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順風客棧的客房裏。


    何連之有些氣急敗壞地朝馮淵嘟囔:“二師哥,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怎麽好好兒的,那林如海竟要認九兒做女兒?”


    “究竟是怎麽一迴事?”一旁的徐光也有些坐不住,灌下一杯茶,心急道:“二師哥,你還是跟我們說清楚吧,至少讓我知道何時才能迴金陵去?”


    害得一行人白忙了這一場,英蓮心裏自是有愧的,隻看向他們道:“你們莫要怪少爺了,這事兒都是我的錯。”


    馮淵搖搖頭,看向三個師兄弟道,“原是我的不是,不曾料到會有今天這番波折,才沒告訴你們實情。”


    慕耀聞言,因道:“那日你托我們去打探鈴鐺一事迴來,我便已覺得其中有幾分蹊蹺。九兒那神情分明是知道林如海的,我猜想著二師哥你可是瞞了我們不少事兒呢?”


    “怎麽?”徐光忙附和道,鼻子裏哼哼了兩聲,道:“以前我們在山上的時候,二師哥對我們可是無話不說的,如今有了九兒,怎地不像從前了!”


    “胡說什麽?”馮淵抬頭,隻瞪他一眼,沉聲道,“罷了,原我沒告訴你們,一來是阿瑛私事,二來此事玄妙得很。不過今兒個既你們問了,我如何還有不說的?”


    說完,隻幽幽看了英蓮一眼,輕聲道:“去將門關上。”


    英蓮會意,忙走到門邊,囑咐馮龍與海棠在門口守好,不許任何人進來,繼而才小心關好房門。


    馮淵與這些師兄弟向來親厚,既選擇坦誠,自是再無保留,因此便將英蓮身世,賈府變遷以及黛玉遭際一一細說了。


    彼時,馮淵交代完畢,屋裏隻剩沉寂。


    俄頃,隻聽何連之深吸了一口氣,忽伸出一隻手在英蓮臉上捏了捏,小聲嘟囔道:“乖乖,以前我和師哥們都想你來曆不尋常,卻從不會想到你居然是個異世魂穿來的,當真是天下奇聞了!”


    “小何,別鬧了!”英蓮被他捏得疼了,少不得伸手打他兩下,掙開了去,繼而駁道,“這有什麽好新奇的?你四師哥前世還跟金陵城隍有父子緣分呢,憑甚我就不能是個穿來的?”


    徐光微怔,繼而瞪大眼道:“二師哥,你連這個都告訴九兒了,居然還將這些秘事遮掩到今日才肯跟我們坦白?”


    馮淵無奈歎了一聲:“你說的這些秘事我也是成親之後才從阿瑛嘴裏知道的,偏你們又遠行在外,我便是想告訴也尋不見人啊。到了這兒,既是生處,又碰上好些事兒,也叫我找不著好時機。”


    言畢,目光還意味深長地在何連之身上瞟了一瞟,眾人自然會意。


    徐光忙道:“好吧。既如此,這次便算了。然二師哥你可記著,下次再有什麽事兒,可不許瞞著我們了!”


    馮淵點頭一笑,算是默許。


    何連之撇撇嘴,道:“這麽說來,那林如海是為了那林黛玉才想著留下九兒的?”


    他身後的慕耀沉吟了許久,深邃的眼神漸漸清亮,笑道:“若那林黛玉真如九兒所言,才高貌美又別致多情,那倒也能算上是個奇女子了!”


    英蓮莞爾一笑:“慕少爺,別人我不敢說。隻這林妹妹,她絕對能當得起你口中的‘奇女子’?”


    “哦?”慕耀失笑,隻將手中折扇徐徐打開,緩緩道,“既你這麽說,我竟是愈發好奇了,倒真想見上一見呢!”


    那頭徐光卻斂了眉間笑意,搖頭歎道:“古人有雲,情深不壽,慧極必傷。想那林黛玉最後為那賈寶玉焚稿、絕粒,淚盡而亡,當真令人惋惜!”


    英蓮躲在馮淵身側,悄悄打量眾人神色,見他們麵上皆有憐惜之意,心下也深有感觸,許久隻幽幽問道:“那若依你們,我該不該應了林如海,留在揚州?”


    “要是我說,留下來做那林如海的女兒也不虧啊。”何連之是個心直口快的,又在親近之人麵前,自是愈發不懂得遮掩,直嚷道,“反正九兒原不是甄家的女兒,如今也已打定主意不迴姑蘇甄家了,那林如海又是巡鹽禦史,做他的女兒白賺個好身世,如何不好?”


    不料,話音剛落,徐光便伸手在他頭上狠狠拍了一下:“你啊?若是九兒為了這個應了那林如海,她成了個什麽人了?”


    何連之委屈地摸摸腦袋,哼哼道:“可我說得也沒錯啊。”


    “還說?”慕耀剜他一眼,繼而看向馮淵道,“二師哥,你怎麽想?”


    英蓮一聽,忙將視線轉向馮淵。雖白日裏他說了一切由她,可如今他是她的夫君,在她心裏早已將他看成自己的主心骨,他的意見自然是比誰都重要的!


    她的目光太急切,馮淵如何察覺不到,倏忽扭過頭來迎上,倒叫英蓮有些慌張,下一刻便垂了頭。


    彼時,隻聽馮淵在她上方幽幽輕歎了一聲,繼而道:“若阿瑛願意,做他的女兒也未嚐不可。”


    英蓮聞言,大為吃驚,不由抬了頭問道:“這麽說,你竟也是同意的麽?”


    馮淵看她一眼,隻這一眼卻是格外深長:“天道悠悠,總逃不過因果往複。阿瑛,你還陽至此,卻是被那鈴鐺所救才得以續命,如今又受她所托來了揚州,尋了林如海,其中何嚐又不是天道指引?”


    英蓮心下一動,水眸微漾,卻是垂頭不語。


    馮淵續道:“你若隨我迴了金陵,一來鈴鐺恩德未報,以你的性子怕是以後也不得心安的,二來,上天讓你帶著這些因緣往事而來,怕不止是要你改了你我之命運,今日之事便已見端由。你我都是逆天改命而生的,有些事隻怕躲避不得?”


    言畢,又看向英蓮身後三個師弟道:“你們可還記得,當日下山之時師傅對我們的囑咐?”


    “怎生不記得?”何連之忙答道,“以道傍身,善行天下啊!”


    馮淵笑道:“虧你記得如此清楚!說起來我們都是撿迴一條性命的人了,現在既從阿瑛這兒有幸聞得這段秘事,若是不管不問,也有違師訓,他日怕也無顏再見師傅了!”


    慕耀因點頭道:“二師哥說得不錯。既如此,我們便幫上一幫也無妨。”


    徐光與何連之自是沒有異議,英蓮原本心下遲疑,然此刻見他們師兄弟皆應了,自然也定了主意。


    英蓮想了想,又問馮淵道:“若我們應了林大人,那金陵那邊要如何呢?”


    “放心,我自有安排,不會誤事的。”馮淵笑笑,唇邊忽生出一絲難解的釋然來,“隻這鹽課禦史千金的名頭聽起來著實大得很,我卻是金陵小小商戶,日後還望娘子莫要嫌我高攀才是!”


    英蓮被他說得倏忽之間紅了臉,隻推了他一下,嗔道:“少爺胡說什麽?”心下卻別扭得很,少不得找了個由頭道:“我去給你們泡茶。”


    說完,便轉身往門口去,那頭何連之卻一把攔住了她,玩笑道:“哎呀,九兒,這會子哪裏敢勞駕你去泡茶,隻盼望著你日後做了公侯小姐,不要不理睬我們才好?”


    “你又來鬧?”英蓮當下笑也不是,惱也不是,真想拿塊布將他的嘴塞住,“再說這種話,我現在就不理你了!”


    小何笑得愈發歡了,隻依舊沒放手:“好了,不鬧你了,再鬧你怕二師兄要收拾我了!”


    “你知道就好!”話音剛落,那頭慕耀已捏了扇子在他頭上敲了一下,又朝英蓮道,“九兒,你也莫惱了。如今雖定了主意,我們還得仔細商量下明兒的行事才好。”


    “好。”英蓮一聽,忙收了羞惱,重迴了馮淵跟前。


    *


    翌日一早。


    馮淵、英蓮看著徐光一行人入車上馬,又忍不住囑咐:“路上慢著些,莫要心急。王大夫年紀大了,千萬好生照料。”


    徐光朝二人揚了揚黑濃的眉毛,拍拍胸脯道:“放心吧,你們交代的我全都記下了。我保證會將這些人毫發無損送迴你府上去!”


    馮淵自是信他的,點了點頭,道了聲:“去吧。”


    一行人這才浩浩蕩蕩離了,彼時隻剩馮淵、英蓮帶了馮龍與海棠留在了客棧。


    馮龍因道:“少爺,奶奶,那我這就去林府報信去。”


    馮淵嗯了一聲,攏了攏英蓮身上的披風,攜著她往屋子裏去了。


    約莫一個時辰,馮龍才迴了來,然此番卻是跟在一群人後頭進了客棧。


    林如海親自領著詹大帶了轎子來接,雖說是馮淵意料之中的事,英蓮心下到底還是受了感動。


    彼時,二人進了林府,林如海早已打點下人將禦史府東邊清荷苑收拾了出來,與他夫婦二人住下,又囑咐若有短缺,務必開口,無須見外等語。


    到了晚間,馮淵、英蓮去林如海房中請安,林如海自是提前摒退了左右,靜待他二人。


    馮淵因道:“林大人可曾想好下一步當如何?”


    “今兒個早晨我已打發人往京裏去了,隻稱我病重,接黛玉迴來,想那榮國府定會同意的。”林如海如是道,又看向英蓮,“另外,午時也派人送信去了姑蘇族裏,等姑蘇來人後便開祠堂讓你認祖,好叫別人沒的閑話說。”


    英蓮聞言,深歎林如海心思縝密,又微微盤算了下,如今黛玉因剛滿九歲,現下接她迴來,比原著中竟早了一年有餘,也不知她如今景況如何?


    那頭又聽馮淵道:“林大人好謀略。隻臨行時王老曾囑咐,您體虛氣弱,不可勞心過度,還望大人保重身體才是。”


    “老夫記下了。”林如海笑笑,又道,“隻如今既九兒已同意做我林府的女兒,如今你便是我林府的姑爺了,怎還稱唿老夫林大人?”


    馮淵先是微怔,片刻後隻舒眉一笑,道:“是小婿的不是,還請翁丈勿怪。”


    林如海撚須一笑,並無多言。


    不時,英蓮不經意偏了頭看向窗外,隻見一勾彎月高懸,然落在她眼中,竟是難得的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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