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近戍時,天色愈發陰冷了,馮府門口卻依舊擠著幾個人。


    海棠撐著傘,不時朝街口張望,當看見馮龍駕著馬車出現時,喜得什麽似的,直喚英蓮道:“姑娘,姑娘,迴來了!”


    英蓮久蹙的眉頭才微微舒展了些:“總算迴來了!”


    馬車在府門口停住,早有曹管家打了傘過去接,馮淵等人依次下了來,見了英蓮,眼角微皺:“這麽冷的天兒,你怎麽出來了?”


    英蓮並未答他,隻拿出手帕與他擦臉上的雨水,又道:“下午田莊上來了人,說有要緊事尋你呢。你不在,夫人便替你迴了,要你明天打發人往莊子上去一趟。”


    馮淵點了點頭,又問:“母親呢?”


    英蓮忙道:“已經睡下了。”


    又看他身後站著慕耀與何連之,轉頭向海棠道:“你先去小廚房,將薑湯熱了端到東苑去。再去喚下秋嬤嬤,煩她現炒幾個小菜。”


    何連之甚為驚奇:“九兒,你怎知我們沒吃飯?”


    英蓮嗔他一眼:“你這肚子都叫過三迴了,我如何還能不知?”


    慕耀笑道:“九兒如今可是愈發賢惠了。”


    英蓮麵上一臊,也未理他,一行人匆匆進了府。


    *


    翌日一早。


    馮淵用過早飯後便親自去了北麵的莊上,迴來時臉色並不怎麽好。


    馮母因問道:“出了何事?”


    馮淵略思忖了下,迴道:“莊子上前陣子剛從南邊請了個頗有能耐的種藥師傅來,不料他家裏碰上些急事,昨日辭工迴去了。”


    英蓮眉頭微蹙:“那可要緊?”


    馮淵苦笑了下,才道:“原是我心急了些,隻一心想著擴充自家藥田,好少些受製於人,卻未曾料想全麵。這個師傅是我慕名去請的,在莊上試種了好些名貴藥材,如今他一走,竟無人可頂上。”


    馮母道:“再請一個,也不行麽?”


    馮淵迴道:“原本在田莊種植藥草就是少數,許多大夫隻會用藥,卻不會種藥。先前田莊所中的藥草不過極普通的幾種,也易存活,每種單請一兩個藥農足矣。然這次新買的一兩處莊子,所種的草藥新增了半夏、丹參、白術、甘草、紅花、薏苡、牛膝、地黃、天南星、板藍根數十種,裏麵不乏珍稀難成的,這樣的能人哪裏能輕易再請一個來?”


    馮母不由跟著憂心起來,然又不忍再給馮淵添煩惱,便笑道:“你既也說了是試種,原就有可能不成。這事兒本就是個長遠的,不急在一時。你慢慢再尋好的師傅便是。”


    馮淵見母親體諒,心下也舒服不少,忙應道:“母親說的是。”


    正說著話,不想曹福家的卻急急從外頭進了來,見馮淵和英蓮在旁,目光忙閃躲開去,卻是欲言又止,神情頗不自然。


    馮母因皺眉道:“究竟何事?”


    曹福家的幹笑了兩聲,支支吾吾迴道:“夫人,少爺,城西的桃花婆婆來了,說……說是來給少爺說親的。”


    馮淵聞言,臉頓時黑了下來:“誰許她進門的?”


    要說這桃花婆婆,在金陵城可是不得了的人物。她本名陳桃花,乃是一名媒婆,那真真是口角生風,巧舌如簧。傳說城裏凡是托她求親的,從來沒有不成的,有“桃花月老”的名號,故人稱桃花婆婆。


    曹福家的為難道:“少爺恕罪。這桃花婆婆有些名聲,又善口舌,故我們不敢造次,不然她在外頭不知道會怎麽編排咱們呢?”


    英蓮心中訕訕,果然帥哥就是搶手,如今馮淵沒了斷袖的名聲,不想行情竟這般好,才出孝就把金陵第一媒婆都招來了?


    馮母見狀,不由苦笑。想當初,為了給馮淵找一門親事,她登門去求那桃花婆婆何止一兩迴?偏偏馮淵斷袖的傳言太盛,陳桃花連她的麵也不曾見。如今,竟反過來找上門了……


    “罷了,你領我出去見她。”馮母搖了搖頭,朝曹福家的道,末了,又望了一眼馮淵,眼神無奈得緊,“淵兒,你也跟我出去。”


    “是。”馮淵應了一聲。


    一旁的英蓮心下微動,垂著頭站在原地也未敢動。


    卻又聽馮母咳了一聲,道:“九兒,我今日嗓子有些幹,你前兒給我燒的馬鞭草綠豆羹就很好,且煮一碗等我迴來喝吧。”


    英蓮愣了一愣,隨即便知這是馮母有意支開自己,忙點頭應了。


    *


    彼時,靜香院的小廚房裏。


    英蓮立在木架子前,認真揀選了上好的綠豆浸在水裏,又從秋嬤嬤取來的幹馬鞭草細細洗淨,切成小段,整個過程都極為從容,麵上不見半點急躁。


    隻她越這樣,倒叫那頭燒火的海棠愈發心急起來,忍不住叫喚道:“聽說那桃花婆婆嘴裏從沒有成不了的親事,此番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托她來說親。姑娘,你怎地跟個沒事人兒一樣?”


    英蓮衝她笑笑:“她人來都來了,夫人和少爺也都去見了。我能怎樣,難不成要衝到堂上將她轟走不成?”


    “都這會子了,姑娘還有空說笑?”海棠氣得咬牙,忍不住將手中扇子扇得嘩嘩響,惹得爐子裏火苗直竄,“哼,這原是姑娘的事兒。既姑娘不操心,我也不管了。”


    英蓮見她賭氣,也不理她,隻將綠豆下了水。


    不想,一炷香功夫不到,秋嬤嬤便從門外進了來。


    海棠見了,連火都顧不上了,忙衝上去打聽:“秋嬤嬤,怎麽樣了?你可知今兒說的是哪家的姑娘?”


    秋嬤嬤笑了兩聲,才道:“是城西藥商徐老板家的幺女。”


    “徐老板家?”海棠一聽,一張黑臉便耷拉下去,“糟糕,前幾日我才馮龍說,咱們田莊上藥草長得不好,少爺正發愁呢。如今來了個藥商的女兒,夫人和少爺定歡喜瘋了吧?”


    “竟說胡話!”秋嬤嬤忙伸手在她頭上拍了一下,嗔怪道,“咱們夫人和少爺是這種唯利是圖的人麽,怎可能因為她是藥商的女兒就應了這婚事?”


    英蓮先前也隻是聆聽,聞言倒也好奇起來,隻向秋嬤嬤盈盈一笑:“那如今堂上是怎麽個狀況?”


    秋嬤嬤笑笑:“九姑娘放心罷,夫人已將那桃花婆婆打發走了。”


    “秋嬤嬤說笑了,我如何不放心?”英蓮麵上一紅,神態說不出的嬌媚。


    隻她心下更好奇的是,竟是馮母打發的那媒婆,不是馮淵麽?


    *


    約莫半個時辰後,英蓮燒好湯羹,端去房中奉給馮母,馮淵亦在房內,但二人卻商量好了似的,對這事兒絕口不提。


    話說,自從杜府一家被趕出馮府以後,馮母便再也沒有提起過馮淵的婚事了,馮淵那裏更是半分動靜也無,英蓮心下一直存著幾分顧忌,今兒既來了這個媒婆,卻又是這般景況,倒叫英蓮愈發不安起來。


    馮母飲過湯,將碗衝重遞迴英蓮手中,一邊遞一邊卻拿眼睛上下打量她。


    英蓮隻覺心虛得很,連眼睛都不敢抬了。


    良久,卻聽馮母輕笑道:“九兒來府裏這些日子,似乎長高了好些了!”


    說話時卻依舊覷著英蓮不放,唇畔的笑意愈發高深起來。


    “可不是麽?”身旁的桂嬤嬤也跟著附和,“想當初九姑娘才來時那麽大點,如今至少長高了半個頭。”


    英蓮收了碗,朝眾人訕訕一笑:“還不是府上的人疼我。九兒每日裏吃得好,睡得好,自然肯長些。”


    “原不說還不覺得,此番一說,我瞧著她身上穿的衣服都有些短了。”馮母揚了揚手,招唿英蓮往她跟前去了些,囑咐道,“再過不久又是新年了。九兒,迴頭你找個好天兒,跟你曹大娘去趟雲霞坊,選幾樣喜歡的花色,再做些過冬的衣裳。”


    英蓮忙道:“夫人,不用麻煩的。九兒的冬衣都是去年新做的,都還沒怎麽穿呢,如何好再做新的?”


    “你這孩子,也太謹慎了些!”馮母嗔她一眼,才道,“我讓你做新的,你便隻管做就是了。你身上的衣裳哪件我沒瞧過,都是些素的。如今府上也不守製了,你個姑娘家家的自然也該多置辦些鮮豔的衣裳,便是我這老太婆,看著也歡喜啊!”


    英蓮聞言,也不好再駁,隻能福身謝了,心底卻愈發忐忑起來,便垂著頭,偷偷拿眼睛去看馮淵。


    不想馮淵此刻也正噙笑看她,唇角卻是得意地快飛起來,看她的眼神也柔得幾乎要化開。


    英蓮看著那笑,刹那間隻覺心中被什麽東西燙了一下,又熱又暖,當下所有的狐疑不安都散去了,隻咬著唇,俄頃唇角一彎,竟也迴了他一記格外嫵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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