到時候等他迴來豈不省心些?”


    邱夫人聞言也笑:“我心裏也是這個意思。然光兒的性子你們是知道的,他在外頭野慣了,向來最不服管的,哪裏肯輕易就依?”


    英蓮如何聽不出她言外之意,忙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他是家中長子,怎能由著性子胡來?現下也就罷了,若遲幾年還是拖著不娶,莫說你們,便是他二師哥和我,也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邱夫人因道:“好九兒,你這話可算說到我心坎裏了。那孽障平日裏最不怕我和他老子,然對他幾個師哥和你卻是打心裏佩服的。你們的話,隻怕他還肯聽些。如今他爹病了,我又是個沒主意的,見識也少,隻得隨他去了。”


    說完,又歎了一聲,續道,“我聽光兒的意思,似乎從真真國迴來就會直接迴神京,一麵打理那邊的生意,一麵尋你們去。這樣一來,真不知何時才能成家?到時候,少不得要麻煩你與馮少爺多費心了。”


    “放心吧,九兒都明白的。”英蓮聞言一笑,拍拍她的手道,“此事我一定牢記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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