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我恭恭敬敬地朝景桓行了禮:“殿下今日叫我來是習書的,又不是玩樂的,那群愛攀比的公子哥兒不在,我穿來作甚。”

    景桓轉頭對身後的青衣人說:“你看,君閑就是這麽有趣的。”

    這時王府管家也趕了過來,引我們三人去用早膳。景桓似乎摸清了我的喜好,居然連我最愛的蓮子八寶粥都沒有準備,全都是清淡的東西。

    我苦著臉,不就是沒給你送生辰賀禮麽,用得著這麽折騰我嗎?

    青衣人原先不願坐下來,在景桓下令後終於在我對麵落座。他見我久久不抬箸,似有些詫異。景桓笑著望過來,說:“君閑胃口一向很小。”

    我咬牙切齒地埋頭喝粥,我不喜清淡,不能理解淡而無味的東西有什麽美味可言。

    囫圇吞棗地用完早膳,景桓領著我往書房走去,幾個夫子早已等在那裏。景王府的夫子是陛下欽點的,其中有位須發皆白的老先生,名頭大得連我都聽過,可見陛下對景桓果真是百般愛護。

    我不管其中有幾個大學士大文豪,聽景桓的話一一拜見,反正他們也無意真正收我這弟子,我也不是真心向學。

    夫子們先考了我的六藝,這是世家子弟必須修習的,我自然也表現的四平八穩。雖然沒有什麽出類拔萃的表現,卻也不比平日在外廝混的公子哥兒差。

    考完後夫子們卻麵露驚異,又考了我幾部經書,也是世家子弟一定要讀的,我估量著日常所知的幾人,勉強答了幾句。

    一輪下來夫子們便不再說什麽,問了景桓幾句昨日的功課,徑自開始講課。

    我望著景桓,想問他什麽,卻又擔心惹怒夫子,隻能硬著頭皮跟景桓一起聽夫子講枯燥無味的經書。

    中間夫子讓我們休息,我當然最高興,景桓也沒有在為難我,命侍女送上我愛吃的點心。

    我正欲大快朵頤,卻聽景桓湊過來笑著說:“君閑今年幾歲?”

    “十四。”

    景桓接下來的話卻讓我如墜冰窟,隻聽他道:“哪家十四的兒郎能跟你一樣自在的?”

    我明白問題處在哪了,我平日跟著景桓,見到的人自然不是跟我同齡的。像我這個年紀,不是在國子監裏進學,就是在家裏被夫子管著。就連那看我不順眼的蔡子言,也是憑自己考到進士,進了翰林的。

    景桓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手上的糕點送到自己嘴裏,神情愜意,似

    又興起了捉弄我的心:“剛剛你站在樹後,本王居然沒察覺到,君閑是不是還有什麽事瞞著本王?嗯?”

    我心中大驚,幸而此時門外有人恭敬地道:“殿下,長天居的人把您吩咐的東西送來了。”

    景桓鬆開手,吩咐道:“把東西送去給明珠。”

    明珠,前些日子元寶老是在耳邊說,景王又在明珠姑娘院裏留了一夜,景王又特意繞道城西給明珠姑娘帶天香樓的飯菜,景王親自定了許多服飾命長天居做給明珠姑娘。

    那日我調戲不成反被狠狠教訓的姑娘,想必就是這個明珠了。

    景桓的新鮮勁還沒過去,我倒有些奇怪了。我在心裏琢磨著改天去拜訪拜訪,不然將來她成了王妃,還記得我調戲過她的話,我的日子可不好過。

    似乎不滿我的走神,景桓有些沉怒:“君閑在想什麽?”

    我猜他也玩不下去了,就把話題繞開:“再過半個月考生就要進入貢院,殿下可有把事情都安排好?”問完後我的心也懸了起來,那可關乎我的小命。

    景桓麵有得色:“當然,本王叫李桓,你叫張俊,如何?”

    我說:“總比張三李四好。”

    被我如此戲謔,景桓挑眉正欲發作,夫子們已經走了進來。我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景桓也拿我沒辦法。

    等聽完夫子的課,我便跟夫子們請辭。夫子們有話跟景桓說,一時也管不了我,我出門就往武侯府的方向縱馬而去,總算逃過大難。

    風在耳邊唿嘯,我不禁思索起幾日來的事情。這些時日景桓實在反常,難道是最近才露麵的青衣人發現了什麽,才引起景桓的疑心?

    不過我自認坦坦蕩蕩,沒有什麽對不住景桓的地方。我習字讀書刻苦不比一般士子少,騎射功夫也時刻不敢落下,比尋常子弟好上幾分,也沒什麽值得驚奇的。

    想著許多事情,我心不在焉地栓了馬,往前廳走去。正是午膳的時候,我若不趕迴來,爹娘不知又要擔心多久了。

    爹跟韓叔已經入座,娘還在吩咐下人張羅著,見我迴來頓時喜笑顏開,“阿兒,坐下吃飯吧。”

    爹卻沉下臉:“我吩咐你跟著韓叔,你又去景王那做什麽!”

    韓叔笑著打圓場,我想了想,半真半假地說:“爹,殿下叫我去王府跟他一起念書,爹也知道連沈老先生都在王府裏,我就是聽爹說他學問極好,才跟著去旁聽的。”

    爹的神色稍緩,但還是有些疑心,我仔細說了些夫子教的東西,總算敷衍了過去。隻不過娘又開始打聽我拜了幾個夫子,要給夫子們準備束脩。

    爹揮揮手阻止娘忙活:“君閑隻是去旁聽,人家老先生想不想收他當弟子還是另一迴事,你就別張羅了。”

    我心裏大讚老爹英明,自討沒趣的事我一向是不願做的。

    不料爹又轉頭對我說:“城中各處你都了解,等下你領韓叔在城裏走走,別失了晚輩的禮數。若有機會,就帶韓叔去拜訪趙將軍,他們也許久沒見了。”

    爹不喜出遊,更不結交權貴。趙大將軍跟爹雖然是同窗,卻已經幾年未見,爹避嫌避得可真夠徹底。

    我就不同了,再怎麽胡鬧旁人都已經慣了。

    我點頭應了,爹又去忙武試的事情。他這個閑散侯爺之所以會撈到這重要差使,根本是朝中新老朝臣矛盾日益尖銳,必須找個信得過,又不偏幫任何一方的人來主持大局。

    我帶韓叔去挑了匹好馬,剛想出門,立刻聽到元寶來報,景桓又在門口等著。

    我不由感歎景桓比我還閑,跟韓叔先後步出侯府,果然見到了景桓。

    見景桓探尋的目光望向韓叔,我將爹跟我說的都告訴了他。雖然我也不清楚韓叔的身份,但看到景桓眼底的了然,我便不再多說,提議道:“殿下,不如我們去武生的落腳處逛一圈吧。”

    景桓雖然詫異我今天的主動,卻還是應了。他大概也想到了,既然在決定春闈這事兒插上一腳,結識儒生的機會就有的是,那些武生倒是要去會一會的。

    我對那些武生沒什麽興趣,我隻是盤算著趙大將軍這愛武成癡的武人也會去,巧遇總沒有特意拜訪引人注目。

    有武人的地方總是比較熱鬧,我們遠遠就聽到那裏傳來的哄鬧聲。我跟景桓對視一眼,翻身下馬,吩咐營前的老翁幫忙照看。

    越走越近,韓叔的神情似乎有了點變化,他目光如炬,周遭的氣息翻騰如海,站在他身旁的我險險有些經受不住。

    景桓也有些驚駭,我們莫名地相望,隻聽遠處有人朗聲大笑:“那邊的朋友,有沒有興致上來比一比?”

    原來前方有人擺了擂台,原本還很熱鬧的台上在我們靠近後,竟隻剩一人孑然而立,渾身透著一股睥睨天下的張狂,他拔劍笑言:

    “趙礪在此。”

    韓叔翻騰的氣息一

    下子斂去,宛如斂住鋒芒的利劍,隻餘清平如水的笑容:“韓淵在此。”

    春闈(中)

    趙礪,韓淵。

    我隱隱見到趙礪朝這邊微微笑,雖然相貌兇狠粗獷好看不起來,但卻是善意的,便稍稍落於景桓半步之後,悄然退出武生營。景桓眉頭微皺,手撚著袖口的繡紋沉思著。

    趙礪自然是趙大將軍,平日裏人人都恭敬地稱他為將軍,這名字倒是鮮為人知了。

    正想著,景桓已招唿我上馬,武生營不遠處有獵場,既然韓叔那邊沒我們什麽事了,我們也該自己找樂子。

    春日是不許狩獵的,我跟景桓都沒有帶弓箭,本來到這邊也隻是溜溜馬。

    我們都沒想到,居然在獵場遇見蔡子言。難得的是,他那群拍馬吹牛的豬朋狗友沒跟在他後邊,他一個人騎馬背箭,遠遠聽得嗖地一聲,明顯射中了獵物。

    我垂首勒馬,聽得景桓揚聲道:“春獵已明令禁止,蔡翰林為何私獵!”那聲音早已能含笑,卻透著厲色。

    蔡子言本欲下馬撿獵物,聽到這一聲卻動彈不得。他倉惶地迴身,見是我跟景桓,又驚又詫,終於屈膝跪下,“臣,見過景王殿下。”

    我沒有見過這樣的蔡子言,平日裏仗著家世處處跟我作對的紈絝子弟,此時竟神色黯然,頹態盡顯。

    若是平時,他見到我們相攜到來,肯定會鄙夷無比,如今竟甘願行禮,叫我如何不訝然。

    我催馬上前一步,景桓微挑眉,卻沒有說什麽。

    我思及日前的恩怨,不好意思地清咳兩聲,還是開了口:“蔡兄,我們今日沒見到你,你也沒見到我們。”

    說實話,若是蔡子言反咬一口,彈劾景桓和我的絕對比彈劾蔡子言的多,即使我們確實什麽也沒做。隻不過蔡子言如今心神不穩,沒想到這個而已。

    蔡子言抬頭望著我,眼底有些詫異。我也不好點醒他眼前有個陷害我的機會,隻能朝景桓使眼色,景桓也不言語,調轉馬頭揚鞭疾行。

    我心中忐忑,一時顧不了蔡子言,追了上去。

    “殿下……”

    “你做得對,跟一個小小的翰林也沒什麽好計較的,再追究,反而害了自己。”

    我搖搖頭,“蔡兄的神色不對,想必有什麽苦衷,聽聞蔡老夫人最近身體抱恙,大概是跟這個有關罷。”

    景桓迴頭盯著我。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眨眨眼說:“不如殿下召禦醫幫幫蔡兄,近日來除了宮宴都不見蔡兄,我們耍起來也有些寂寞。”

    景桓失笑道:“若他知道你的心思,想必不會受你這份恩。”

    “所以不要告訴他便是。”

    “就依你說的。”

    當下再無話,各自歸家。

    接下來半個月我沒有再見到韓叔,爹也沒有多說,一心管好這次武試。原先說什麽為我留韓叔,果真是說著好聽的。娘見我最近用功了不少,心中欣慰,夜夜給我做我最愛吃的蓮子羹,惹得我期盼春闈別太早到了。

    然而這一天還是來了,爹似乎對這事早有察覺,沒說什麽,隻叫我多小心。

    我跟景桓約好在客棧改換行裝,兩人都是男子,換衣自然不避諱。

    景桓將外袍褪下扔給我,將士子的白衣仔細穿好,從旁邊撈起一把竹折扇,眉宇間清貴依舊,平添了幾分風流。

    我則不怎麽像樣,雖然沒鏡子,也能發現衣袍太寬,可以說是不倫不類。

    我心裏忿忿,心口不一地恭維:“殿下龍鳳之姿,愧殺君閑。”

    看出我的不甘,景桓比聽到真心讚許還開懷,竟笑著問:“你可覺得這兩套白衣有些陳舊?”

    我早就察覺這白衣的顏色已有淡淡的焦黃,即使洗得這般柔軟,無疑也有些年頭了。

    景桓的右手撚著袖角,眸裏流轉著淡淡執念與哀傷,化作卻幾句笑言:“這可是霄芳哥哥準備的,他說待我長大了,就帶我鬧一場大的,到時候是那人的天下了,奇qisuu網看他敢不敢欽點我們做個狀元。”

    景桓的話我聽不懂,卻下意識地想到了韓叔,他也是以這樣的神情說起十四年前的事。

    隻不過,當時景桓也才三四歲吧……怎麽可能記得清楚?

    我垂眸理著自己的腰帶,說:“我聽到貢院鍾聲響了。”

    景桓手中的折扇時開時合,笑道:“君閑最讓人放心的是,懂得什麽時候聽得見,什麽時候聽不見。”

    他也不多說,開門往外走,我束好稍嫌寬大的衣袍,也跟了出去。貢院前白衣濟濟,仿佛將成為朝中清流。我是俗人,隻發現俊俏的,穿著白衣仍是俊俏。難看的,穿著白衣分外難看。白這顏色,最考驗人了。

    我看看景桓,又望望自己,忍不住歎息,這人跟人啊,差距

    怎麽就這麽大。

    相比我們的悠閑,士子們都誠惶誠恐,除了極少數胸有成竹的人,都三三五五聚在一起,商討著春闈的考題。

    我們錦衣玉食慣了,永遠不能明了在場眾人對春闈那種近乎膜拜的虔誠。

    不同於景桓的躍躍欲試,我則有些百無聊賴,一一進了貢院,景桓跟幾個士子寒暄著,我坐在位子上裝作專心研習。

    等到貢院的小吏來了,每個人都隻能迴到自己的單間,這段時間裏不能跟外頭交接,也不能相互交談。我是沒什麽,連裝模作樣也懶了,靠著牆思索起近日來發生的事,韓叔的到來,景桓的反常……還有那什麽,明珠姑娘,趙大將軍,青衣人……

    隱隱地,似有事情在醞釀著,景桓似乎還有意無意地泄露給我。

    我斜靠牆壁,握著筆在紙上劃出幾道淩亂墨跡。

    我隻想跟爹一樣做個閑散侯爺,保武侯府平安,跟景桓相交本就是為了攀附他,思來想去,自己似乎做得太過了。

    我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待到了開考,我做事一向講究四平八穩,全無出彩之處。士子裏英才濟濟,我那半吊子學識絕沒有出頭的地方。

    我出來的時候還算早,隻有三兩個士子站在那,似乎在等友人出來。我無意上前答話,隻靜靜地在一旁等著。景桓也沒讓我等多久,很快走了出來,他身邊還有幾個同行的年輕士子,跟他談得極開心。

    像景桓這個身份的人很難有朋友,所以我看得出他的高興。

    他也看見了我,朝我招招手,將身邊的人介紹給我。我沒有景桓那過目不忘的能力,差不多他剛說完就忘了,但臉上還是堆起笑臉。這幾人將來有可能成為景桓的左右手,我本來也該尋思著怎麽跟他們交好,一時卻提不起精神。

    這日子,似乎越來越不如意了。

    天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那幾人拉起景桓狼狽地往屋簷下跑,許多士子魚貫而出,看到這天色也是頓足盼它快些放晴。

    不知怎麽地,我卻不想避,靜靜看著景桓一行人相互拂去肩上、發上的雨水,俱是歡笑。

    “世子。”

    一個聲音在身後傳來,我迴頭,隻見銀兩站在那裏,兩肩微濕,手上的傘大半遮在我這邊。

    元寶不知從哪蹦出來,一把傘遮在銀兩身上,一把自己撐著,煞是好笑,“公子呐,你怎麽就跑來這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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