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陸縣。


    曾毅他們的馬車趕到安陸縣的時候,雖然仍舊淒涼,可是安陸縣比之其他地方,卻是要好上一些,最起碼這人煙也多了起來。


    “大人,這些個災民們也都是衝著安陸縣城去的。”


    李建胖輕聲開口,從馬車內看著外麵路上偶爾搖晃著路過的災民,這些個災民這個時候去安陸縣城,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們是被趕迴來的。


    曾毅他們一行過來的時候,在路上就碰到了幾次衙役在把守道路。


    隻不過,這些衙役們對曾毅他們的馬車是不聞不問的,他們隻是看著不讓災民往外麵跑罷了。


    其實,這在曾毅看來,完全就是杯水車薪,該跑的災民,早就跑了,如今這隻不過是在防他這個欽差罷了。


    “災民啊。”


    曾毅歎了口氣,語氣低沉,道:“其實,原本大旱數年,地方官府就該有所準備的,不該一直拖著。”


    “如今倒好,大災來了,鬧出了如此的事情,朝廷所耗費的錢糧不知道要多出多少倍。”


    曾毅這話說的不錯,若是朝廷早做準備,在百姓們尚且未曾恐慌,尚且還有那麽一些存糧的時候,就開始慢慢的賑災,或者說是救災,防止災情發生,那也絕對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了。


    但是,如今這個時代,根本就沒有這個說法,除非是災情發生了,才會開始賑災,根本就不可能提前如何準備的。


    真要是提前如何準備,那至多也就是地方大旱或者大澇數年的時候,朝廷減免當地百姓賦稅,這就算是天大的恩賜了。


    可其實,這隻不過是不至於成為那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罷了,但是,這也根本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在曾毅看來,若是在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朝廷早做準備,早些讓官府備好糧食,或者暫時遷移一些百姓,都是可以緩解危機的。


    當然,這些曾毅這個小小的官員說了不算,甚至是朝中的大臣們說了也不算,這其實說起來簡單,可真要做起來,就涉及到了變革。


    而曾毅,更是不敢說朝廷的不是,隻能是說地方官的不對。


    “都下馬車吧。”


    在馬車上就能瞧見安陸縣城牆的時候,曾毅叫停了馬車,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大人,您這是?”


    李建胖等人也跟著下了馬車,隻不過卻是有些不解曾毅這麽做的原因。


    “你們瞧瞧這附近的災民。”


    曾毅站在麻煩旁邊,指著不遠處已經能看到的三五成群坐在一起的災民,這些個災民全都是衣不遮體,瘦弱的很,臉色十分的可怕,不知道多久沒有吃東西了。


    “這也就幸虧如今天氣暖和,這若是冬天,這一場大災下來,不知道有多少災民要被凍死啊。”


    曾毅歎了口氣,感歎了這麽一句,不過,旋即就道:“走吧,去問問,看看是個什麽情況。”


    曾毅他們也沒帶多少幹糧的,自然是不能分給這些災民多少,而且,就算是曾毅他們帶的幹糧全都分出去,又能如何呢?根本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


    不過,既然是要問東西,自然是要給些幹糧的,若不然怕是這些災民都懶得開口,想要保存體力。


    曾毅他們靠近一群災民之後,李建胖從袖子裏掏出了三塊幹糧,用力撇開之後,分了出去,然後方才歎了口氣,道:“幾位大哥,我們這一行過來,怎麽這一路上都見不著幾個人,甚至有的鎮子幹脆就是空的。”


    “難不成你們都跑來這安陸縣城了麽?”


    李建胖這問題,不算是敏感,更何況,這個時代的百姓哪有那麽多的心思啊。


    而且,他們得了李建胖的吃食,哪怕隻是半塊幹糧,也是他們多少時間都吃不來的東西,所以,李建胖這話剛落地,一個三十多歲,滿臉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就開口了。


    “別說是現在鎮子上沒人了,你們就是在早來一個月,鎮子上也沒人。”


    “咱們這大旱數年了,年年盼著下雨,可這老天爺,就是不下雨,這不,好不容易今年前幾個月下了幾場雨,想著總算是熬過去了。”


    “可誰知道,一場雨過後沒多久,莊稼是出來了,可蝗災也來了。”


    “這下可好,什麽都沒了,而且,這雨,也不在下了。”


    “那些個聰明的啊,早就投奔親友去了……。”


    “而且,前幾年大旱的時候,就跑了不少人,到現在還沒迴來呢。”


    “如今,好不容易縣城有粥棚了,誰還呆在鎮子裏啊,那不是等死麽?”


    這胡子拉碴的中年人這話說的倒是在理,大旱數年,原本這百姓就走了不少,這估摸著也是曾毅在來湖廣的路上都沒遇到太多災民的原因。


    當然,也有可能是這次大災,隻有兩個府受災最重的原因,若是有四五個府或者更多的府受災,那災民怕是根本無法想象。


    “這城外也有粥棚麽?”


    李建胖好奇的詢問:“怎麽城外也這麽多人?”


    不等胡子拉碴的中年人開口,旁邊一個赤裸著上身,腰間隻是圍了一條不知道多少補丁的褲子的和李建胖年紀看起來差不多,可卻瘦的可以看到骨頭的男子開口,苦笑著道:“城外是有粥棚。”


    “可是,要真是能進城,誰願意在這城外呆著啊?”


    “真要是進城了,還能找個房簷躲一躲,晚上還能好點,可這城外有什麽?”


    這男子說這話倒是真不假,城外這真是連顆青草都沒了,有的,隻是已經幹枯了的枯草,而他們這群人背後靠著的大樹,連樹葉都沒了。


    “要想進城,那也要看運氣。”


    “官兵每天都往城外趕人的。”


    “城內的人那才叫多呢。”


    “有時候衙役們趕出來的能有幾百號人。”


    “想要進城,都是趁著守城的不注意,偷偷溜進去,或者是人太多的時候,起哄擠進去。”


    “守城的官兵總不能真要了咱們的性命不是?”


    曾毅微微點了點頭,歎了口氣,道:城外這不是也是有些樹枝什麽的?好歹搭個棚子什麽的啊。”


    “這也總比每天都往城裏擠著要強吧?”


    “而且,也不用擔心被官差們轟了。”


    聽聞曾毅這話,開口的男子有氣無力的抬起胳膊,指了指遠處:“喏,棚子都在那邊大著呢,也就是用些木棍支起來的。”


    “官府不讓在路邊搭棚子。”


    曾毅順著這男子指的方向看去,還真是,在遠處接近城牆的地方,有不少的棚子,隻不過這些棚子都沒挨著城牆,想來肯定是官府不讓,這其實也是情有可原的,這點倒是不能指責官府什麽。


    “那為何非要進城呢?”


    曾毅十分好奇,既然外麵也有棚子,這進城與否的區別,似乎就不是那麽大了。


    “似乎也不像是這男子剛才說的那般,進城還有屋簷可以躲,當然,這外麵搭的棚子中午的時候肯定是曬得厲害,不如城內牆腳什麽地方涼快。


    至於淋雨與否,這個根本就不用考慮,若是真下大雨了,這災情就能緩解不少了,這地麵也不會幹的都裂縫了。


    “水啊。”


    這男子歎了口氣,道:“前幾個月雖然下了一兩場大雨,可原本就大旱數年了,這一兩場大雨的作用根本不大。”


    “鎮子上的坑裏什麽的,都沒什麽積水,這幾個月又是不下雨,這水早就沒了。”


    “倒是有河,可也差不多快要斷流了。”


    “而且,那河離縣城可是遠著呢。”


    “咱們總不能跑去河邊喝完水,然後在來城邊麽?就每天那不知道能不能搶到的稀粥,誰敢走那麽遠的路啊。”


    男子這話說完,曾毅就明白是什麽意思了。


    他們想進城,是因為城裏有水井,如今雖然是大旱,可是若水井深的話,肯定是有水的,這畢竟是大熱天,肯定是離不開水的,東西沒的吃,若是在沒水,誰能活下去?


    而這男子說的河流,肯定特遠。


    而且,在曾毅看來,正如這個男子所說,那河流差不多也快要幹涸了,畢竟若是河流沒有幹涉,水源充足的話,那最起碼還能挑水澆地的。


    “其實官府也給往外送水。”


    一個年級不大,有十七八的少年開口,道:“就是要看運氣,有的時候,送出來的多,甚至一天能送好幾次水,可有的時候,一天至多送出來一次。”


    “咱們都是用東西給盛了水,存起來的。”


    點了點頭,聽完這話,曾毅就明白是什麽意思了。


    “唉。”


    歎了口氣,曾毅滿臉苦澀,道:“原本,是來安陸尋一位遠房親戚的,現在可好,這怕是也尋不到了。”


    “你來尋親的?”


    曾毅這話剛落地,周邊不少人就瞧了過來,甚至,看向曾毅的時候,目光中也多出了一絲的同情和隱隱的自嘲之色。


    這個時候別說是尋親了,就是他要尋的親人能在大災當中活下來,都是慶幸的了。


    “是啊。”


    曾毅歎了口氣:“是一位遠親,就在安陸縣城內,也是個普通的百姓……。”


    “這大災之下,是真不好找的。”


    旁邊不遠處的一位老人家,輕聲開口,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道:“人都跑了,誰還住在家裏啊?”


    “你就算是知道地方,找到了,也是空房子啊。”


    “不過,要是在縣城裏住,估計還有那麽一絲找到的可能。”


    “除非是他逃難去了。”


    這老人家的話不錯,若是在城裏住著的,這個時候怎麽也不可能往城外跑,最起碼,城內屋子總比城外的這些草棚要強,而且還能有足夠的水喝。


    曾毅幹脆盤腿坐在地上,低頭不語,臉上慢是悲哀之色,這情景,讓李建胖等人也是心裏差點給曾毅豎起大拇指了。


    不過,幾個人也都聰明,知道配合曾毅,在旁邊不停的安慰著曾毅。


    估摸著是因為覺得曾毅的遠親也是本地災民的原因,這些個災民對曾毅的態度也有了那麽一絲的轉變,多了幾分看自己人的眼神。


    “聽說朝廷不是都賑災了麽?怎麽還逃難呢?”


    過了一會,曾毅歎了口氣,滿臉無奈的開口:“要是找不到可怎麽辦啊?”


    “賑災?”


    那個年邁的老人也從旁邊挪了過來,接過李建胖遞過去的半塊餅子,在嘴裏慢慢的嚼著,臉上露出一絲喜色,歎了口氣,輕聲開口,道:“這話你也信?”


    老人語氣低沉:“朝廷是派賑災的欽差來了,可是,這些官哪有一個是好官的?”


    “官官勾結啊。”


    “這銀子糧食,到了哪個官員的手裏,他們手上不占點腥的?”


    “隻是沾點腥味,這都是好的了,指不定哪個心狠的,就想砍掉一塊肉呢。”


    “要不然能跑那麽多的人?”


    “要不然粥棚的粥能那麽稀?跟水有啥區別?”


    “你別看鍋底的粥多,可官差根本不給你盛,就是讓你看看,過個眼癮,什麽時候那粥熬出來的燙和清水沒啥區別的時候,這粥才能沒了。”


    曾毅雖然早就聽過這些,可臉上還滿是不信之色:“怎麽會這樣?他們就不怕把人餓死麽?”


    “真要是餓死人了怎麽辦啊?”


    曾毅說話也是十分有技巧的,他必須說些能夠激起這些個災民心中氣憤的話,才能毫無破綻的得到更多的消息。


    至於表露身份,現在根本不是暴漏身份的時候,而且,就算是真的表明身份,可這些百姓心中,未必就會信他這個欽差。


    .“餓死人?”


    老人咧嘴笑了,笑容十分的淒慘,讓人看了都覺得傷心:“這世道,餓死個人算什麽?”


    “前幾日,城裏還拉出來幾十具屍體呢。”


    “這年頭,死再多的人,都沒人管。”


    “那些個官老爺們,把銀子撈足了就成了,誰管咱們的性命啊。”


    “在說了,官府們還在水裏扔了樹根,幹草之類的,總是能填肚子的,一時半會的,餓不死呢。”


    老人說完這話,旁邊幾個人都是擠出了難堪的笑意,很顯然,他們心裏也清楚,指不定下個餓死的,就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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