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客棧,已近黃昏。


    眾人用過晚飯,各自迴屋休息。


    英蓮想起白日的事來,不禁歎道:“想那山上到底條件簡陋,我們就這樣迴去,不太好吧?”


    馮淵笑笑:“放心,我已吩咐馮龍與海棠,明日在城裏采購些日常所需,再送些銀兩過去。到時候在山下村莊裏打點下,叫他們每過兩個月就送些米麵糧食進山。李明毅和阿繡都是過慣漂泊生活的,在那裏生存應不成問題。”


    英蓮想想也是,正欲開口應他,門外卻有人敲門。


    馮淵走過去開了門,卻是他三個師弟。


    英蓮忙道:“你們三個今兒去哪兒了,吃飯時也不見人影?”


    徐光推門進了來,笑道:“還不是二師哥吩咐我們去辦事了麽?”


    英蓮奇怪道:“辦什麽事,我怎不知?”


    慕耀勾唇一笑:“二師哥叫我們去了趟揚州府,查了延慶元年上下上報的失蹤兒童案宗。”


    英蓮心中恍然,才記起那日馮淵曾許諾她要查鈴鐺身世的事,感激地看了馮淵一眼。


    馮淵迴她一記柔笑,隻道:“這事兒旁人去辦怕多少會出紕漏,也隻有他們三個去才最是妥當。”


    說完,又轉頭慕耀道:“可有結果了?”


    慕耀點頭:“若依師兄所言,丟失的為女童,年紀□□歲上下,且還是出身官門富貴之家的,小名鈴鐺的,獨有一宗最為相符。”


    英蓮忙問:“哪一宗?”


    慕耀道:“揚州巡鹽禦史林如海之長女林墨玉。”


    “什麽?”英蓮眼中一驚,失聲叫道:“林如海?!”


    她這一失態,倒叫三個師兄弟嚇了一跳。


    徐光一臉驚奇問她:“怎地,九兒你認得那林如海?”


    英蓮驚魂未定,馮淵趁機握了她一隻手,覺出她手心竟全是汗,忙道:“可要緊?”


    “無事,一時驚嚇過度罷了。”英蓮深吸幾口氣,方才緩過來,隻道,“你們快些告訴我,若鈴鐺是林如海之女,如何能被那拐子得去?”


    慕耀道:“據卷宗記載,延慶元年,林如海因監察有功得了嘉獎,清明時舉家返迴姑蘇祭祖。不想途中三歲幼女林黛玉忽然重病,便在沿途靠近姑蘇的一個小縣城停靠,投宿在一家客棧之中。許因當日幼女危在旦夕,林家人亂了陣腳,無暇顧及長女,才叫那拐子鑽了空子。”


    “原來如此。”馮淵聞言,麵上也生出幾分可惜,“竟又是一場無端之禍。”


    “可不是麽?”英蓮腦中迴想起夢中那些畫麵,愈發難受起來,又問道,“既報了官,後來怎麽沒有查下去?”


    徐光道:“原是查了的,隻是數月下來,半點線索也無。縱然林家有錢有勢,官府也不得不作無頭公案處理。”


    英蓮這才點了頭。隻她萬萬沒想到,鈴鐺竟然是林如海的女兒,林黛玉的姐姐。這一刻,她隻覺心頭百感交集,竟是悲喜難言……


    馮淵見她心神恍惚,思緒不寧,想著今日勞頓也不忍再擾她,隻從外麵叫了海棠,伺候她早些歇息。


    另一頭,馮淵自顧帶了師兄弟到了樓下說話。


    隻今日,自進屋後,他那往日裏活潑好動的六師弟便是蔫頭耷腦,少言寡語,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便問他道:“今兒是怎麽了?自進門一句話也不說,竟是誰惹你不高興了?”


    何連之卻依舊垂眸不語。


    慕耀看了他一眼,才向馮淵道:“師哥忘了,那揚州知府何有為乃是六師弟的生父。我們今日去府衙問案,堂上之人正是何伯父。他也曾問了我們幾人的名姓,不想聽了六師弟的,竟未有半分留心,更別提認出他來。故而……”


    馮淵聞言,心下了然,隻朝小何道:“你們數十年未見,他認不出來你也是有的。你若想要認他,怎麽不將那項圈呈上去與他看看?”


    不想,何連之卻將頭一撇,固執道:“誰想要認他?當日他既決心棄我,我如何還拿他當父親看?”


    眾人自然知道是他嘴硬,也不拆穿。


    慕耀苦笑了一迴,又道:“二師哥,今日我們在揚州府偶然聽聞,後日便是何有為的四十大壽。今日之事,也虧了他不曾為難,我想著我們是不是也該備些禮物,前去賀賀,以表心意。”


    話雖是向著馮淵說的,眼睛卻一直瞅的是何連之。


    馮淵立即會意,也笑道:“既如此,是該去賀一賀。”


    “該去的,該去的。”徐光自然也跟著附和,完了還故意扭頭問何連之一句,“六師弟,你去不去?”


    何連之吞了口唾沫,故作鎮靜道:“既你們都去,那我也少不得要去湊湊熱鬧了。”


    眾人自是笑了一迴,才散了。


    晚些馮淵迴了房裏,竟見英蓮竟不曾睡,隻抱膝坐在床上,麵上蒼白得嚇人,忙走過去道:“怎麽還不睡?”


    英蓮搖頭道:“睡不著。”


    “怎麽了?”馮淵問,“鈴鐺的身世怎會讓你如此為難?”


    英蓮看著他,隻將頭靠在他肩上:“你可記得當年玩笑時,我曾向你提起的林妹妹?”


    “林妹妹?!”馮淵的記性一向是好的,略頓了頓便道,“好像是有這麽個人,你說她自出生便要吃藥,是個藥罐子!”


    英蓮點頭道:“嗯,就是她。我今日才知,她竟是鈴鐺的妹妹。”


    馮淵不解:“那又如何?”


    如今,英蓮對馮淵已從不隱瞞,隻道:“這其中的緣故你不知道,我說與你聽。”


    於是,便將原著中林黛玉的身世原原本本跟他講了一遍。


    言罷,隻見馮淵也不由歎道:“天底下竟有這樣的奇女子,的確可悲可歎!”


    英蓮也跟著長歎了一聲,道:“若放在以前,我對她頂多是心存憐惜,她可悲可歎也好,可歌可泣也罷,都與我毫無幹係。可如今,她成了鈴鐺的妹子,鈴鐺又是救我的恩人,我若放著不管,似乎……”


    馮淵自是明白她的心意,勸道:“既如此,過兩日尋個機會,我陪你往鹽課禦史府上去一趟便是了。你既有故友送你的鈴鐺手鐲為證,又有個得道成仙的爹爹,隻將今日與我說的再與那鈴鐺姑娘的爹爹說一遍便是。”


    英蓮麵上遲疑:“這等人命關天的事兒,憑我這般說道,林如海便能信我麽?”


    馮淵道:“他若不信,你便叫他派人去打探便是。最怕的不是不信,是半點沒有防備的心思。你既告訴了他,他再不信也有了防備。聽聞林府既是世祿之家,又是書香一族,想必那林如海也不是庸碌之徒,哪怕他隻當一分真,他那女兒也便有一分的救了!”


    英蓮這才舒了眉頭,隻看向馮淵,忽然笑道:“你是不是又要說,莫要擔心,一切你來安排!”


    馮淵也被她逗笑,隻俯身在她頰邊印下一吻道:“你既知道,還不安下心來,好好睡覺!”


    英蓮隻將他腦袋捧起,在他唇上迴了一記淺啄,唇邊笑意嫣然:“是,夫君大人!”


    *


    這日,風和日麗,春光大好。


    何府門外,鞭炮已響過兩迴,何有為帶了兩個嫡子親自在門口迎客,想必今日的壽宴也請了許多了不得的政要名流吧。


    馮淵、徐光等人到的時候,正逢最熱鬧的時候,何有為一邊接著禮單一邊道謝不迭。


    “哎呦,成大人,多謝賞臉!”


    “許老板,孟老板,你們倆倒趕得巧,快裏麵請!”


    “郝先生,許久不見,歡迎歡迎!犬子何致、何銘,以後還請您多多關照啊!”


    本是常見的官場逢迎,何連之卻盯得目不轉睛。


    何致,何有為的嫡子,他的弟弟。當初便是因了他,他那爹爹才狠心將自己送走的吧。


    據山上的人說,他生母早逝,自出生時便養在嫡母身邊。何府有何致時,他才滿三歲。不知道因了何種緣故,何致總是夜哭不止,請了許多名醫方士看了也不見好。後來嫡母不知從哪裏請來了一個道師,在家裏作法一通,得出的緣由竟是兩子相克,不得共生。嫡母便提議將他過繼給同宗的族叔,這時候卻來了個癩頭和尚,向何有為乞他,何有為不耐煩,於是就將他舍給了和尚,又被帶上了山。


    他正出神間,後腦勺卻冷不丁被慕耀抽了一掌:“到咱們了,傻站著幹啥,險些撞著人!”


    何連之嗯了一聲,才跟著緊了身前的徐光往前去了。


    隻見何有為接了他們的禮帖,麵上頓時布上一層疑雲:“嗬嗬,這位馮公子倒是看著眼生得很,不知……”


    馮淵忙道:“何大人勿怪,我等原是從金陵而來。因前日我三個兄弟有事求到揚州府裏,多虧大人施以援手。大人清風峻節,大公無私,我等深感於心,偶聞今日乃是大人壽辰,特備薄禮相賀。”


    何有為冷眼瞥了他們幾下,目光在最後的何連之的身上頓了片刻,下一瞬卻越了過去,一張臉即刻堆滿了笑容:“哎呀,詹管家,你怎麽來了?”


    何連之身後的中年男人忙道:“我家大人偶感風寒,身體不適,不能親來賀壽,特命我備了禮物前來謝罪!”


    何有為忙道:“林大人實在太客氣了,身體抱恙竟還費心惦記,改日我必登門探視!快裏麵請!”


    馮淵一行人自是側了身給後麵的人讓了道,眼看著隨後還有一批人,忙道:“何大人,我等今日來,還有一事相詢。這件物品,不知何大人可曾見過?”


    何有為瞥了一眼馮淵手中紅布包著卻露出一角的金項圈,臉色一沉,隻向身後兩個兒子喝道:“致兒、銘兒,你們在此迎客,我片刻就迴。”


    何致、何銘忙點頭稱是。


    何有為又轉頭向馮淵等人道:“你們隨我進去。”


    *


    何府書房。


    書桌後頭,何有為神色嚴肅,隻將那項圈放在桌上,凜聲道:“說吧,你們此次到底為何而來?”


    馮淵拱了拱手,徐徐道:“請何大人不要誤會。我等因緣際會成了師兄弟,六師弟少小離家,如今迴了故土,我這做師哥的,總該叫他與父兄相見,也好體會體會體會這人間骨血真情不是?”


    “罷了。”何有為歎了一口氣,道,“連之幼時調皮,手心裏曾被燙出一塊桃形疤痕。那日在堂上他自報家門時我便隱隱有意,趁你們查閱卷宗時特意命人查看了你們的手掌。”


    何連之眉頭微皺:“也就是說,那日堂訓之時你便認出我來了,那為何不肯認我?”


    何有為垂眸,冷笑道:“你天生命格孤硬,專克嫡子,也因此為何府所不容。當年我既舍了你去,如今又何必多此一舉?再則時至今日,老夫府裏已有五子三女,天倫之樂足矣。區區庶子,自是不認也罷!”


    “區區庶子?”何連之聞言,隻覺心如刀割,悲憤異常,隻紅了眼眶道,“也是,竟是我不懂規矩,竟趁了這良辰吉日趕了來,倒擾了您的好興致!”


    何有為冷冷道:“你我父子早已緣盡,今生原不該再見了。隻你今日既尋了來,我自也不能讓你空手迴去。我已命人封了一百兩銀子在門口,稍後你領了再去。”


    何連之氣急,忙道:“誰要你的臭錢……”


    話音未落,早已被慕耀攔住,喝道:“何大人,你以為我們此次來,是為你的銀子?”


    何有為眯著眼,隻佯裝捧茶,故意隔了些時候才道:“不然還能為的什麽?”


    慕耀冷笑,徐徐從懷中取出青玉腰牌,準準扔在那何有為跟前。何有為先是斜著雙眼瞟了瞟,頃刻便直了身子,伸了手想撿過來仔細瞧瞧,終究還是不敢。


    隻見那腰牌金鑲玉,團龍紋,中間赫然篆了“慕耀”之名,下結東珠金黃穗,一看便有天家風範。


    此刻,隻見何有為哆嗦雙唇,竟是已連話都說不清:“這、這分明是皇子才有的規製,怎會……怎會……”


    慕耀長臂一伸,已將那腰牌複收迴身,斥道:“哼,剛剛不是還頤指氣使麽,怎麽這會子成結巴了?”


    何有為聞言,忙起身離了座,在眾人跟前撲通跪下,叩頭道:“屬下有眼不識泰山,冒犯天威,還請大人恕罪?”


    馮淵冷哼一聲:“不見腰牌時連親生子也不認,見了腰牌便連問也不問,便屈膝下跪。何大人果然會隨機應變!”


    何有為忙道:“屬下該死。屬下即刻便命下人打掃上房,迎小兒迴府。今日是屬下生辰,屬下便趁今日開祠堂,將這事兒上告先祖,以表誠心!”


    “我還是別討老祖宗麻煩了!”何連之直直看著地上的親爹,心中灰涼一片,隻驀地曲了雙膝,跪在了他跟前,卻是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片刻之後,他起了身,眼中卻早已半分溫情也無,怒道:“今兒我原是特意趕來認你的,隻你不肯,那便罷了。方才我給你磕了三個響頭,算是償了你生我養我的恩德。從今往後,咱們算是兩清了!你且聽好,如今不是你不要我,是我不要你了!”


    何有為吃了一驚,卻依舊脫口而出:“是是是。”


    然何連之看著他俯首帖耳、伏低做小的模樣,心中又很不是滋味,突然有種想要揮劍砍人的衝動。俄頃,隻見他眼中含淚,腳下一動,便衝出了書房。


    “六師弟!”徐光驚叫一聲,隨後便已跟了出去。


    “該死!”慕耀低喝一聲,向地上的人斥道,“何有為,你記住,從此以後,何連之與你何家再無半點幹係。再有,今日之事若你敢向旁人透漏半分,我定不饒你!”


    那何有為自是連聲稱是,磕頭不迭。


    馮淵與慕耀見狀,心中皆苦澀難言,默默離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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