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英蓮本一直在床上偷聽屋外動靜,卻不想馮淵遣了下人後忽然重進了裏麵來,情急之下,隻得一把扯過被子,將臉遮住。


    馮淵原見她不似平常早起,還以為是昨夜受累的緣故,不想這會子卻撞破她裝睡,隻覺格外惹人憐愛,臉上神色愈發深情起來。


    “好了,一直似這般捂著,過會子身上都要捂出痱子了?”馮淵坐在床頭,極溫柔地哄她,“夫妻本就如此,乃是世上至親至密之人,無須害羞的。”


    如此說了半日,英蓮才慢慢從被子裏探出頭來,一張臉卻已是漲得通紅,堪比窗外紅霞。


    馮淵笑道:“怎麽隻看著我卻不說話?難不成還在生我的氣,不想理我?”


    英蓮忙搖頭不迭,如同一隻櫻粉色的撥浪鼓。


    馮淵唇邊笑意更深:“那是為何?”


    “因為……”英蓮睜著一雙水眸,深深望著他,兩隻手緊捏著鴛鴦被,糾結半晌,忽然從被子裏伸出兩條白皙胳膊,猛地環住馮淵頸項,熱熱的唇緊接著印在馮淵左頰之上,如同小雀般在他耳邊歡喜道:“阿淵,我好高興!”


    馮淵怔了片刻,卻是很快將她抱緊,又拉過被子替她蓋好,輕吻她額頭道:“我也是。”隔了片刻,卻又歎道,“早知道你如此歡喜,我應該更早一些……”


    英蓮會意,竟是在他懷中咯咯笑出聲,俄頃隻徐徐搖了搖頭,道:“我覺得現在這樣也很好。”


    馮淵垂眸看她,與她兩隻亮晶晶的水眸相撞,心下竟是沒來由地一暖,許久隻柔柔一笑道:“阿瑛覺得好便好。”


    *


    莫名其妙在床上躺了一日,隔日,英蓮自是有許多事情要做。


    一早,英蓮便和馮淵一道去省林如海。這兩日黛玉、英蓮姐妹相繼抱病未來,他心中早已積攢了滿肚子疑惑,如今難得見他夫妻二人同來,忙問道:“我聽下人說你夫妻二人起了嫌隙,到底是怎麽迴事?”


    英蓮聞言,立刻飛紅了耳根,垂著頭弱弱道:“原是我因一些小事誤會了相公,無理取鬧了一場,不想竟傳到了爹爹這裏,叫您費心了。”


    林如海打量二人許久,才道:“真是小事麽?你夫妻向來和睦,這次怎突然……從慈心庵迴來你姐妹二人就少來我這裏,又都病了,莫不是出了什麽事卻刻意瞞著我?”


    英蓮忙道:“爹爹多慮了,當真無事。”


    林如海心中仍是半信半疑,因轉頭又向馮淵確認道:“當真無事?”


    馮淵點頭:“翁丈見笑,當真隻是一場誤會,並無大事。”


    林如海這才放下心,歎了一聲道:“自從前日收到榮國府的信,如今我這心真真是如懸半空。黛玉之事尚未安定,又聽聞你夫妻失和,當真叫我放心不下!”


    英蓮愧道:“榮國府老祖宗來信的事我已聽說了。這個時候還惹出事端勞爹爹傷神,真是我的不孝!”


    原來,那賈璉迴了神京後,賈寶玉聽聞了揚州的事情,得知林妹妹不曾一同迴來,急得鬧了好一場,竟病了大半個月。賈母心疼孫子,寫信與林如海,叫他待身體好些便迴神京養病,一來可請禦醫診治,用藥也上乘;二來帶墨玉與黛玉一同迴去叫她瞧瞧。


    床上林如海咳嗽了幾聲,卻是擺擺手道:“罷了,無事就好。我正愁不知該如何迴老祖宗的信,既你們來了,覺得應如何說較為妥善?”


    英蓮因道:“此事我已與相公細細想過,想來璉二哥獨自迴去,那賈寶玉見了鬧一場也是正常的。他本就性情古怪,偏愛女子,妹妹又與他同屋共處多年,情分到底與別個不同。老太太心疼孫子,隻能以此作由頭,想要妹妹早些迴去。”


    林如海因搖頭道:“說來,老太太這封信心疼孫子是有的,可若說她不想念外孫女也是假的。從前敏兒是老太太兒女中最受寵愛的一個,她自然對墨玉與黛玉更看重些。如今黛玉一迴不返,你認祖歸宗之後也無有機會叫她瞧上一瞧,她必定是惦念的。”


    馮淵拱手道:“聽翁丈的意思,莫非是要應了她?”


    英蓮忙道:“爹爹三思。當初想方設法接妹妹迴來,正是因為老太太不得保妹妹終生。她雖憐愛外孫女,可比起親孫子來到底是要差上一截的。若是這樣貿貿然入了京城,隻怕來日不好收場!”


    林如海苦笑道:“你說的這些我如何不知?費盡周折接黛玉迴了來,又趕走了賈璉,如今才消停了些,我如何會自找麻煩?!不過,我擔心的是……”


    馮淵見林如海麵有難色,欲言又止,心中了然,隻道:“翁丈擔心百年之後,賈府會再派人來接阿瑛與黛玉,到時再無理由推脫,又會重入兩難之境?”


    林如海聞言,點頭不迭:“正是如此。”


    英蓮不禁歎道:“爹爹又犯老毛病了!如今你好生調理,日後自會親見兒孫滿堂,繞膝承歡。等到妹妹婚事定下來,有了好夫婿,我們再無後顧之憂,便是賈府不派人來接,念在母親的情分上,我們也自會去走動探望的!”


    林如海扯唇笑笑,卻是沒有出聲。


    馮淵因道:“翁丈無須過於憂慮。著眼現下,翁丈病著,本就受不住長途跋涉,何況現在也不是入神京的好時機,不如便以病為由,稱醫囑須靜養,不宜遷移。等到他日病愈,再讓墨玉、黛玉姐妹二人前去盡孝。如此一來,合情合理,想老太太也不好再說什麽的。”


    英蓮讚同不已:“我也正是此意。如今妹妹跟著幾位了不得的教習嬤嬤,為人處事老成伶俐了許多,這個時候再教她些管家理事的本事,是最好不過的。若就此去了神京,如何還能成事,當真不值當了!”


    林如海這才點頭道:“你二人所言極是。如此便依此行事吧,現下隻盼黛玉早日成才,方不辜負我們三人今日這一番苦心!”


    英蓮笑道:“爹爹放心。妹妹是天下頭一個標致聰明的,定會如您所願,歡喜一生的。”


    林如海徐徐點頭,良久隻道:“但願如此。”


    *


    從林如海屋中出來,英蓮跟著便去憶竹軒看望黛玉。說來她是今日才得知黛玉自前日從慈心庵迴來便累病了,想來定是與那日匆忙趕路有關,因此心中很是過意不去。


    果然,一進臥室,便見紫鵑正躬著身子跪在地上與黛玉腳上抹藥,心中大驚,忙上前道:“這是怎麽了?不是說受了累須在床上歇息兩日麽?為何腳上會傷著?”


    與她掀簾子的雪雁撅撅嘴道:“奶奶,您可是不知道,那日您下山時神思恍惚又走得急,可把我們姑娘擔心壞了!她怕您出事,在後頭拚命追您,我們姑娘平日裏日日跟著隱芳園的嬤嬤學規矩,走路從不帶趕的,那日卻像是踏了哪吒三太子的風火輪一般,腳底不磨破才怪呢?山路又難走,我們姑娘一路上不知道被石頭絆倒多少迴?那日要不是有慕少爺從旁跟著,我們姑娘有好幾次怕都要跌慘了!”


    英蓮聽了,心中更是愧疚難當,直上榻前去拉住黛玉一隻手道:“好妹妹,都是姐姐不好。那日我著了魔,才會丟下你自己先走了,害你受傷還毫無察覺,真是該死!”


    黛玉忙道:“姐姐休要說這話。姐姐平日裏是什麽人我還不清楚麽,那日失常定是受了什麽了不得的刺激。說來都是我頑皮,非要拉著你去找那什麽師太,才害得姐姐傷心失神!姐姐下車後又不許我和慕公子跟著,又告誡我們不許向其他人提,我怕爹爹問詢,也不敢將腳傷告訴他,才故意稱爬山受累要歇息兩天的。後來聽聞你和姐夫吵架,我更是心急,卻也不敢派人打聽。後來所幸海棠來說了無事,我才寬心了一些,卻又聽聞你病了,又叫我放心不下。今兒如若你再不來,我也會忍不住去找姐姐的!”


    “好妹妹,連累你受苦了!”英蓮說著,垂頭仔細看她腳上,問紫鵑道,“這傷可要緊,大夫怎麽說?”


    紫鵑因道:“奶奶放心吧。大夫說是尋常擦傷,無甚要緊。而且慕公子當天還送了上好的金瘡粉來,對活血化瘀很是有效。我給姑娘抹了幾迴,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了!”


    英蓮聞言,稍稍安心了些,然聽聞慕耀送藥,卻是來了興致:“你說慕耀給妹妹送的藥,他怎知妹妹腳上磨破了?”


    那頭雪雁正好給黛玉送藥進來,聞言笑道:“奶奶,你有所不知,說起來慕少爺真真是細心體貼,不光金瘡藥,連大夫都是迴府之後慕少爺給請來的。隻說下山之時見我們姑娘行動微有異狀,怕是傷了腳,因此特意請了大夫來看,還送了藥。”


    “哦?竟有此事?”聽到此處,英蓮眼中隱隱現出光亮來。看來,這兩日,倒是發生了好些她不知道的事兒呢!


    榻上黛玉早已紅了臉,隻垂了眉眼羞澀道:“此次當真多虧了慕公子,待我腳傷痊愈定要好好謝過他的。”


    “難得慕少爺如此眼尖心細,體查入微。”英蓮勾唇,俄頃隻看著黛玉重重點了一迴頭道,“確是要好好謝謝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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