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蓮想了想,道:“夫人不必傷懷。舊時我曾聽過一句話,遠嫁山裏是禍,遠嫁城裏有福,如今二小姐能嫁入京城裏去,想來必是有大福氣的。您看,她上個月不就升了正室嗎?”


    馮母笑笑:“但願如此吧。隻是想想,溪兒倒是從小就福大命大的。”


    英蓮好奇:“哦?老夫人給我講講唄。”


    馮母道:“我生完淵兒後,身子一直不好,原不打算再要孩子的,卻不想淵兒自會說話後便一直纏著我說想要弟弟妹妹,倒也奇了,不久後我真就懷上了溪兒。”


    英蓮莞爾:“說不定,是少爺的誠心感動了老天爺,才給您送來了二小姐。”


    馮母也笑:“你倒說中了。我懷溪兒時竟是多災多難,如若沒有淵兒,溪兒恐怕熬不到出世便要折在我腹中了!”


    英蓮愈發詫異:“還有這種事?”


    馮母點頭:“我初懷溪兒時,胎相並不十分穩固,家中人都十分小心。可憐那時淵兒才兩歲,竟比他爹還上心,每日必盯著我喝藥,閑時還不時催我去院中曬曬日頭閑散幾步。最讓我忘不了的,還是那年五月份的時候,我肚子已經很大了,胎相也漸穩,隔壁鄰居家祖母做壽,邀我去看戲,我原想著就幾步路的事,也就答應了。不想那日淵兒卻哭得死去活來,說什麽也不讓我去,到最後也沒去成。”


    英蓮不解:“那日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馮母嗯了一聲,眼裏湧現出幾分惶然之色:“說來真是後怕,那日下午,我突然腹痛難忍,幾欲昏厥,竟真虧了淵兒,未卜先知似的已悄悄讓人請了大夫來,竟一刻也不曾耽誤,這才保住了溪兒。你想想,若那日我真去看了戲,碰上他家人多事雜,哪裏能顧得上我這兒,溪兒豈不兇多吉少?”


    英蓮乍然:“居然還有這樣的事?無緣無故的少爺怎麽會知道請了大夫來?”


    心內不禁更肯定了,馮淵必跟她一樣,來曆不同尋常。


    馮母很是得意,笑道:“事後,他爹也曾問過他,淵兒隻說那大夫原是來把平安脈的,湊巧遇上而已。可他那時不過兩歲,行事待人卻比個大人還穩重,著實讓人稱奇。府裏人都說淵兒是福星轉世,不過後來也多虧了他這福星,馮府才能一日比一日好,有今日這般麵目。”


    英蓮心中疑惑,不禁深問道:“後來少爺又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兒嗎?”


    馮母笑笑:“這說來話就長了。現下太晚,你身上還病著,我也乏了,等改日得了空再說與你聽吧。”


    英蓮正聽得興起,心下不甘,可又奈何不得,隻得替馮母掖了掖被角,乖乖躺下睡了。


    翌日。


    馮淵一早便來向馮母請安,自然也是為了來看英蓮。


    馮母如何不知,等兩人一起吃過早飯,便自去佛堂念經了,好讓馮淵能與英蓮說上幾句話。


    馮淵進去寢閣時,英蓮正喝著藥,不想眼角瞅見馮淵進來,分了心,一口苦藥灌進嘴裏不留神竟嗆著了。


    英蓮咳嗽不止,藥汁四濺,噴得到處都是,曹福家的連忙與她擦拭,嘴裏不由念道:“姑娘這是怎麽了?怎麽好好的竟嗆到了?”


    英蓮忙擺手:“是我大意了。大娘不用管,我自己來就好。”


    曹福家的見她嗆得眼淚都下來了,又覺好笑:“這下真真變成娃娃了,連吃個藥都要哭鼻子哩!”


    此時馮淵已走了進來,笑道:“她可不就是個孩子嘛?”


    又看著她滿身滿地的藥汁,不由皺眉續道:“看來她這碗藥算是白吃了,乳娘你去吩咐廚房,重新煎一碗來。”


    英蓮一聽,嚇得臉色大變:“沒有白吃,沒有白吃。少爺,我剛剛嗆著的時候已經是喝到最後一口了,隻灑了一點,不礙事的。”


    馮淵因問曹福家的:“是這樣麽?”


    曹福家的笑道:“確是如此。”


    馮淵眼睛眯了一眯,才道:“罷了,這次便饒了你罷。”


    英蓮心下才長舒一口氣,暗道,還不是你嚇得我嗆著的……


    彼時曹福家的已收了藥碗出去了,隻留二人在房裏。


    英蓮心口俱苦,縱然口中含著蜜餞也依舊覺得鬱悶,垂頭嘟囔道:“以前我從不吃藥的,如今倒跟林妹妹似得,成了個藥罐子了……”


    聲音雖輕如蚊蚋,然馮淵耳力極佳,卻是聽得一清二楚,不由問道:“林妹妹?哪個林妹妹?”


    英蓮不想他能聽見,自覺失言,原本想扯個謊糊弄過去,卻冷不丁想起那日答應他的話來,頓了頓方道:“是我早前聽過的一個故事,裏麵有一個姓林的小姐,因為從小體弱多病,吃的藥竟比吃的米飯還多,故時常戲稱自己是個藥罐子。”


    心中暗歎,這樣說應該算不得是假話吧?


    不料卻聽馮淵道:“有這樣的故事麽?我竟沒有聽過。”


    英蓮撇撇嘴:“這天底下的故事多了去了,少爺哪能都聽說過呢?不信我再說兩個,少爺必定也是不知道的。”


    馮淵目光微動:“哦?你倒是說說看。”


    卻不知這是英蓮有心試探他:“少爺可曾聽說過灰姑娘的故事?”


    馮淵沉吟良久,滿臉疑惑道:“卻是沒有聽過。灰姑娘,嗬嗬,這天下姓氏我也知道不少,偏從未聽過姓灰的姑娘,倒真真是我孤陋寡聞了。”


    英蓮摸了摸鼻子,強忍住笑,又接著問:“那少爺可知道海的女兒?”


    馮淵抬眼:“我倒是聽過精衛填海,不知可是這一個?”


    英蓮忙將頭搖成撥浪鼓:“才不是呢。精衛填海最後那精衛是化作了一個鳥,海的女兒可比她慘多了,人家變成了泡沫……”


    “泡沫?”馮淵挑眉一笑,“這又從何說起?”


    英蓮朝他嘻嘻一笑,俏皮道:“我不告訴你。”


    她當然不會傻到將這些西方的故事講給他聽,原也隻是想試探下他罷了,如今見他的反應,倒像是真的沒有聽說過,隻得先將這樁心事放下,以後再說了。


    見她耍賴,馮淵一點也不生氣,反倒十分受用,隻伸出手在她頭頂輕拍兩下:“你啊,不要整天盡想些亂七八糟的,好好養病要緊。”


    如此又到了晚間。


    且說,英蓮昨夜聽故事隻聽了一半,今兒早上試探那馮淵又一無所獲,心裏自是積了一肚子的好奇。


    好不容易熬到就寢時,再按捺不住,隻向馮母撒嬌道:“夫人,昨兒晚上你與我說了那麽些有趣的事兒,偏偏也不說完,害得我白日裏想了一天,還請夫人可憐我,再講些與我聽吧。”


    馮母見她一臉期待,兩隻眼睛雪亮雪亮的,笑道:“你這丫頭,就知道擺個天真模樣討我歡喜。昨兒個不都告訴你了麽,還想聽什麽啊?”


    英蓮忙往馮母懷裏又擠了擠,賣乖道:“昨兒夫人說咱們少爺是天賜的福星,卻隻講了兩歲時的事情,後麵的都沒有講呢,哪裏夠啊?”


    馮母臉上的笑容更甚,道:“要說淵兒是我們馮家的福星,可一點都不假呢。早些年淵兒他爹不過是小鄉宦,家裏不過守著幾處田莊度日罷了。不想淵兒十歲那年,突然跟他爹爹說,讓把家中那些田不許再種糧食,改中藥草,他爹雖心中疑惑,還是將信著照做了,哪知那年新米上市之時竟穀價大跌,還不及往年十分之一。


    “偏到了冬天,金陵城附近許多逃荒來的難民感染了瘟疫,朝廷派了好多人出來整治,後來為防疫情蔓延,竟把整個城緊閉了,如此一來草藥急缺,便是極普通的草藥價格也比往年長了十倍不止,馮家種的那批草藥派上了大用場。後來,淵兒又讓將賣草藥得來的錢買了米存了,又將城東一戶人家轉讓的一處田莊買了,將幾十畝良田按照土質劃分,種上了藥草和五穀,就這樣到了第三年,馮家竟已新開了三家藥鋪和兩處糧倉。你說,這淵兒不是福星,是什麽?”


    我的天啊。這哪裏是福星,分明是神童啊。


    英蓮聽得呆了,半晌迴不過神來。


    馮母見她一副失魂模樣,不由伸手在她小臉上捏了一下:“怎麽?是不相信還是嚇傻了?”


    英蓮忙道:“九兒長到這麽大,從未聽過如此離奇的事情。如今想來,少爺定是天上哪位神仙轉世下凡來的?”


    不料馮母聽了,麵上卻傷感起來:“淵兒並不是哪位神仙下凡,隻是偶然得了神仙點化罷了。”


    英蓮驚得險些咬了舌頭:“這、這是真的嗎?”


    馮母澀然道:“是淵兒親口說的。他十二歲那年,有一天晚上突然在我跟他爹麵前跪下,說自己逢了神仙點化,知道自己幾年之後將有大難,為了保全性命須得外出尋一處仙山學本事。”


    “仙山?哪裏的仙山?”


    馮母搖頭:“既是仙山,哪裏是你我這些凡人可知的。聽淵兒說,必得是有緣人誠心去求,才可得見。便是如此,他也是帶著馮龍出去尋了兩年才找到的。我日日在家為他念經祈福,好不容易兩年後等到馮龍迴來,說是尋著了,在那兒學成了便下山。如此,竟生生又等了三年,可憐我隻這一個兒子,十二歲便離了我,十七歲才重迴家門,那些年若不是我身邊還有個溪兒,我如何熬得過?”


    英蓮在心中將所有事情理了一遭,發現這一切雖滑稽可笑,卻將她腦海裏那些疑惑通通解釋了。不禁啞然失笑,她曾想過千萬種可能,卻怎麽也想不到那馮淵竟是得了神仙點化……


    神、仙、點、化、啊!


    英蓮瞬時對自己身處的這個世界有了森森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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